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湘云之宴

“扮魂扮鬼?”

“没错。”

“你是说杏花楼今晚大宴宾客,要渝娘为宾客跳一支名为‘魂归’的新舞,所以专门找人在之前夜里扮鬼,或者扮那被鬼缠身附体的人。他们这么做,只为给今夜这大宴和新舞造声势?”

“嘘……”

宴州城过午繁华升腾,破衣烂衫的少年停下脚步,转向猝不及防,被迫跟着他停下的凌风雪,然后把食指贴上自己唇峰,超凌风雪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长街上人潮流动,劲瘦挺拔的少年郎和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儿突兀地停下,把街市人潮豁开一道口。

“这种事杏花楼哪里能让透露,是兰湘姑娘悄悄告诉我的,她说要是这事说出来让大家听见再被周主事知道,那她这个月所有的琴肯定就白弹了。”

澹台傲言罢,看面前人把了然的笑容洒进街头的午后尘光。

“杏花楼找人跳‘魂归’,为了起声势舞又找人扮归魂,结果楼外面的人演得尽兴,楼里面渝娘夜半几句话一曲歌,却把鬼神传闻的源头吓得不轻,”澹台傲离凌风雪很近,他抱臂,互抱的手肘微微松向外碰了碰凌风雪,意有所指道:“没准儿是他们一个不小心,扮着扮着就把真魂儿招来了?”

“归来魂不过个说法,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是魂儿。”凌风雪很无辜说道。

他解释,澹台傲彻底被逗笑。“凌公子我的意思是,渝娘昨夜的歌声与她没头没尾的那几句话要是放在阴森森的夜里拿出来,可不就是戏文里闹鬼的桥段吗?再说了,”澹台傲抽出手,抬起来在凌风雪肩上一拍,“哪有像哥哥你这样好看的魂儿呀,是吧?”

澹台傲只是想朝凌风雪开个玩笑。

可在凌风雪回应的语气听来,这些话并不是玩笑,而是什么沉重的不该说的话。他问澹台傲,“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澹台傲收回了手。刚刚他搭手在凌风雪肩头,也切实感觉到了对方在自己玩笑出口之时,整个人都抖了抖。

“我……我不当如此,”澹台傲收敛起调笑神情,刚刚慌忙从凌风雪肩上拿开的手此刻不知所措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正色道:“对不起凌公子。”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凌风雪又微笑,反安慰起对方来,他道:“我真的只是在问,方才…你叫我什么?”

凌风雪迈开步子继续了向前,待澹台傲追上去,他才又道:“刚才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个称呼我好久都没有机会…”凌风雪顿了顿,“没机会再听到了。”

凌风雪唇边淡淡的,矜持有礼的笑意还在,澹台傲看着,觉出些苦味儿。

“哥?”澹台傲试探着问,“这个?”

凌风雪侧首。

“公子有个弟弟?”

“以前有。”

“以…以前?”

澹台傲怔了怔,停下脚步。

周遭清冷,他们竟就这样,还没在烟云相连的繁华里并行走到尾,没在横斜曲直的弯转里绕几回,不觉间,就已路至黯然处。

凌风雪也停住,背街小巷里没人聚集,零星几人自由来去,步履匆匆间裹紧着外袍抵御风雪的冷意。

他们擦肩白衣公子。白衣公子叹息,孤寂形容落入澹台傲眼底。

“往事飘零不必执着,既已归来,该看看当下的,”凌风雪微笑,寒风吹起他白衣单薄,“是我的不该。”他道。

“渝娘的事,我们去找线索吧。”

澹台傲不再玩闹,点点头顺着凌风雪:“听你的。”

“这会儿想到去哪里找了吗?”凌风雪问,他注视澹台傲,看对方正经起来,眉目朗然,纯粹温暖,像灿烂在冬春之交的大太阳,能融化孤寂的角落边隅里,所有的呼啸之风极寒之雪。

“凌……公子?”

凌风雪回身,大太阳把手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你说什么?”

“我说渝娘的事容易,可凌公子你自己也说昨夜‘撞了鬼’,你就不想弄清楚这风雪夜归来魂的传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你认为风雪夜归来魂的传闻不是兰湘说的‘造声势’那么简单?”

“凌公子觉得呢?”

