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屠夫哈里斯那庞大而孤寂的身影隔绝在另一片昏暗中。走廊里**的气息重新包裹上来,但这一次,林喻却觉得那气味淡了些许。
不是环境变了,是他的心境变了。
钱子云伏在他背上,很轻,像一片随时会散入夜雾的云。先前那阵撕心裂肺的解析几乎榨干了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此刻他昏沉着,微弱的呼吸拂过林喻颈侧,带来一丝冰凉的痒意。林喻能感觉到他单薄胸膛下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虽然微弱,却顽强。
这跳动让他方才在厨房里生出的那点利用对方的愧疚感,沉淀为一种更沉重、更不容推卸的责任。
雷豹几人跟在后面,脚步声在空寂的走廊里回荡,带着劫后余生的虚浮。李莉时不时偷偷抬眼去看林喻的背影,看他束起的长发下清瘦却挺直的脊背,眼神里混杂着敬畏与难以置信。王珂则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只有雷豹,目光闪烁,时不时掠过林喻背上昏迷的钱子云,又落在林喻手中那把造型古朴的黄铜钥匙上,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林……林哥,”雷豹快走两步,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意的讨好,“刚才可真险啊!多亏了你和……和这位钱兄弟。”他顿了顿,试探着问,“咱们接下来……是直接去那个什么晚宴?”
林喻没回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幽暗的岔路,声音平静无波:“先去储藏室。”
哈里斯给出的钥匙,绝不会是无的放矢。那个被屠夫称为“船长最喜欢的东西”,可能是生机,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但在这艘吃人的沉船上,任何一点非常规的筹码,都值得用命去搏一搏。
“储藏室?”雷豹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贪婪,“对对对,是该去看看!说不定有好东西!”
林喻没理会他话语里的意味,根据哈里斯笔记上模糊的指示和空气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能量流向,他选择了一条向下倾斜的通道。
越往下走,空气越发湿冷,墙壁上渗出的不再是水珠,而是粘稠的、带着腥甜的暗红色液体,像是凝固的血。脚下的地板也变得滑腻异常,需要极为小心才能站稳。压抑感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钱子云在林喻背上不安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模糊不清,带着痛苦。
林喻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低声道:“忍一忍,快到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钱子云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些许,重新陷入昏沉。
雷豹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终究没再说什么。
通道尽头,是一扇与厨房铁门风格迥异的门。它由某种暗沉的木材制成,上面雕刻着繁复而诡异的花纹,像是纠缠的海藻,又像是溺毙者挣扎的手臂。门上没有锁孔,只有一个不起眼的、与钥匙形状吻合的凹陷。
林喻将黄铜钥匙插入。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股陈腐、阴冷、夹杂着奇异药草和某种非花香非果香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
门后的空间不大,更像一个狭小的储藏隔间。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镶嵌着的几颗散发着幽绿光芒的珠子提供照明。架子上的东西不多,大多蒙着厚厚的灰尘。
林喻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房间正中央一个水晶罩子吸引了过去。
罩子里,静静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温润混沌色泽的……“果实”?它不像任何已知的水果,表面光滑,没有任何蒂梗或花纹,内部仿佛有灰色的雾气在缓缓流转,偶尔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金芒。
它散发出的,正是那种非花非果的奇异香气,不浓烈,却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直接作用于人的灵魂深处,勾起一种最原始的、对“完整”与“根源”的渴望。
【发现特殊物品:混沌之种】
【描述:来历不明的神秘之物,传说中蕴含着万物归一的法则碎片,是‘暴食’途径的至高追求之一。直接服用后果未知。】
【警告:该物品蕴含着极其强大的能量与信息流,非特定存在无法承受。】
“混沌之种”……暴食途径的至高追求……
林喻的心脏猛地一跳。哈里斯说这是“船长最喜欢的东西”。那位沉默玛丽号的船长,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他举办这场“溺亡盛宴”,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就在他心神被“混沌之种”吸引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直安静跟在后面的雷豹,眼中猛地爆射出贪婪与狠厉的光芒,他身体如同猎豹般窜出,不是冲向那混沌之种,而是直扑林喻背后昏迷的钱子云!
他算盘打得很精——林喻手段莫测,正面冲突胜算不大。但那个昏迷的、似乎对林喻很重要的钱子云,就是最好的突破口!制住他,不仅能威胁林喻交出钥匙和可能的好处,说不定还能逼问出他那诡异能力的秘密!
