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收官之夜

重击之下凌风雪的四肢百骸像是要散了架。掌风又至。呼延离一击未成下,又一次运功发力。

一掌击出只消片刻,可凌风雪却觉得时间很长。身下,澹台傲嘶哑着叫喊要呼延离有什么朝自己来,他极力想要推开凌风雪,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凌风雪下死命护着澹台傲,他抱紧了他,不顾他挣扎着想要推开自己。他知道自己或许抗不下呼延离的这一击了。

呼延离下一击来临前,他已闭上了眼睛。

重击并没有如预料般到来。

呼延离的手被飞来的什么东西击中了。

一粒石头。

呼延离活动被击中的手腕,警觉地眯起眼辨认远方的来人。

来人的步履横飞过一地高草。他的黑靴在夜色下看不真切,靴头的金线却丝缕分明。

官靴。

呼延离看见官靴,低头不甘心似的看了澹台傲和凌风雪一眼,犹豫着冷哼一声,在官府来人掠进前,愤然离去。

金线皂靴落地。

来人看倒地的凌风雪和澹台傲,又走向山洞洞口把随手的火油向里面浇去。

烈火烹油,夜色霎时大亮。

剧痛袭遍凌风雪全身,内伤外患的交加让他现下连推地翻过身的动作都做得痛楚而艰难。澹台傲挣扎着撑起半边身体,揽着凌风雪到自己怀里不让他倒在污糟的血泥杂草上。

凌风雪大口捯着气,看着眼前的官衣皂靴的人。

这是他归来的雪夜里遇到的“撞邪”的人,杏花楼里几次扮演撞鬼的那个小厮。

澹台傲一半背脊贴着地,这使他将此时周遭土地的震颤感觉得格外明晰。震颤剧烈,然后渐渐止歇。彼时尚在远处的“黑雾”已到眼前。

也是官府来人。

澹台傲看到了为首一件绿色的官袍——易见安。

易见安身后,一顶华丽至极的轿子落地,在一众兵马军阵中格格不入。

“大胆逆贼!”

易见安看到了澹台傲凌风雪现下重伤的模样,他觉得意料之中,他以为这是赵元竹造成的。计划里,赵元竹确实需要将二人先一步重伤。可若是没有突然就现身的意外——呼延离,一切根本不会如他所料。易见安还不知道自己这个老辣狠绝的同伙赵元竹,此刻已被一个和澹台傲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人制服。他还坐在马上,一手拉紧缰绳另一手振臂向前纵横指点着。他把胳膊从后向前高高地一挥,绿袍翻飞间,身后的官兵便收到指令下马亮刀,合围了与他们相对的倒地的两个人。

易见安听到一声冷笑。不,应该是两声重叠着,一声来自面前被合围的澹台傲,另一声来自身后的落轿。他斜眼乜了乜身后,没多想,只顾指着眼前道:“逆贼胆敢逃狱!如今,天家驾临,亲拿尔等,尔等竟还妄想动手伤及天家!”

这是一句指令。

在他与赵元竹的部署里,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事先埋伏在周围的真天雄会就会对轿子里的“长公主”出手,接着不知状况的“长公主”为了求生逃出轿子,天雄会的暗器再一路追着她逼使她逃向山崖,待她脚步到了山崖边时,赵元竹会发出最后一发暗器让她堕崖。

这也就是易思思对澹台傲与凌风雪说的“他们会在今夜不甚明朗的火光里见证一个穿着皇族衣服的女人因你们而跌落山下”,只不过在赵元竹的原有想法里,扮演长公主继而跌下悬崖的人是她。

“尔等…尔等竟胆敢逃狱,竟还妄想动手伤及天家!”

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真天雄会的出手,也没有赵元竹的暗器。

易见安没办法,硬着头皮把这话连续喊了两遍。

一点动静也无。

小老头坐在高大马匹上,对着两个已经被合围的,相依着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人高喊着,说这样的两个人现在要刺杀天家。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诞的场景,更不讲理的指控吗?澹台傲的冷笑更甚,他的喉间又呛出血来,腥甜和苦涩一并泛起。

“逃狱?刺杀?”澹台傲搂紧怀中人,声量渐渐拔高,“易大人!此刻我们二人已被您的人合围,您却还说我们妄图刺杀天家,敢问,您这是对合围我们的兵将不信任,还是对您那不听话不出手的……天雄会不信任!?”

“他们不信任的人是吾!”

高亢的女声底气十足,自轿辇中传出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不明所以却不由心上一悸。天雄会的人早已和赵元竹一样被料理。轿子里的人不可能被逼着出轿子,可华美的轿帘被掀起,里面的人自己走了出来。

周遭的官兵捕快间生出嘈嘈异动,易见安正一头雾水,回头看见本该没有命令就好好待着的女子已自己出了轿子,险些从马上跌下来。

“他们不信任的人是吾!觉得吾身边无人可用,任谁都能轻易行得了刺杀之事。”没了厚重繁缛的轿帘阻隔,覃昀瑛的声线更清晰,那声音没有被易见安胁迫时的恐惧,也不再有杏花楼清倌的柔软,短短一句话里,透出的全然是绝对权力的控制。她明明只是一个纤细瘦弱的女子,周遭人望着她却只想臣服。

他们没感受过覃昀瑛的铁腕,并非想臣服于易见安一句“轿中人乃当朝长公主”,他们也没见过皇族专有的缂丝,并非臣服于覃昀瑛身上那一袭华丽抢眼的青绿衣衫。他们的臣服全然因为眼前这个人本身,就连易见安这样还以为她不是真正长公主的人现下也怔愣在了当场。

易见安下了马,朝眼前人伏地大拜又起身。现下他终于找回了神识,他不知道刚刚自己是怎么下的马跪的拜,他还在想自己这样做,是在圆这出已快不受他控制的大戏吗?

