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风雨的能力

“他离开山庄的那天,我还在帝都,将一位校尉的遗物转交给了他的母亲。”

风雨余光飘在北冥瑶身上,在杨远心说这话时,她的五官悲切地动容了一瞬。

杨远心脑海里浮现出二哥杨去疾的身影,他弱不禁风地坐在轮椅上,腿脚常年少力,能站起来但还快就要坐下,江湖出身却从头到脚、从长相到行动都是一副白面书生模样。

不过当年,二嫂正看中了二哥的这一点,才对二哥穷最猛打。

杨远心话语里一大半都是不尽人意的遗憾:“二哥之所以离开,是想用人生最后的时间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前三十年,他其实没有一天想留在卧鲸庄。但他还是为了我们、为了山庄留了三十年。”

杨远心的心脏此时像被一双打手抓住,她伸手向北冥瑶求助,北冥瑶立刻会意,抬手与她十指相扣。

“二哥的住处在后山山脚,”杨远心带他们回到了问题的起点,“距离山庄中心最远,够安静,适宜养病。”

杨远心拍拍衣裤,起身,发起邀约:“跟我走吧。反正你们探案迟早要去——”她笑着看看北冥瑶,看看风雨,大大方方道:“你们来找我本就是为了去馥女侠的房间吧。”

夜晚呈现一片沉默的深蓝色,她们穿过杨远心宅院前的花园、弟子们的比武擂台、一条长廊水榭、弟子们学习的地方、一大片竹林,才到达偌大的竹楼。

竹楼共三座,每座两层,中间的竹楼加装了墨家机关,供人不动脚而得上下,像一个少了盖子的竹筐,底部是厚实的木板,面向院门的一面可以推拉。

杨远心提着龙鱼灯笼,停在了机关门前,左手把玩起推拉小竹门上的红色纸花,她没有抬头,泪水在眼中打转,对北冥瑶道:“你们上去吧。我就不去了。睹物思人。”

北冥瑶为风雨拉开小竹门,等风雨先进去,接过北冥瑶手中的灯笼,才站进去锁上竹门。

整个筐的高度只刚超过大腿,她站在上面,不免生起四下无依的危机感。

她将用红线挂着的两个磁铁合在一起,门板下、手边传来咔擦咔擦的声音。

她站在风雨身前,镇定地观察能看到的景物,筐升到一半,手肘突然传来冰凉感,她以为风雨有不适,迅速回头。

却只见风雨三分之一的身子探出筐外,视线也漫不经心地到处打量,左手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肘。

她的手传来的温度虽然冰凉,但却能驱散她心底那两丝本能的不安。

杨去疾的屋子没有门槛,可长驱直入、如履平地。

屋内漆黑,风雨抬手,但术诀刚在心底起了头,她就意识到自己已无法控制这些自然元素。

北冥瑶抢着走到第一位,对身后风雨道:“我去把灯点燃。”

风雨停在门边,在北冥瑶在视线内消失一小会儿后,迎来了足以照亮整个屋子的光明。

屋内布置温馨,毛巾、洗漱架、文房四宝、薄被褥、茶杯、酒杯、各类茶叶和酒……家常物品,应有尽有。

“毛巾上下两条,”北冥瑶停留在洗漱架前,架上两条毛巾,一条放在她抬手就能够到的位置,一条放在和她膝盖相对的位置,“看来杨去疾大部分时间都不良于行。”

风雨背对北冥瑶,望着墙上挂着的三幅画,画工细腻,水平比杨海生房间里那些画作要高上许多,画作上还题了诗。

北冥瑶没有听到风雨的动作,便转过身,只见风雨似沉迷画作。

她走近一看,第一幅是工笔仕女画,线条匀细,潇洒外露,风骨内含,画中除了馥常游还出现了几位普通女子。这是典型的工笔仕女大家连铠之的行画特征。

北冥瑶离画作更近了一点,眉梢挂满惊奇、欣喜:“传说连铠之十六岁给陛下画完江山图后就没入江湖,在江湖待了整整三十年,因此他的首徒是江湖人。杨去疾不会就是这个传闻中的首徒吧?!”