“你干什么!”李莉失声惊呼。
王珂吓得瘫软在地。
林喻在雷豹动的瞬间就察觉到了杀意。他背着钱子云,行动受限,眼看雷豹淬着毒光的匕首就要划向钱子云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林喻没有试图闪避,反而猛地向后一靠,用自己的背脊硬生生承受了雷豹冲撞的力道,同时腰部发力,拧身,空着的左手如电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雷豹持刀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雷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匕首“当啷”落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以一个诡异角度弯曲的手腕,剧痛和恐惧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林喻的眼神冷得像万载寒冰,里面没有丝毫情绪,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漠然的审视。他甚至没有多看惨叫的雷豹一眼,扣住对方手腕的手指力道再次加重。
“啊——!放手!放手!”雷豹涕泪横流,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我讨厌麻烦。”林喻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更讨厌,有人动我的人。”
他手腕一抖,一股巧劲送出,雷豹壮硕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甩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滑落下来,咳出一口血沫,昏死过去。
整个动作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快、准、狠,没有一丝多余的花哨,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淬炼后才有的、令人胆寒的效率。
李莉和王珂看得浑身发冷,看向林喻的目光里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林喻没理会他们,他缓缓松开手指,仿佛刚才捏碎的不是一个人的手腕,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他侧头看了看背上依旧昏迷、对刚才的凶险一无所知的钱子云,眼神里的冰冷才稍稍融化,染上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他走到水晶罩前,没有贸然去取那“混沌之种”。这东西给他的感觉太危险,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他沉吟片刻,从背包里取出之前装清泉水的小瓶,将里面剩余的一点水倒掉,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混沌之种”连同水晶罩一起,缩小了数倍,收入瓶中,塞紧瓶塞,放入背包最内侧。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瑟瑟发抖的李莉和王珂。
“走吧,晚宴要开始了。”
他没有处理昏死的雷豹,也没有对李莉和王珂多说一个字。在这种地方,仁慈和解释都是奢侈品。他率先踏出了储藏室。
李莉和王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和无奈,最终还是踉跄着跟了上去,不敢有丝毫违逆。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储藏室墙壁上那些幽绿的光珠,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瞬。角落里,雷豹昏迷的身体无声无息地沉入了地板,仿佛被这艘活着的沉船吞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沿着来路返回上层,一种无形的召唤感越来越强。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喧嚣的、混乱的意念,混合着饥渴、贪婪、暴戾以及一种扭曲的“欢庆”感。
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扇巨大的、对开的、镶嵌着无数惨白珊瑚和扭曲贝壳的大门。门缝里透出摇曳的、如同地狱篝火般的光芒,里面传来隐约的、觥筹交错的声响,还有无数压抑的、仿佛来自深渊的低语和咀嚼声。
沉默玛丽号的盛宴大厅,到了。
大门缓缓打开。
里面的景象,让见惯了诡异的林喻,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大厅极其广阔,仿佛将整艘船的内部都掏空了。穹顶高悬,垂下无数缠绕着海藻的锁链,锁链末端挂着各式各样的……“灯”——有还在滴着蜡油的人鱼烛台,有囚禁着发光水母的玻璃球,甚至还有几颗散发着幽光、死不瞑目的头颅。
一张长得望不到尽头的餐桌摆放在大厅中央,铺着沾满污渍、疑似人皮制成的桌布。餐桌两旁,坐满了“人”。
它们大多保持着人类的大致形态,但细节处却千奇百怪——有的皮肤覆盖着鱼鳞,有的手指间连着蹼膜,有的嘴角裂到耳根,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它们穿着破烂华丽的礼服,动作僵硬地举着酒杯,杯中是浑浊不堪、散发着血腥味的液体。
它们的眼神空洞,却又燃烧着一种永不满足的、疯狂的饥饿。
而在餐桌的最远端,主座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笔挺的、仿佛由最黑暗的海水织成的船长制服,头戴三角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巴。他手中把玩着一个晶莹的高脚杯,杯中没有酒,只有一团缓缓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没有像其他宾客那样躁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却仿佛是整个大厅、整艘沉船、乃至这片死亡海域的中心。所有的喧嚣、所有的饥饿、所有的怨念,最终都如同漩涡般,汇聚于他一身。
【沉默玛丽号船长:‘暴食之主’的化身(???)】
仅仅是感受到那若有若无的气息,林喻就感到灵魂都在颤栗。这绝对是他进入系统以来,遇到的最恐怖的存在!
当林喻背着钱子云,带着李莉和王珂踏入大厅的瞬间,所有的低语和咀嚼声戛然而止。
无数道空洞而饥饿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们身上。
主座上的船长,缓缓抬起了头。
帽檐下,是一双……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眼睛。
那不是人类的眼眸,更像是两个微型黑洞,吞噬着一切光线,只剩下纯粹的、能引燃灵魂最深处的贪婪与空虚的——“食欲”。
他的目光,越过了林喻,越过了李莉和王珂,精准地、饶有兴致地,落在了林喻背上昏迷的钱子云身上。
然后,一个低沉、优雅、却带着无尽寒意的声音,在大厅中缓缓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脑海:
“欢迎……”
“我走失的……‘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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