好像不是,他看着眼前人,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这么怕她,她明明是被自己胁迫而来的人。

“易大人的戏演得好啊,明明不是预计的桥段,大人这会儿还是硬硬接下来了,如果不是那个意料之外的疯子,吾倒真是愿意再和你多演一会儿。”

覃昀瑛冷笑,她口中的“疯子”是在她赶来时已盾逃而去的呼延离,她算到了所有,可却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会忽然杀出那样一个绝世高手。

她看向了被合围的澹台傲凌风雪,向周围的官兵发号施令。

“所有人,全部撤开!”

易见安一激灵。

他什么都没说,原本包围澹台傲凌风雪的官兵已纷纷后撤,持刀在两侧列阵。覃昀瑛已走向二人,她停下在二人身前,不由分说抬手躬身,向二人深深一礼。

“先救人。”覃昀瑛起身对洞口而来的“小厮”吩咐。“小厮”拱手、应下,准备带澹台傲与凌风雪离开。

“不能走!”

易见安的声音。

覃昀瑛转过头。易见安又一凛。

“你……你…他,他?”易见安结巴,他刚刚喊出“不能走”三个字全凭本能,这会儿被覃昀瑛瞪一眼,别开头看那一身官衣去扶澹台傲和凌风雪的小厮,又目光闪烁着看回覃昀瑛。

“怎么?易大人不认识我了?”覃昀瑛说话间踅回步子走向易见安,“易大人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是不认识我,还是不认识他?”

她没回头,只听身后的动静,她身后人根本不理易见安,扶起澹台傲又架起凌风雪照走不误。

呼延离刚刚下死手,凌风雪浑身抽着痛,没走几步脱力倒下,澹台傲跪下去看他,“小厮”拍了拍澹台傲的肩膀,让他等在这里,他过去牵马。

在场没有更多的动静,可在易见安眼里现在的场面已经彻底失了控。他现在不清楚真天雄会为何不听他指令,不知道赵元竹为何不出现,更是弄不明白原本重建杏花楼之下他们挑选的清倌和小厮到底是谁,他甚至不理解这个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她竟然想要让人带走澹台傲和凌风雪。

凭什么?易见安怒,他们部署的“收官之夜”不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易见安想,因为澹台傲凌风雪此前帮她翻了湘云楼案,她要报答吗?

怎么敢?易见安冷静,他觉得这个女人应下自己来这里扮演长公主其实并不是因为自己施加给她的威胁,而是为了将计就计来这里救人。

可能吗?易见安又在心里嗤笑,她以为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奉她为长公主她就真的是长公主了?她以为众目睽睽之下,他易见安不得不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所以明面上一定会对她这个假长公主惟命是从?她以为她是谁?真的长公主吗?真的长公主早已死在赵元竹的手里,死在他掌管的真天雄会的刀下。

一番自以为是的暗自思量后,易见安彻底冷静。

“不能走!”

易见安望向远去的三人。

“拦住他们!”他大喊。

“吾看谁敢。”覃昀瑛淡然。

易见安看向覃昀瑛,他心里的嗤笑已浮上了嘴角。众人在场,他那冠冕堂皇的说辞已然在肺腑之间酝酿好了。

“长公主殿下,”易见安语调怪异,听着又诚挚又不屑,他对覃昀瑛道:“尚早之时您召见下官,对下官说您秘密先抵宴州是因为恐惧。您说您恐地方为天家到来先做准备,看不到宴州治下的真实模样;您说您恐州县吏胥惫懒无为,宴州也出一个治下无能的通判萧含;您说您要秘密来此私下探查,看看宴州治下到底怎样,看看州县吏胥如何办案。如今您亲临此地是要督查,可办案的,还是下官。下官虽不过一州小小知府,但办案却也只认法度。今夜下官所要缉拿的,是昨夜逃狱要犯,无论是谁,哪怕是殿下您,如若要拦,拦的也并非下官,而是大褚律法。”

“大褚律法?”覃昀瑛重复易见安在结尾时最为铿锵有力的这四个字,又慢条斯理对他道:“易大人这是觉得吾妨碍你办案了。”

“微臣不敢。”易见安抬首,“微臣为官二十载,从来只知法度,不遵人治,律法在上,天意昭彰,只要微臣还穿着这身绿衣袍,便绝不容许任何人轻贱大褚法度包庇逃狱重犯!”

覃昀瑛看着易见安,易见安已跪地,脸上还是那副与他言辞十分合衬的虚伪表情。

“哦……”覃昀瑛开口,“你说你只要还穿着这身绿衣袍,便绝不容许任何人轻贱大褚法度包庇逃狱重犯?”

“正是!”

“那吾让你脱了这身绿衣袍,不就行了?”

“……”

“接不上话了?没关系,反正你可以推翻我,说我在假扮长公主,不过你敢吗?假扮长公主可是你指使的,”覃昀瑛俯身,对着易见安蓦地正色,她道:“易大人,你现在不会还觉得,吾真是杏花楼的一个清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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