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
京城最好的酒楼里,一室之间,无灯,有月。
澹台傲支着桌子,歪着头,听凌风雪讲“寒秋十九刃”。
他好奇这快剑所呈的幻影是哪门哪派的奇异武功,凌风雪便讲给他了一些江湖旧事。
“曾经江湖上有一个剑客叫叶寒秋,‘寒秋十九刃’是他独创的剑法。”凌风雪道。
澹台傲“嗯”一声。
“可这剑法在三十年前却消失了,因为当年江湖一场腥风血雨,”凌风雪惋惜,“其实不只这剑法,当年江湖上还有很多武功秘法都随着一些人的消失而失传。苍林决,心意戟,寒江照影枪还有斩荒刀……,都在其中。”
凌风雪说话,澹台傲目光落在他启合不断的薄唇上,他看凌风雪的唇很薄,但却不是单调的平,那唇峰挑起一点来,配着淡淡的唇色,美而秀气。
“那为什么消失了?”澹台傲不过脑子问出一句。
“因为当年的腥风血雨啊,”凌风雪诧异,自己明明刚刚才说过。
澹台傲应声,目光随着凌风雪的反应上移了些许。凌风雪的皮肤本就白皙,月色清冷,照着他,让他的脸色在此时的角度上看起来有些苍白,这苍白又给他蒙上了些微的无力和脆弱。
“更早以前,大概在那场腥风血雨来之前的五年,统领江湖的还是当时以医术药石扬名的药家百里山庄。可那一年山庄出了事,庄主药神百里的师弟沈独衣违抗师命,私制毒药……”
“医毒本同源。”
澹台傲心猿意马,眼底映进凌风雪高挺的鼻梁。凌风雪的鼻梁很高,却细直挺秀,配上他白皙的肤色,宛若拔地而起的秀美雪峰。而这雪峰却不突兀,不尖刻,和那薄而俏的唇、细长而灵动的眼睛结合在一起,美得自然且没有攻击性。
“沈独衣制毒,本是百里山庄内部的事,江湖管不着。可他不仅制毒,还在云州外的簋棠山谷之中建立了毒衣谷一派……澹台傲你老盯着我干什么吗?”
“那后来呢?”
澹台傲撑着头目光直直的,根本不知道凌风雪说什么。
“澹台……”
凌风雪把手在他眼前晃晃,澹台傲对着眼前的虚影傻笑。
“澹台傲!”
“啊……啊?凌哥儿你叫我?”
凌风雪目光无奈,“我还以为你中邪了。”
“……”澹台傲闻言抓抓头发,手肘顺势向前挡住自己赧然着热起来的脸。
“你还想不想听后面的事?”
“我……想,”澹台傲躲在自己肘窝后面,停顿间一咬牙一横心,“凌哥儿,”他放下手,“我想喝酒。”
“喝酒?现在?”凌风雪不解。
“随便什么酒都好,就现在。”澹台傲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凌风雪,里面有请求,有期待。
这殷殷的目光让凌风雪心软。
“好,”他道:“那我去给你买酒。”
凌风雪给澹台傲买来了京城最好的酒。
“罗浮春生酒。”
凌风雪把酒坛摆上桌,又在旁边放下两只精美的定窑白釉刻花莲酒杯。
澹台傲看了看酒杯笑得一脸傻气,“凌哥儿你还买杯子啊?”
“送的,”凌风雪道:“一坛酒花了我二十贯,临走时那紫嫣楼的姑娘硬塞了两只酒杯给我这个冤大头。”
“紫嫣楼?凌哥儿你去乐坊买酒?”澹台傲拿起杯子看,凌风雪对着澹台傲垂下的眼帘看。
“这个时辰连明月楼自己都熄了灯,外面除了紫嫣楼通宵达旦,哪户酒家还会与我做生意。”
凌风雪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澹台傲浑然不觉,只乐道:“哦那既然如此就尝尝鲜吧,来凌哥儿。”
澹台傲启开酒坛,倒了罗浮春生入杯。
酒香清冽,在入杯前争相逸散;
莲纹相碰,凌风雪澹台傲共饮佳酿……
这京城的佳酿醉人,定窑杯的酒没了又添,添了又没,才往复几次,坛里的酒还没过半,澹台傲就先一头栽上了桌。
“澹台……”凌风雪伸手摇晃他,没反应。
“澹台……”凌风雪凑近他,澹台傲转过头来。
“你说什么?”
凌风雪听见澹台傲说话,呢哝着,内容听不清。他从凳子站起来,向前蹲身到澹台傲身边,看澹台傲的脸色有些红。
“风月……”澹台傲喃喃。
风月,寻……风月?这次凌风雪听清楚了。
“我去紫嫣楼是买酒,不是寻风月。”他抬手,手背试试澹台傲的脸,烫的。
“我知道,不去……不去紫嫣楼。”澹台傲枕着胳膊笑笑,喉咙位置正卡在他自己手腕后方,压得他笑声糯糯的。
“凌哥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江湖吗?”