一路走来,风雨没有看到过北冥瑶这么激烈的情绪,于是她随口回了一句:“师从名师大家,还是首徒,却在江湖朝野都了无音讯,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他没办法出现在世人面前。杨去疾很符合这个可能。”

画中主体江湖装扮,腰间别剑,剑鞘剑柄皆是棕色,剑鞘顶端挂着一连串贝壳,她右手抓着剑首,头发高束,窄长的棕色飘带从黑色中飘逸出来,目光直直地落在远处的瀑布上;画的左下角有一个散落的轮椅木轮。

“你说她在看什么呢?”

风雨朝北冥瑶看去,她在北冥瑶的眼光里看到了一种叫做惺惺相惜的感情。

真像她少年时初初望向云台上星月的模样。

“普天山水,终归一脉,这虽不是什么名山跌水,但她一定是看向人生中曾看过的某一条跌水。”

风雨上前抓住了北冥瑶的手,在北冥瑶意外的厚重目光下,惬意道:“青云山有一门口诀,上古承之,能带人入梦,窥探过往。”

她再次将每一幅画都看一遍:“第一幅,女侠望瀑,妇人与孩子怀抱包袱,行路匆匆,左下轮椅,应当讲的是杨去疾和馥常游的初遇;第二幅,乃大喜日的画像;第三幅,女子作妇人装扮,行换洗之事,应当是婚后之事。你想看哪个?”

北冥瑶从惊讶和迷茫中挣脱,扒开她的手:“你的力量不是消失了吗?”

“嗯,”风雨坦然答道,“控制风雨雷电和浮游尘埃的能力,都消失了。但其他的还留着。”她双手交叉盘在自己的手臂上,满不在乎地道:“当然,许久未出山,我一时半会与俗世的气息相抵触,法力确实消失半天,但随着对俗世新气息的接触,法力也重新慢慢积攒。”

风雨深深看向中间那副画像,画像上女子笑容明媚、嫁衣如火浓烈。

“但目前我的全部法力,只能支撑你看完一副画作背后的记忆。”

北冥瑶被她说得心动,但还是犹豫不决:“看一副药用完你全部力量?那你会不会受伤?”

风雨别扭地往旁边跨一步,拉开和北冥瑶的距离,话语精简:“看,不看。”

北冥瑶却还是坚持:“会不会受伤!?”

风雨余光不自然飘到坚定观点、不容动摇的女子身上,不自觉轻松答:“在无名镇也没死。”

北冥瑶揉揉胀痛的眼下,点头:“第二幅。开始吧。”

“天地阴阳,万物与我,恭请事主,邀我入忆。”熟悉的口诀,陌生的身边人。风雨轻轻闭眼,不愿脑袋里再浮现星月那些旧友的音容笑貌。

下一秒,北冥瑶感受到一股浓烈的困倦,而前方突然显出丝丝缕缕的白烟,她立即毫不犹豫地往地上坐下,抓住了方形长条的椅脚。

随后,眼前突现一个洞口,她和风雨同步走进去,抬脚落脚间,盈盈绿草和摇曳小花茁壮生出。她们往前走了百米,手边不断有新树生出。

最终,她们站在了藻鱼楼外。

藻鱼楼的牌匾上挂着大喜红绸,每层楼的首尾两侧都放下了一根红色绸带,绸带上扎有六个色彩的丝绸花,整根绸带随风飘扬,轻盈灵动。

藻鱼楼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北冥瑶和风雨两人挤进去,才看到门前那块木板上写着‘卧鲸庄婚宴,流水席’。

