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万一王事砉然破

“什么意思?”覃昀琰笑问。

“您离京九年,再归来,长公主摄政太后争权,再加上一个前右相余浦之,三方鼎立之下,本已是毫无根基。您阿伊苏质子,九年异族客居,此一条更是予人攻讦之由。此等状况之下,如果陛下您真的如所有人看到的一般宽仁温厚,那事到如今为帝这条路您能走得这么顺,就真的算是撞上大运了。”萧澜月道。

“朕不是宽仁温厚,那是什么?”

“步步为营。”萧澜月道:“归来时既无根基,左右都是被人拿捏摆布,陛下您索性就搬出一副有人觉得温厚有人却觉得懦弱的面具来。您戴着这面具,看似是个事事遭人掣肘的无为皇帝,其实您不是无为,而是在坐山观虎斗。”

“柔嘉、母后,还有余浦之。”覃昀琰接道。

“柔嘉长公主以退为进才会交出摄政之权,余浦之不自量力,要与太后两相争锋,自然落得个惨淡收场。太后余浦之两败俱伤之际,长公主重出朝堂,一面帮您筑稳根基,一面又以劝谏之名,迫使您在新法铺开已成定局之下,不得不启用这些年一路追随她的,烂熟新法的少壮派。”萧澜月道:“走到了这一步,老虎斗得只剩下一只,陛下您一心扑在天下宴上,无为于争权,只忧心民生的戏码也就刚好做足了。宣和宴后,您的手里,在除了承太宗遗命为正统天子这块筹码之外,又多了心系良臣关怀民生这仁政明君的第二块筹码。”

覃昀琰看向萧澜月,他既不赞同,也不否认,只是道:“柔嘉她说乱世重典,要下苛政猛药,她愿意做恶人,朕就推她一把,让她把这恶人做到底。”

萧澜月道:“她作恶,你行善。人心自然越来越趋向于你,不只民心,还有本属于她的少壮派朝臣的心。”

覃昀琰道:“许弈、宋耘、汪耀、陈俊文,还有魏敬山甚至包括顾勋,都是少壮派,但也都是敢作敢为的才俊,为国为民的好官。是人才,朕用,是好官,朕留。”

萧澜月道:“能留能用,是因为你知道他们终究读的是奉国忠君的圣贤书,你知道在你彻底拔除长公主根基后,这些人才、好官,都会为你所用。”

“也不能说都会。”覃昀琰道:“也有一些只愿以柔嘉马首是瞻的,和窥探到了不该他窥探的隐秘的。这些不能用的,一两个而已,朕不介意费点心思找个借口,让他们消失在朝野里。”

“陛下所说是顾勋和魏敬山吧?”萧澜月问:“只愿以柔嘉马首是瞻的人是顾勋,窥探到您改制广盈军隐秘的人是魏敬山,对吗?所以他们旧年在京郊别院时服下的是真正的拈花一笑而不是九幽草,他们当日,不是假死?”

“顾勋魏敬山之事可不是什么能旁观的大局势,你竟也知道?”覃昀琰看着萧澜月,神色微微一变,却还是接道:“解决了魏敬山和顾勋,还能顺带扳倒柔嘉她这个,在朝中与朕争权的最后一只虎,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呢?”

“或许不是一举两得而是自食其果。”萧澜月恹恹道:“如果陛下没有杀魏敬山,现在或许不用在北渝来犯时仓促启用一个阿伊苏族为将,阿伊苏在北境袭扰那么多年,这几年好不容易要和谈,那一帮人在大褚为了互市通商的条件里吵吵嚷嚷得和打仗不无二致,陛下用他们,就真能比用魏敬山安心?”

覃昀琰站了起身。他看向萧澜月的神情彻底变了,他那双美丽的桃花眼中透出了与美丽极其不符的狠厉眼神,那眼神在告诉对面人——你的伪装,被识破了。

“现在都过了深秋了,而萧澜月在今年第一场秋雨里就已经服了毒,”覃昀琰道:“你死在了刚入秋的时候,怎么会知道后面北渝来犯的事?又怎么会知道我启用阿伊苏的事?”

无人回答,却有笑声。

嘲讽的,愤怒的笑声升腾肆意,席卷覃昀琰的梦境。

不是萧澜月的笑,这笑声属于一个男子。

梦境震颤,像是帝王手上死去的人在瑟瑟发抖,又似堪破帝王心术的人正极剧愤怒。

“原来……原来南凉郡主萧澜月,真得是这样…死在你手里的。”

笑意过境,熟悉的男子声嗓在覃昀琰周身盘踞。

梦境里,黑雾退散后的场景在抖动,场景里静立的萧澜月消失,文德殿里高悬的青蓝碧绿破碎。那一片片剥落下的色彩背后,出现了那个一直借萧澜月身份,推演着帝王心术的人。

覃昀琰桃花眼里的狠厉消失,转为惊异和张惶。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神情了。即使只是一瞬,这神情也令他自己觉得不堪。

他不堪自己为什么要惊讶于这个人的出现,为什么要怕这个人?

他明明计划完全,已使出了对策,让这个人即使猜到了旧年凌引结局的真相,也不可能把变节南凉之事假戏真做,可为什么……在这个人的真面目入他梦而来时,他还是会惊惶恐惧至此?

凌风雪曾陪他闲话,说人最恐惧什么,就偏偏会梦到什么。

惊异与张惶在下一刻消失,覃昀琰美丽的桃花眼眼底,映出了剥落的画卷背后,入梦之人欣长挺立的身姿。

他脸上重新整好了一个温和从容的笑,他笑对眼前一袭白衣的男子,直视他那双狭长美目。

“既然只是朕自己的梦,那朕同你多说几句心里话也无妨。”覃昀琰缓缓道:“你一直是我内心深处的恐惧,我恐惧你的身份,恐惧为何这天下会有人能解拈花一笑。朕从宣和宴前你归来时就开始试探你。朕说了,是人才,朕用,是好官,朕留,这些年,你一次一次在试探里向朕证明了你有多忠心,还替朕找出了那个救了你可能解得了拈花一笑的药神百里,可为何偏偏……偏偏你会败在了朕决定真正信任你之前的那最后一次试探里?”

覃昀琰说着,神思飞向梦境之外的,发生在那场他与凌风雪君臣离心戏码上演之前的,煮茶对饮里。

“旧年京郊,凌引密室饮毒的见证者只有我、父皇,还有乌伯齐,我那时知凌引服了九幽草,却没告诉他九幽草若无相思子为引,就是置人死地的拈花一笑。”

“你早在那时就知道了九幽草的送服之需死生之果?”

“早年江湖有毒衣谷残余献拈花一笑于朝廷时,父皇知道了,而后父皇打算立遗诏于朕密谈时,朕也知道了。”覃昀琰点头,“凌引他那时服下九幽草,却丧命在朕递给他的一盏清水里,他那夜所饮,不是红豆茶而是清水。那一幕,朕在你将离京假意归顺南凉前,重演在了和你的煮茶对饮里。你要远走南凉,朕终是不能放心,以那一幕的重演做试探,没想到你竟真的能将那场景也跟着朕回忆出来,差一点,就差一点,朕若是再少思索一分,就真真要被你诓骗,由得你叛逃南凉假戏真做了。”

覃昀琰恨恨道:“那次试探,是最终极的试探,也是最冒险的试探,朕以往不敢轻易尝试免得平白激起你的疑心。可南凉为间,为朕大计,幸好,幸好朕在此计推动前冒险试探于你。这些年,你忠君为民,一心奉公,真真是演尽了一场比朕还要精彩的大戏啊凌风雪,哦不……朕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你,凌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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