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如钩弯月悬于墨染苍穹,厚厚的云层缓慢的游移着,渐渐的遮住了弯月,又慢慢露了出来,微薄的月光将那大块大块的云映的清楚。
冬日里的月光都透着股子寒气,冻的人牙关发颤,冷到了心坎里。
朱红高墙内,枝叶凋败的院落里,一个女子静静的抬头望着天上的云。
心道这冷宫果真寒凉。
这女子便是前些时日惹怒皇帝的废后周长欢。
君心莫测,皇帝此举也并非是针对周长欢,不过是敲山震虎,周家三代贤臣,门生遍布朝堂,威望高权势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叫皇帝如何不忌惮,筹谋到如今把才网撒好决意打压周家。
周长欢自从被废后,常在这院里站到极晚,不愿去到那湿冷阴暗的屋内。
今年冬日司供司未曾送薪火木炭来,蜡烛都点不得了,皇帝分明是任自己自生自灭,最好死在这昭阳殿才人人如意。
这昭阳殿横三百六十步,竖三百六十步,高墙六丈,外面重兵把守,她就被困在这方方正正的方寸之地,犹如一座好看的囚笼,让她只剩头顶上的那片天可抬头瞻仰,高阔辽远无穷无尽,变化莫测。
寒风涤荡,朝阳初生。
沈大将军的女儿沈云扬回京了。
三年前,皇后周长欢同皇帝进言将她派遣边关,一去三载风吹日晒,边关苦寒之地,沈云扬早受够了那破地方,心中愤恨不已,想着回京后定要周长欢百倍偿还。
可上金殿宴饮后却见皇帝身旁坐着的已不是周长欢,却成了妖媚勾人的赵梦儿。
面上不显情绪,可借出去透气的时候却偷偷塞给了小宫人一块银锭子。低声问道“周皇后去了何处?”
小宫人答“陛下一月前废后,如今赵娘娘才是皇后娘娘,之前那位禁于昭阳殿不得出,听说过的很是清苦。”
沈云扬打发了宫人走,心底慨叹这皇宫里世态炎凉。仅一月这些人嘴上便从皇后娘娘都变成了之前那位。
周长欢啊周长欢……若我不去落井下石一番岂不是有些不好意思……
沈云扬轻笑着,大摇大摆的回了宴上。
周长欢大沈云扬五岁,可自小世家子弟一同玩耍时便是沈云扬欺负周长欢,沈云扬最喜将周长欢欺负的说不出话来委委屈屈的独自一人缩在角落里,更喜周长欢忍无可忍反击的模样,可周长欢一旦反抗,她便变本加厉欺负的更厉害。
周长欢长的极貌美,哭起来梨花带雨,于是她便常常故意将周长欢弄哭,且越发恶劣不知收敛。
是以先生常见沈云扬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将比她们高许多的周长欢围住不许她走。
沈云扬便是那混混头,嘴巴极坏的挤兑调戏周长欢,话里话外阴阳怪气,明嘲暗讽。
后来沈云扬也长大了,与周长欢已是一样高,可仍改不了欺负周长欢的习惯,只不过不同的是,她不再带着一群人,只是自己一人去。
一身素净的月牙白男袍,像极了俊朗风流的纨绔子弟。
如此这般直到了周长欢十九岁那年,周长欢入宫为后。沈云扬十四岁,被其父送进了军营磨炼。
正是嘉和三年,自那起二人便极少相见。
如今已是嘉和九年,白驹过隙恍如昨日。
沈云扬万万没想到,三年前这个一直被自己欺负的人会反咬自己一口。
她贵为世家子,即便是女子,仗着沈大将军的权势在军中也是横行霸道,可偏偏周长欢作梗偏将她调去边疆,做了个不起眼的小小守门官。
这口气她沈大小姐咽不下去。
会抓人的猫一点都不招人喜欢。
想到周长欢,沈云扬觉得有些烦燥,这定自己喝的有些多了……
而此时的昭阳殿内周长欢隐隐听得见宴饮传来的丝竹之声,她慢慢的翻了下身子侧躺睁开了眼。
是在宴请谁?不久前赵梦儿的封后大典已成,如今还能是谁?
冬日虽冷,可总觉得每日都分外深刻,或许冷是刻在骨子里的痕迹,天初亮时薄雾淡云,一轮寡淡的红日,呼吸时鼻息化作的白气都分外高洁。
沈云扬醉了一日,醒来已是日暮黄昏,天边黛蓝交织的残存辉光。
她梳洗一番瞧着镜中的自己笑笑……今晚便要去找那个可恶的女人报仇。
待夜色深沉,她悄悄潜进了皇宫,宫内有她的人接应,带她直接到了昭阳殿未有守卫的高墙外。
沈云扬纵身一跃便翻越了高墙,落地后俯身透过层层树影见远处一个人影在走动,她坏笑着,按耐住激动的情绪像猫儿般偷偷靠近。
那个身形她一看便知是谁,不声不响的绕到她背后拍了下她的肩膀。
意料之中,周长欢被吓到,慌忙转过身来看见沈云扬故意扮出的鬼脸,更是被吓得厉害。
只是不知是因鬼脸还是因这人是沈云扬。
“你怎的在这!”周长欢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声音发抖的问。
眼前作恶成功的人满脸得意“当然是来落井下石!看见你过的不好,我便觉得甚好!”