两人抬眼,看到了藻鱼楼老板白烟鹭正倚着二楼栏杆懒散地站着,嘴巴一张一合,和被挡在中遮阳帘后的人有说有笑。

白烟鹭朝她们所在扫了一眼,又马上与她对面的人说笑起来。白烟鹭没有认出她们。

她们竟然真的来到了第二幅画作背后的记忆中。

两人按照之前去卧鲸庄的路线前行,再次路过州府外时,北冥瑶看到了在摆摊女孩嘴里是大好人的荆家主。

荆家主正在从她的荷包里掏出银钱,交给带着两个衙役的府尹,而在她身后的是一个躺在碎鸡蛋上、抹泪却不敢哭出声的小孩。

哀民生之多艰。

这个道理,在南北边疆数城都生活过的北冥瑶早就懂得,但今日一见,仍然心有愤愤不平。

风雨拖着几乎滞步的她往前走,临近卧鲸庄山门,她才从那股怨懑中抽身。

目之所及,是热闹的新婚景象。

来来往往的江湖中人,她们在玄武石像旁将手中利器自觉如数上交,然后熙熙攘攘地从那张被放倒的山庄吊门上踩过,进入卧鲸庄。

风雨详细地将面前建筑的表面看了一圈,然后指着山庄大门道:“墙太高,我可以翻墙,你不行,所以,只有这地方能进去。”

北冥瑶摸上胸口,胸口温热,是人还活着的体征。同时这里也代表着死亡,因为那块白玉令牌一直放在这。

风雨受她的动作提醒,想起她有一块能逢山开路却不愿意用的玉牌。风雨慢慢望进她眼眸深处,见其中尸山人海,具具挂着写有当今国号的军旗。

风雨的心猝然收紧,她疼痛难耐地捂住,大拇指指尖深掐入肉。

这该死的天怜。

要是见一场惨烈的悲苦民生她就要这样撕心裂肺地疼上一回,她还能走到徐醉茗说的那位真人面前吗。

“怎么了?”北冥瑶手中拿着白玉令牌,双手扶着风雨的右臂,思及入梦之前风雨说的话,她着急地问道。

风雨的眼神暗沉下来,嘴角勾出一抹嗜血邪笑:“我说真的,有些时候真的想把你们都杀掉。”说完,她沉痛地啊了一声,抓住心口,单膝跪倒。

北冥瑶被她带着几近半蹲,卧鲸庄弟子见状也围了上来。

风雨晕了过去,卧鲸庄弟子急切地与北冥瑶道:“庄中如今虽然吵闹,但女侠此等状况不可拖延,请随我入庄,让山庄医师为女侠查看。”

北冥瑶将令牌赛回胸口暗袋,跪地将风雨抱起,隔着卧鲸庄弟子真奔庄内。

她们被安置在弟子的寝室,一个寝室内住了十名卧鲸庄弟子,北冥瑶一将风雨放下,弟子们就围了上来。

“没想到女侠这么细皮嫩肉,竟然如此有力气。”

北冥瑶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正在接受医师检查的风雨身上,因此弟子们的这句夸奖就如风吹过水面、了然无痕。

屋外传来震耳欲聋的唢呐声,北冥瑶坐在床边装作好奇地往外探望:“你们庄内今日是有喜事?”

弟子们纷纷点头:“今日三庄主迎娶馥女侠。这可是整个南风都的大事呢。”“对啊,我们庄主为了此事可是已经操劳了三个月,都将庄内最好的鲛珠拿出来当彩礼了。原本那鲛珠是历代大庄主的嫁妆或者彩礼。甚至昨天前天还不眠不休地盯了两日,亲自将每一处都检查了,生怕今日出差错。”

“那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今日人多,怕有人趁机对我卧鲸庄下手。我们都没满十五岁,是卧鲸庄的未来,若敌人来犯、前庄顶不住,我们就抓紧逃,而后肩负起复兴重任。所以,我们不能去前庄,要待在后庄,如此也能盯着后山。”

医师给风雨用银针扎了几针,风雨很快在北冥瑶殷切盼望的目光中清醒。

北冥瑶长长松了一口气,随口温柔道:“你可吓到我了。”

风雨嘴唇还是泛白,她抬手压在眼睛上,嘴角一抹笑:“哦?战无不胜的福寿将军竟然会被小小的晕厥吓到?”

