身为巫妖大战末期时的人族首领，牧甚至还是这条潜规则的制定者之一。

万年前妖族强盛时，为繁衍妖口扩张族群，占据洪荒更多地盘，在妖庭鼓励下，荤素不忌的妖怪们不仅会与异族之妖交欢，就连身无修为的凡俗生灵，他们也未放过。

而比起懵懂愚昧的野兽，生而有灵能明白他们意图并给予种种惊恐反应的人族，怎能不算更有趣的玩物呢？

哪怕明知人族乃是他们妖族圣人女娲娘娘创造出的，但或许是因女娲长年隐居不与众妖来往，又对妖庭上赶着给她送去的这个头衔也不置可否，故此心高气傲的妖们反倒因而心怀愤懑，愈发将折磨羞辱人族当作了泄愤的出口。

如此累世以欺凌人族为乐的结果，便是后来那一批批从妖族巢穴中解救出的人牲、人奴，无论男女老少，多有身怀妖族血统的半妖孩子。

欺凌了他们的妖族，他们巴不得对方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

但亲生孩子……不可能所有人都狠得下心肠。

即便已过去了快万年，牧仍记得，那才十几岁的人族小姑娘，抱着她小小一团恬静酣睡的狼女儿，疯狂给自己磕头，磕得头破血流，还在凄厉哭喊着，求自己网开一面的癫狂之状。

——无奈之下，人族便有了这条潜规则。

半是妥协地，给半妖们留了条生路。

可权力，却是这些异类绝不可触及的禁区！

否则，享用了先祖们在妖族压迫下浴血反抗出的安宁，转头却堂而皇之赋予半妖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权力，这如何对得起那些牺牲了毕生光阴乃至性命的先祖们？

允你含有妖族血脉的儿女降生成人，已是极大的宽宥。

——权力，决不可让渡！

并且，这条人族上层人尽皆知的潜规则，不仅针对男性半妖，同样针对女性。

须知，即便三皇五帝时期，人族部落的权力格局已逐渐由女尊男卑转变向男尊女卑，然而除非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大刀阔斧地进行破而后立的改革，否则权力主体的转移素来是个极缓慢的过程。

几千年过去，时至今日的商王朝，还是有许多贵族女性能够在朝堂占据一席之地。

是以，倘使璧以公主之尊出现在人族——

漫不经心抚弄着青鸾长羽，眸中盛起薄凉笑意，牧无比讥讽地勾起唇角。

她完全能想象得到那副场景。

倘使璧以公主之尊出现在人族，那么她不但能享用彼时万民的供奉，更有甚者，还可窃据朝堂高位，掌握人族皇室权柄，以此搅弄风云——奴役人族百姓，驱使人族诸侯，掌控人族军队！

只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如启般身无妖象，不会暴露妖族血统。

否则……

任何一个记得那段屈辱历史的人族，都绝不会同意！

无论她本身是善是恶，她的出身就带有原罪！

一旦为人所察，她必要承受人族最严酷的刑罚！

甚至于——

黑沉瞳孔中淌出刺骨冷色，目光从满脸激愤的黄泽脸上移开，平静转向神色紧张的涂山深。

毫不留情地，她点破了璧若暴露身份，对这些幕后操纵者们而言最为严重的那一层隐患——“若叫人族知晓他们的人皇之子身上也有妖族血脉，那届时影响的，就不只是璧一个人了。”

“这么说来……禹不叫启继承他的皇位，或许也有让儿子低调行事保全自身的考量在。谁料到——”

指腹轻柔抚过青鸾柔软背脊，她再不看悚然一惊的黄泽一眼，只斜睨着那气韵清正的白狐狸精，似笑非笑：“到了最后嘛——还是你们涂山氏棋高一着，终究是让启生出野望，坐上了人皇之位。”

“你们狐族，也在启的多番宣扬下，顺利脱离孽妖行列，借着助启建夏的人族气运，洗刷了此前造下的孽果。”

“甚至你们的九尾狐，还一跃成为了人族瑞兽！”

她脸上尽管笑意盈盈，但话却是越说越不客气，几乎算得上是冷嘲热讽了：“不愧是以智谋闻名洪荒的狐族，真是好算计啊！”