“为什么?”凌风雪顺着澹台傲,他收回手,没觉出自己刚刚的语气很宠溺。
“山高水长,千万物象。风花雪月,快意逍遥。”澹台傲扶着桌要撑起身子,腕间忽而一软,凌风雪扶住他。
刹那,四目相对。
澹台傲眼中,碧水泱泱,雪峰映秀。
“可现在我又想留在‘江山’了。”澹台傲道。
“你不去寻你的风花雪月了?”
澹台傲望着凌风雪,对他道:“眉目之间亦有山海,山海之中自有风月。”
凌风雪扶澹台傲,澹台傲整个人往凌风雪身上倒。
“诶澹台……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凌风雪被澹台傲推压得向后趔了两步才站稳。
“站好。”凌风雪说着,却还是由着对方把胳膊搭上了自己的肩。
他的心倏地一动。
宴州,城外驿馆的平宁之夜,他在强行催动当时尚未恢复的内力后不支要倒,澹台傲也是像现下他这样撑起他的。
时光轮转,从宴州,到京城;从江湖,到江山,他们又一次以这样近乎拥抱的姿势,给了对方最可以依赖的温柔,最不需提防的倚靠。
“凌哥儿。”
“嗯?”
“上一次江南画舫,我是被你酒里的药迷晕的,不是被那桃花酿灌醉的。”
澹台傲突然提起江南,这让凌风雪倏地有些心虚了。
“对…对不起,真的。”凌风雪薄唇轻启,气息吹得澹台傲耳廓痒痒的。
“我不会再那样了。”凌风雪道。
“不是凌哥儿,我不是说这个,”澹台傲道:“我是说,寻常的酒,醉不了我,这罗浮春生也一样。”
他这样说,凌风雪便问,“所以现在……你醉了吗?”
澹台傲倒在凌风雪身上,交颈抵着凌风雪肩后,在他目力不及处温柔地笑了笑。然后他由着劲儿一点点撑起自己,把头挪回了凌风雪眼前,对他说,你猜。
“我猜,”凌风雪垂眸,“你有话想对我说。”
“没酒说不出口。”澹台傲望着凌风雪深吸一口气,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凌风雪听到眼前的少年说——做你的弟弟真好。
“我觉得你今夜特别的宠我,我说要喝酒你便大半夜去给我找酒喝,我说春风楼没得住,你便请我来住这京中最好的明月楼,只可惜……”
凌风雪问:“可惜什么?”
“可惜明月只能仰望,而春风楼就如它的名字,行客到此,春风一度。”澹台傲向前贴近凌风雪,柔声细语,“也可惜,现在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做你的弟弟。”
“凌风雪。”澹台傲深吸一口气,叫眼前人的名字,他道:“凌风雪,我澹台傲……不想做你的弟弟。”
凌风雪听着澹台傲的话,目光中一点疑问也无,只是……笑了起来。
澹台傲的身量比他稍稍高些,他向前,抻着手环住澹台傲的脖子,定定回望他。
“你不想做我的弟弟,正好,”凌风雪偏过头打量眼前的俊美少年,暧昧地笑,“正好我也不怎么会当别人的哥哥。”
澹台傲凝望着凌风雪,他们现在离得很近,咫尺之间,安静下来的瞬息听得清彼此的呼吸。这呼吸声是逐渐开始变急促了的。澹台傲没发觉这愈发急起来的呼吸是他自己发出的。
就像他没发觉凌风雪正在给他递话。
“不会当别人的……哥哥。”空气里的炙热弥漫开来时,凌风雪眼前这小少年试探性地接了句冒傻气的回答——那便不当哥哥。
“不当哥哥当什么?”凌风雪还在递话,他环着眼前人脖子的胳膊轻轻调了调姿态,他温柔地向前探,把炽烈却懵懂的少年郎逼到死角,让他不得不回答。“你说,我不当哥哥你不是弟弟,那我们还可以是什么?”凌风雪的声音和他的动作一样软,他把轻到只剩气声的音调拖长出暧昧的弧度,噙着笑对眼前人道:“我知道你的答案,可我想你亲口对我说出来。”
“我…,”澹台傲抬起手,然后手僵在半空。凌风雪堵住了他的“我不知道”这个回答,顺带使得他现下连自己抬起手到底要干什么都思考不清。
他现在要干什么?该怎么做?
抬手去抓自己肩头对方的手?还是环住对方越来越贴近自己的腰身?
或者……是把手放在他们之间仅存的窄窄空隙里,将他们彼此推开点距离?
“我…”澹台傲想了很久,最后讷讷道:“我们还可以当朋友。”
这是个令人意外的答案,可凌风雪丝毫怔愣也没有,他还是噙着笑望着眼前人,他在这一刻似乎比澹台傲还要了解澹台傲。他撤回一侧的手,轻轻抚上澹台傲下颌,指尖在澹台傲滚烫的脸颊上摩挲。
“重说,我们当什么?”凌风雪抚着澹台傲的侧脸,然后轻轻一拍,这动作像是不满对方的答案。澹台傲听着,微微一愣,接着用本僵在半空的手环住凌风雪的腰,把凌风雪横抱身前。他低下头,让自己与怀中人前额相贴,然后微微闭目,虔诚地回答道,“眷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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