北冥瑶在床下站定,对风雨伸出手:“起来吧,今日卧鲸庄有喜事。”

风雨犹豫片刻,到底是搭上了北冥瑶的手。她起身,直接光脚穿鞋子,又变回了那个生人莫近的风雨店主。

四处张灯结彩,就连盆栽树木上都挂满了红色绸缎。众人齐聚在过了卧鲸庄真正庄门后的第一个大厅,北冥瑶和风雨挤在人群中,看见了她们此行要找的两人——馥常游和杨去疾。

馥常游和杨去疾屋中三幅画里的画中女子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眼前的她盛装打扮,凤冠霞帔,眉峰凌厉,层层叠叠的嫁衣也没能盖住她身上常年锻炼留下的健硕痕迹,她擦了胭脂,涂了喜庆的红唇,没有戴红盖——这点和北冥瑶在帝都见到的新娘子不一样。

男人白白净净,眉眼松软,他的脚力虚浮,身板极其瘦弱,需要新娘子配合着他缓步前进,两颊有人为晕开的桃粉色,是也擦了胭脂。而在北冥瑶她们进来的侧门外停着男人的木轮椅。

“这三庄主如此虚弱,能行事吗?”

“你这不是问的废话。唉,这三庄主夫人长得如此英姿飒爽,三庄主这姻亲怕是要和前庄主的结果一样。”

“嘘!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你们管好嘴。”

厅里大多数人都是怀着恭喜的心意,但也有些人在看两人的笑话。

不过顺风雨平静的目光望去,新人完全没有受到外界一丝干扰,她们牢牢握着对方的手,嘴角尽是纯净耀眼的欢喜笑容,在激烈高涨的丝竹声中、在热热闹闹的祝福声中,朝主位上的杨海生走去。

此时的杨海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这个时候,卧鲸庄的长辈们就逝世了吗?

风雨带着疑问有目的地寻找,片刻后,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早知道还是要把徐醉茗带上。江湖的轶事,她铁定要比她和北冥瑶熟。

“风雨,你说杨海生现在是个什么感觉?”“看着自己先认识、喜欢上的人嫁给自己的亲弟弟,还要为她们操办婚事、证婚、祝她们白头偕老。”

风雨的懊悔被北冥瑶三言两语就打断,随着北冥瑶的话,她将目光第一次完整放到杨海生身上。

稚嫩俊朗的少侠,束发高冠,穿着繁重的红黑交错的庄主袍,生硬地学着大人的模样。

“今兹代父母,证见弱弟之昏礼。”

“弟杨去疾,弟媳馥常游,昔为挚友,今结良缘,青天朗朗,乾坤在上,证赤绳互系,诚心可鉴。卜余年永以为好,与子携臧。此证。”

失去的爱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她的难处和脆弱时时都能被人知晓,他却能恪守界限、巍然不动,不让自己的情愫干扰爱人的姻亲一分一毫。真的存在这种圣人吗?

杨海生会是这样的圣人吗?

风雨重新看回新人。

新人的手牵得紧紧的,眼中只有彼此,热烈灿烂的笑容全程没有消失,直到他们迈出厅堂,堂上还余留他们喜悦满足的气息。

眼前景物逐渐变得模糊,最后周围变得全黑,在梦境结束之前黑暗中突然窜出一股巨风,将她们吹得东倒西歪。

同时,风中传来一句神秘喃语——“风驱”。

北冥瑶从黑暗中徐徐睁开双眼,目之所及的那根蜡烛的长度看起来并没有改变。

她站起,靠近烛光。

她敢说,在她们离开后,这根蜡烛根本没有生成任何一滴新的蜡油。

她控住不住自己的好奇地望向淡然的风雨。

风雨泰然地接下她沉重的疑问,理理衣袖,在画作前转身,向杨去疾的书架走去:“继续找吧。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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