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在琅山脚下的小木屋中已经过了六天的时间,顾长风仍迟迟未有进入琅山的打算,因着白日的时候琅山煞气会减弱,所以三人开始试着回到在凡界白日活动夜里休息的生活规律,以便之后进入琅山行事方便。白日里琅山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一片,厚重的乌云笼罩在琅山上空,茂密的树叶遮住了太阳,在这里几乎见不到阳光。朝淮对时间的感知总是格外敏感,她觉得此地的白日时间好像在一天天缩短,夜里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白日里消逝的那部分时间,仿佛在一点点被黑夜蚕食……
顾长风和三途两个人白天总关在屋子里神神秘秘的商讨什么……起先朝淮还会在旁跟着听上一二,后来发现俩人大部分时间就是在部署进入琅山后的路线,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她听不明白的话,最后便没了再听下去的兴趣。通常顾长风还说不上三句话,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在接连听了两天后,朝淮就彻底放弃了。有时候顾长风与三途一讲就是一天,白日里朝淮闲来无事,外出挖野菜、捡蘑菇、打野鸡这些小事成了她在琅山唯一的乐子。她开始越来越习惯待在这里的日子,三个人相处的模式居然透露出了一种诡异的融洽。
起先她还会在饭菜里使坏,不过自从她发现顾长风对她做的饭菜百毒不侵后最终只好放弃斗争。无论她做什么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前不久那道“癞蛤蟆蘑菇炖汤”还让她历历在目。三途只吃了一口就差点咽气见阎王去了……顾长风喝完她盛的那碗汤居然毫无反应,但是,她却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作为回报,顾长风也善解人意的为她盛了一碗,并且威逼她喝完了那碗她此生都不愿再提及的出自自己之手的送命汤。不知要何时才能真正进入琅山,朝淮寻思着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自己过不去啊,所以今天挖了些野菜回来后她终于打算好好做顿饭了。
回来时她的裙角边沾了一些尘土,身上的小背篓里装的满满当当,三途一看就知道她一定又是去屋后那片小树林里挖过野菜了。看到朝淮时三途敲打小竹凳的动作顿了顿……每次一见朝淮背着食材回来他的胃就开始阵阵绞痛,身上冷汗直下……不知道这姑娘还要折磨他到几时,想到此三途就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吐沫。
朝淮今天心情不错,因为今日收获颇丰,挖到的野菜比前几日的要多。三途和顾长风的谈话通常结束的比较早,朝淮回来的时候总能看见三途在对院子里的大小事物修修补补。小屋前后被围了一圈新篱笆,让这里多了些生活的气息。
进门右侧的石桌上总会放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朝淮每次回来都能喝到。在外面忙了几个时辰,正觉得口干舌燥,一进院里就看到一杯泡好的热茶,她喜出望外。一路小跑到石桌边拿起热茶仰头一口饮下,顿时觉得非常满足。一杯茶饮罢,朝淮用衣袖胡乱的抹了抹嘴边的水渍,她将背上的小背篓取下,打算在院中歇息片刻再开火做饭。
屋中躺椅上看书那人已将刚才的一切收入眼底,他漫不经心的翻了一页书卷,纤长的手指摩挲着手中古老泛黄的纸张,不经意间他的眼中已浮上了一层浅浅的笑意。
喝完茶朝淮感觉身心舒畅,她这才注意到正在院里做小竹凳的三途,想不到他还是个深藏不露之人啊。不仅手工活做的精致,茶烹的还是一绝,朝淮看向三途的眼光中流露出了几分赞许的神色。
三途不知道朝淮这突如其来的阴森森的笑意是为何,他今天好像没有哪里招惹过她啊……
“谢谢。”朝淮对三途说道。
“啊?你在谢我吗?”三途不解的问道。
朝淮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奇怪道:“难道除了你这院子里还有其他人吗?”
三途有些惶恐,不知道她今天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知姑娘为何谢我?”
朝淮指着石桌上的那杯茶说道:“你这茶烹的很好,还有,院子里的篱笆做的也很精致。”她这是发自内心的赞美,无论三途之前和她有什么过节,他的才华还是很让人敬佩的。
听完朝淮的话三途明白了过来……这姑娘好像误会了什么。
“这茶不是我烹的,是公子烹的。公子说这茶香有驱赶蛇虫的功效,便让我每日傍晚拿到院中石桌上放着熏一熏。篱笆也不是我做的,是公子自己搭的。”三途一脸惭愧的解释道。
朝淮听完顿时觉得尴尬至极,原以为这茶是用来喝的,没想到是用来驱赶蚊虫的。在听到三途说茶是顾长风烹的那一瞬间,她心中竟还在涌出了一股感激之情……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她自作多情了。她就知道他才不会那么好心呢。
在朝淮看来,像顾长风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并不会去碰这些凡尘俗事。所以她下意识地认为烹茶、修篱笆这些小事都是三途做的。
“你怎的不和我说一声?”朝淮气急败坏地问道。
“你每日回来的时候蚊虫都驱散的差不多了,这茶你喝了也不碍事。”看朝淮的样子,三途觉得有些大事不妙,他好像说错话了……
朝淮怒摔手中拿的背篓,她一脸狠相对三途说道:“今晚我打算为你做道特制菜品,都给我吃完,知道了吗?”