“直觉告诉我,昨夜的‘归来魂’会牵扯出什么大事。”凌风雪道:“这件事得问问风雪里走夜路的人才能知道。”

“什么人会在风雪里走夜路呢?”澹台傲对上凌风雪的目光,道:“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去找…”

两人同时开口。

“打更人。”

“包子摊儿。”

“……”

澹台傲说完向前,“走吧凌公子,去包子摊。”

“哪儿?”

“包子摊儿!”少年声音带着热乎劲儿顺着风远远飘回来,“我饿啦。”

***

澹台傲和凌风雪的直觉是对的,风雪夜归来魂,不只是一个传闻。

风雪里走夜路的更夫是最先可以证实这种直觉的。在他眼里,风雪之夜,真的出了命案。

雪夜值夜的更夫叫李二,李二自认胆小,大半夜撞上一个中邪的人和一个惨白衣衫不知是人还是鬼的什么,第一反应转身就跑。可他也自认倒霉,跑远了冷静下来,想起了差事还得做,于是丧着脸折返回去。他折返,看见中邪的人倒在地上,没了鼻息。他又去报官,衙门值夜的捕快冒着雪赶夜路去看了,没见人,最后把李二扣回了衙们。

衙门里,堂间高位上的人两指一开一并,拈起一块二十大板的筹子朝李二扔过去,责罚他怪力乱神。

尸体肯定被人转移了,这样的话,李二挨了二十板后就憋着再没敢说。这一夜,飘飞的大雪在地上积落下来,掩盖住所有痕迹,尸体显然又被转移走,别说脚印了,连个人在地上躺出来的坑都不留。

没证据。李二憋着的话不可能再说,他可不想再挨二十下。

堂间,衙役把李二拖出去,高位上的人还是没走。宴州知府易见安喝着酽茶提神,从正午忙到子夜,又从子夜喝茶喝到了现下日眣,还是不得闲。

易见安最近头疼,一件事一件事写在纸上,连同府衙案卷层层叠叠在案前摞得老高,直朝着抬头的藻井方向冲。

京城要来人,巡视宴州。这是易见安最头疼的事,比怎么压都压不住的市井传闻让他头疼不知道多少倍。原本易见安登科时也是在京城与官府要员打过交道的,后来官做久了,莫说官府要员,就连皇亲国戚也是拜见过的,按理京城来人巡视这样的事,他是该慎重,但是,却不至慎重到几个日夜不眠不休。

可这次来的不是一般的官府要员,也不是皇亲国戚。来的是天家,是当朝柔嘉长公主,那个坐在当朝皇帝背后,摄行政事整整九年的人。

长公主将抵宴州。

“放着好好的驿馆不住,非要住寻常巷陌,与民同乐。”易见安拿起茶杯喝口水自言自语,放下杯子前又看见水里一张苦脸。

“与民同乐?”他对着自己那张苦脸讪笑一声,“天家一句与民同乐,说得他们自己和百姓两边儿都舒服,就是不嫌给中间食奉禄的人找麻烦。”

“驿馆看不上就算了,住处还要新修。修在哪儿,没着落,就这节骨眼上还先传出个风雪夜里撞鬼的疯话。”易见安揉着太阳穴,腹诽了一句——奸钱当道。

如今,天家尊驾未动,与宴州同属一路管辖的梓州通判奉命先行来此,协同易见安安排诸事。算着日子,大人物说到便要到。

门外衙鼓又响,一声声敲得易见安头更疼,天家住处的事他生怕怠慢,思来想去他自己都还不知道怎么办,可官办建造坊的王协却为了这事三天两头先来给他找麻烦。

府衙里书记官走进来,易见安听着脚步声,从案前成山的簿领里冒出头,问:“有事吗?”

书记官迈进门时没看见案牍后面的易见安,这下吓一跳,答:“算有…吧。”

“何事?”

“昨晚上那个更夫又来了。”书记官回答,然后贴心地补一句,“不是王协。”

“那也不见。”易见安烦躁道:“他不走你就差两个人把他驾出去。”

“大人,”书记官走上前,想了半天不知道如何开口,拧巴地不能再拧巴道:“其实他……确实是有事。”

“那到底是什么事?”

“他…他他他他他,他说他‘见鬼了’。”

“啊?”

“不…不不不不不,他原话是——‘见鬼了,我昨晚明明试着他没有鼻息了,怎么今天又活蹦乱跳的了’。”

易见安的头更疼。

书记官道:“昨晚打的伤还没长好,拄着个棍儿来的,李二若是说瞎话,也太胆大包天了。”

易见安一愣,书记官满脸堆笑,“要不大人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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