牧之所以会将话说得如此直白，硬生生撕开横隔于两方之间的假面，有两重缘由——

一则，禹到底是自己的后辈，又是堂堂一代人皇。无论是作为先祖还是人族曾经的首领，她都难免会对这孩子怀有几分欣赏。

娥姐觉得她一路杀气腾腾，可她之所以到了火云洞仍冷面不语，比起生气，更多的却是担忧禹真教出了个害人恶妖！

爱之深，才责之切。

在这样的情感下，耳听黄泽字字句句都在指责禹，几乎将他打成了个对儿女毫无慈爱之心的冷血父亲，她还如何能忍？

——禹是有做错的地方，若该受罚赎罪我不会阻拦，此间事毕我也自会教育他。但你也不能这样恶意揣测，什么无凭无据只是臆想出来的罪名都往他头上扣！

二则，作为亲历了在妖族压迫下艰难求生岁月的人族，她实在不忿人族气运就这般被狐族轻易窃取！

她们安安分分躲在青丘也就罢了，今日竟还敢在她面前舞，着实是有些不将她放在眼里！

总之，受心中怫郁影响，在自己不是天庭神仙不必如娥姐一般秉公办事的自由下，牧毫不犹豫选择了亲自下场，反驳起了这群狐狸精。

——反正我现在就是个无人管束的散仙，我就是护短，就是双标了！

怎么着？

有本事你咬我啊！

而黄泽一听她同样阴阳怪气扫射全体狐族，即便对嫦娥那轻而易举束缚住涂山深的莫测法力略有几分畏惧，但一将牧并不比自己深厚多少的修为看在眼中，登时又不想忍了：“涂山氏凭智谋使九尾狐成为人族瑞兽，这是天道都认可的事！”

“你好歹也曾为人族首领，不会不懂得顺从天命的道理吧？！”

“泽！慎言！”冷眼旁观了许久的秋涵忽而听到这等挑衅之语，登时上前呵斥住自己这个一再激动上头的同族。

黄泽年岁不过千年有余，不曾听闻牧这个上古人族部落首领的威名，但她可是知道的——

比起三皇五帝这些降生在人族已为气运之族时期的人皇，牧这些更早期的部落首领，可能才是更恐怖的。

或许她们如今修为泛泛，但曾经身无修为的她们，不是一样凭着那令妖难以想象的决心与智慧，带领人族在凶险残酷的洪荒中生存了下来？

就以牧为例，她的这个“牧”字，可不仅是个名字，更是彰显了她功绩的封号——

——牧者，掌牧六牲者也。

能在妖庭尚在之时掌牧六牲，使起码六族生灵对其俯首称臣之人，怎可能是什么易与之辈？

单单她研究出的煽兽之法，就不知道兵不血刃灭绝掉多少妖族了！

一想到那些以公妖为尊的妖族的下场，涂山深就不寒而栗。

面向牧的眼神，亦愈加恭敬警惕了起来。

拦在两个激愤不已的同族前，她躬身对牧拱手行礼后，先是低头致歉：“黄氏入驻青丘前都是散养小辈，黄泽自小在外面散漫惯了，一时口不择言，还请您莫与她一般见识。”

顿了顿，她又婉言解释：“仙子，涂山氏虽有意借助人族气运，但终究也是做出了贡献的。”

“若没有她们数位长老的出生入死，启想统一诸侯建立夏朝，将那些以食人为乐的恶妖驱逐出南瞻部洲，可没那么容易！”

闻言，牧不禁蹙起了眉。

启为人皇的时期，她还在娲皇宫潜心修炼恢复神魂，对于凡间之事，听到的多是简略的结果。

涂山氏助人族斩妖除魔一事，她还真是一无所知。

双目微眯，黑瞳里厉色一闪而过，钉上涂山深面容的视线中，倏然爆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冰冷审视之意。

而秋涵，尽管脸上仍保持谦卑微笑，但顶着面前仙子的冷凝目光，却已坦然挺直了身体。

——世间哪有白吃的烤鸡？

狐族既能受天道认可，较之其他妖族有今日在洪荒的超然地位，自然有我们的底气。

禹能因治水之功而问心无愧，那我狐族先辈们以血汗换来的功绩，也绝对支撑得起我的脊梁！

“好了，就到此为止吧。”

眼见气氛陷入凝滞，嫦娥慢悠悠打破了僵局。

唉，其实听到现在，她也算听出来了——

禹和涂山氏这场建立在利益上的联姻，大抵是从一开始，双方心底就都埋下了刺。

即便彼此各有付出与苦衷，但既明知对方是为利益而来，到底难以消除芥蒂。

倘若无事发生，大家还可相安无事个千年。可一旦出了事，此前的刺，便不可避免地扎了进去……

可见哪怕是人皇、修士，遇上这等家长里短，也是茫无头绪啊。

暗自一叹，她暂且各打五十大板：“归根结底，璧的事，你们身为长辈皆有责任。”

“至于谁应承担更多，待到朝歌查清她都做了什么，再议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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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果：“……”

这惊叹号，简直要化为实质打在他脸上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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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