行走六界那么多年,三途见过的妖魔鬼怪多如牛毛,朝淮这个魔头是个例外。不同于那些上来就喊打喊杀的妖魔,她笑里藏刀,杀人无形,做得一手烂菜,闯得一手好祸……三途从来没有哪天像今天这样渴望早日进入琅山,摆脱在这里惨无人道的生活。
朝淮打算带着挖好的野菜进厨房做饭,走时她抬眼看了一眼屋中正在看书的顾长风,他好像并未被刚才的一番吵闹所打扰到,仍然在专注的翻着手中的书册。她只能在外面站着这么远远地看他一眼,因为有时候离得近了,她反而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变远了。那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纱幔,像晨时林间蔓延的大雾,更横在他们之间。有那么一瞬间,朝淮想知道顾长风从前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他明明很爱干净,却能自己动手在小院的泥巴地里围篱笆。他明明冷漠不近人情,却能在这山高地险之处造一隅温暖的避风之所。他到底是爱这世界还是不爱呢?他明明会的很多,明明装了一肚子心事,但却从来不会和她说起。磕磕碰碰这一路走来,她以为他们之间算的上是能说上话的朋友。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还是没有将她当成一位可以相互信任并肩作战的朋友,他眼里的戒备,疏离……无一不是刺痛人心的利器。三个人之间,她始终是无法融入的那一个。有时候她竟会有些羡慕三途,因为三途能和他说的上话,三途知道的顾长风比她知道的要多很多。
这些天以来,她隐约能察觉到顾长风有意无意间对她的疏远。无论她怎样和他对着干,挑衅他,他都无动于衷。他既不生气,也不反驳,从前他还会打压她两句,现在连话也很少和她说了。
上次凤鸣阁屋顶一聚后,顾长风还是原来的那个顾长风,朝淮却不再是原来的朝淮了。有什么东西乱了,那东西偷走了她的开心,让她变得不再那么开心了。
晚饭还是标配的三菜一汤,这三菜分别是炒野菜,蒸野菜,炸野菜。一汤自然就是煮野菜了。
朝淮已经没有心思再害人了,不过三途并不知道她是这么想的。他见朝淮蔫蔫的,一副看起来心情就不好的模样,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今天的饭菜肯定会难吃的送他去见阎王爷。
顾长风是最先动筷的,他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三途见自家公子都身先试毒了,自己再不吃就说不过去了。在他第三次尝试后,那只颤抖的手终于能勉强握住碗筷了。他找了个颜色看起来还不错的菜品,夹了一片菜叶,最后像是做了一个重大抉择般,决绝地将菜叶放进了自己口中……三途闭上了双眼,他在等待死亡的降临,希望这个过程不要太痛苦,他在心里祈祷到。
出乎他的意料,菜叶在他的唇齿间被嚼烂,一股清甜的气息在鼻腔与舌头上回荡,那一刻三途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三月里绵绵的细雨中,品味着杏树枝头初开的杏花香气,下一秒自己又仿佛徜徉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嚼了许久他才舍得将口中的那片炒野菜咽下。他不知道她是如何用这些简单的食材就把菜做的那么好吃的,但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被耍了。
“原来你会做菜!”
“我可从来都没说过我不会做菜。”她漫不经心地答道。
“怎么今日不往菜里加痒痒草了?”顾长风夹了一片野菜叶放入口中,用一副波澜不惊的语气问道。
“你……你你你……你知道有痒痒草!”朝淮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我说怎么那么难吃呢,原来是你往菜里加了痒痒草!”三途抱怨道。
不对,非常不对。这俩人的重点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她倒是事先服了芽木根粉,不会受痒痒草的影响。这俩人是怎么回事?吃了那么久的痒痒草,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你……你……你们难道不觉得身上痒么?”
“啊,忘了告诉你,我们吃过的毒比你吃的盐还多,早就百毒不侵了。这点东西对我们来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玩的东西。不过痒痒草的叶子有种特殊的气味,放在菜里实在是太难吃了。”说到此三途又忍不住往自己嘴里塞了几筷头炒野菜,他怕今天不多吃点,以后就没得吃了。和前几天饭菜的味道相比较,今天的饭菜实在是好吃到他想落泪。
“木屋后面三里地的小树林里,有一种草名为断肠,是我当年亲手所植。这种草吃下后能让人肠穿溃烂而亡,死后化作一滩绿水。且此毒发作的极慢,疼痛感会蔓延中毒之人全身,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顾长风的眼中多了几分玩味,他靠近朝淮说道:“断肠草的味道是极鲜美的,我看你如此喜欢研究些毒菜毒草,不如,明日你去把它摘来,我们三个就吃这个吧,如何呀?”
“好啊好啊,这都多久没吃断肠草了,公子这么一说我倒还有些怀念起那个味道来了。朝淮姑娘,明日就劳你走一趟了。”三途在一旁附和道。
“这个嘛……我突然想起来,锅里好像还烧了菜,我去看看,你们先吃,你们先吃。”朝淮讪讪地笑了笑,然后她晃晃悠悠的起身朝着厨房的方向去了……出门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个跟头,得亏三途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朝淮只觉得腿有些软,步子很沉重,通向厨房的路很远,未来很渺茫……
入夜,吵吵闹闹的小院里又恢复了平静,三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烛光照的房内通透明亮,顾长风正伏在桌案前勾画着什么。一只体型硕大,毛色灰黑的猎鹰从一扇敞开的窗户中飞进了顾长风的屋子里,最后稳稳地落在了他案前所挂的那个小木架上。
顾长风爱怜的摸了摸那鹰顺滑的羽毛,表扬道:“真是个好孩子,连最后一处地方也能找到。”
那鹰咕咕的叫了两声,它的叫声里多了些悲戚与伤感。顾长风轻轻拍了拍它的头,喃喃自语道:“我的时日不多了,不应当再和人产生任何的牵扯羁绊,有的事,还是要当断则断。”
那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指尖,表示安抚。顾长风轻笑道:“往后你就自由了,想去哪便去哪吧。”
“咕咕咕……”
“我知道,我并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往后你若是没有去处,便跟着她吧。”
长夜漫漫,一人一鹰,最后一别,再相见,不知又是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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