沈云扬笑的开怀,可笑着笑着她便笑不出来了。
因眼前的周长欢并未如她所想的恼怒,反倒是面上平静如水。
她端庄自持,波澜不惊。
淡淡开口 “如此你看到了便该回去了,此地不宜久留。”
沈云扬不悦的皱了皱眉,多年不见,这便要赶她走?
不由得沉面冷声问“都不请我进去坐坐喝杯茶?这便是周相爷教的待客之道?”
周长欢见她这副不讲理的样子不禁轻笑“此地是冷宫,有何可招待你这不速之客的。”
沈云扬冻的发颤,伸手摸了摸自己冻僵的脸颊,一把拉住了周长欢。
“太冷了,进屋再说,此次是来找你算账的。”
周长欢一贯拿她没法子,只得引她往屋内走去,因着无人送炭,寝殿空荡阴冷,周长欢便住到了原本侍女所在的低矮小屋,平时她烧些木制陈设,上好的木料,屋内也算比外间暖和。
待沈云扬看清室内模样后,心里不悦,向来只有自己可欺负周长欢,如今竟被那狗皇帝还有这满宫的小人欺负成这样。
眼看着周长欢比三年前清瘦了些许,沈云扬拿出怀里带的酱牛肉和桂花糕递给她。
都是临出门前脑子里蓦然想起小宫人说的那句过的很是清苦,她便鬼使神差的将这些塞进怀里带来。
周长欢看着这两包东西愣着没有接,不解的看着她,火盆里丝丝火苗映出来的光正能让她们看清彼此的神色。
明明沈云扬是一直欺负她的,怎的这次竟还会好心给她带吃的。
沈云扬伸出的手似是捧着火炭般不自在,见她不接便不耐的硬塞到她手里“怕你死在这昭阳殿,我未能报三年前你将我派去边关的仇!”
口不对心的别扭话落在周长欢耳朵里似乎有了温度。
霎时间有些委屈,坐的端端正正,两只手上拿着沈云扬刚塞给她的吃食,低头垂眸不敢看她。
见此,沈云扬心底蓦然开怀,又故意俯身抬头去看她的神情。
周长欢长得好看,大大的桃花眼极其有神,睫毛密且直,鼻梁高挺,嘴唇薄却饱满,面庞清瘦可线条优美丝毫不显刻薄。
此时她轻抿着唇,看不清眼,不过沈云扬知晓她眼里定又是委委屈屈的,就像红眼的兔子一样。
“你想如何?”
许久只憋出来这么一句。
性子温软的人抬眼却见沈云扬轻佻的打量自己。
那原本就清朗的面容此刻似乎更倜傥风流了些,却也不像男人那般刚毅硬朗,亦无女子的娇柔软媚,倒是少年意气的潇洒。
周长欢觉得这样的沈云扬分外入眼。
不料却听她使坏道“把你带出宫去卖给老男人做小妾如何?不过你这副红颜祸水的样貌或许会被原配打死继而丢入乱葬岗,被野狗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胡言乱语又惹得周长欢一阵委屈。
而看着周长欢愈发委屈,沈云扬笑的愈发开心。
周长欢不想听她说这些混话,解释道“三年前我只想帮你,鲁国公想你嫁他次子,可我见了那人,实与你不般配,故而趁机请陛下调你去了边疆。”
沈云扬挑眉,“我嫁给那个小混蛋你岂不是正可报了这许多年的仇,我才不信你有那么好心。”
手里的纸包还有着眼前人的温度。
周长欢不再开口,一如当年说不过她便不说。
沈云扬坏笑着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看她装傻充愣不理自己,随即起身走到她身边又揪了揪她的耳朵,原本冰冷的耳廓被她温热的手指一摸,敏感至极。
周长欢呼吸都乱了,沈云扬则更是过分,直接将手搭在了周长颜那修长优美的脖颈上,拇指在她而后轻轻摩挲着,食指和中指插入她的发间。
周长欢心跳的极快,抬头看向身侧作恶的人。
沈云扬最受不住她这无辜的眼神,明明是那么清冷安静的一个人,在她这里却像只兔子,总爱装可怜。
她太过清瘦,脖子有种薄弱的美感,沈云扬轻轻摩挲着,眼看着地面,眼前却忽然跑过一只老鼠,她下意识的看向周长欢,可眼前的女子并未惧怕,反而视若无睹,风轻云淡。
“你不怕老鼠了?”
记得她最怕老鼠了,当年自己老爱捉老鼠来吓她,将死老鼠扔她身上她都会吓哭,偏自己还乐此不疲,那些时日周长欢看见自己都立刻撒腿就跑,自己则追上去把她逼到角落里。
周长欢未曾回答,只是再次催她“你该走了,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听此时已是三更,沈云扬潇洒道“我待你睡着再走,免得你怕老鼠。”
不由分说的将她始终拿在手里的纸包放在桌上,又把她按在榻上盖好了被子。
她手脚寒凉,于是沈云扬也钻进了她的被子抱住了她清瘦的身躯,一条腿压在她身上。
周长欢一动也不敢动,不知为何沈云扬这次竟然未曾欺负她,她从未想过来冷宫看她的只有一个沈云扬。
她问“对我这样好……你不恨我?不找我报仇了?”
沈云扬挑眉反问“你想我欺负你?”
看她这副坏样子周长欢不说话了。
横竖沈云扬嘴上定是会欺负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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