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奭的书房是他府上最大的建筑了,其他的房舍远不能与之相比,原本该是属于女儿家的二层小楼也就是闺阁一样的建筑中,各种书册堆得是满满当当。
不用说这便是用来防霉防蛀的,只不过当叶安看到里面的书籍时,依旧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学海书山真的不是一句形容词,宽大的二楼几乎被各种各样的书籍堆满,其中有一些大抵是孤本,还特意用苫布给包裹了起来。
看着这里的书册,孙奭的眼神颇为复杂,既充满了对待子女一般的柔和,而眼睛的深处还有一丝对未知的恐惧,这就是一个做学问的人该有的表情,叶安是见过的。
轻轻的抚摸着这些书,孙奭缓缓开口道:“长生啊!你可知晓儒学传承至今为何成尊?”
叶安微微一愣,继而用上了习惯性的语气抱拳朝着山东的方向拱手道:“自然是圣人教义开化民智,以仁德教化天下,统御万邦…………”
“你这小子…………”
孙奭苦笑着指了指叶安,打断了他毫无营养的恭维:“老夫听过你给官家授课的内容,其实你与儒学格格不入矣!非我儒家正统传承,也非是历代一家,即便是杂家也不能与你的家学相比,你的家学………怎说呢?”
带着疑惑的语气吸了口气,盯着叶安看了许久,仿佛要把他的心肝脾肺看穿了一样。
“嘶嘶…………就是怪异到老夫也说不出来,但老夫可以说你对官家所讲学的内容的确是奥妙非凡的,便是老夫详细推算,也才发现“复利”之奥妙。你以此数术之道规劝管家读书向学,实乃妙哉!”
叶安微微一笑,叉手施礼道:“先生过誉了,非是叶安之功,乃家学之利也!”
孙奭花白的眉毛猛然一挑,指着叶安道:“没错,就是这幅模样,仿佛永远都是智珠在握,永远都是站在至理恒言之上!你这份自信和雍容非一般的读书人能有,便是老夫浸淫儒学多年,讲学时也不敢由此笃定,可你却能有这般的自信!”
叶安微微一愣:“先生听过叶安讲学?”
呼…………孙奭出了口气,微微点头:“瞧过几次,每一次都被你的学问给惊到,原本你说你能教授官家帝王之道,这话老夫是不信的,历朝历代均不相同,各朝国情不同,甚至是每位君王在世的世况也不一样,也许你的家学适合某位帝王,但不一定适合当今的宋世…………”
叶安心中如同翻江倒海,惊骇的看着眼前的老人,果然是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老家伙也太厉害了!世事在他眼中居然被看的如此通透,甚至连原始辩证法都出来了,娘的,这些得道大儒都是妖怪吗?!
“可你的家学却无论放在何时何地,仿佛都是正确的,只是老夫好奇,什么样的家学能够把一个国朝划分的如此清晰?那些可见的,不可见的东西都有琢磨,单单是你说的文化一目便可延伸些许,你说文化乃国之精神,乃是国朝上至帝王,下至百姓的思想之大统一,老夫起初是不曾待见的,甚至嗤之以鼻,后来细细品味却又有几分道理,今日你要给老夫辩个清楚!”
孙奭说完便在小凳上坐下,随即素手相邀。
看着眼前的小凳,叶安觉得仿佛回到了论文答辩的现场,一时间居然局促起来。
在这种看透世事,能把知识和学问活学活用的老人面前,自己就像是刚刚出世的孩子,此时的他才认识到这个时代学者的可怕,他们不再居于繁文缛节,把知识化作己用,为剑为犁。
这种怀疑的态度,谨慎的辩证,对知识的尊重和渴求与后世大家如出一辙。
“商君有云:“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朴则弱,淫则强;弱则轨,淫则越志;弱则有用,越志则强!”
老子曰:“古之善为治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也!”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法家,道家,儒家,皆以民智为愚而利国朝,为何长生却说当广施教化,汇集百姓之智以强国哉?!”
孙奭的问题一出,叶安心中便知道了个大概,这是关于愚民政策的讨论,也是孙奭对自己推行文化教育的一种不解,当然也触及到了王朝的管理的核心问题。
这不是一场答辩,而是一场探讨,事实上叶安并不知道,他对小皇帝讲的每一节课,甚至他的所作所为,一举一动,都被刘娥告诉了孙奭。
刘娥也觉得这个少年郎实在是太过怪异,又说不出哪里怪异,每句话都是对的,可一旦完整的联系在一起便又似是而非,与世人想法完全不同,让人捉摸不定。
唯一的办法就是求助孙奭这样真正的大家,以一个经验丰富,学问如渊的人来分析和揣摩叶安。
孙奭在看到了叶安的一言一行,思想理论,知识学问之后,便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叶安上门送喜帖便成为孙奭当面“拷问”的良机了。
青衣小帽的老仆来了,惊奇的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猪头”,便在他和孙氏的中间放上了茶具,清茶如水,茶香清幽回甘。
“冬日里一壶暖茶便是悠然,老夫如今也只饮清茶了,舒坦的很嘞!快尝尝这茶水如何?”
孙奭热情的邀请叶安品茶,但让叶安惊讶的却是边上老仆的手法,两颗松球被扔进红泥小炉之中,一股松香便在斗室之中缭绕。
老仆手脚麻利的冲泡起茶水,甚至连头道茶倒掉的规矩都是如出一辙,与自己冲茶的手法何其相似,甚至还要利落些。
此时的叶安才隐隐觉得,恐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天家的眼中,一言一行也都被记录在案,自己还是太过小看这个时代,太过小看这个时代的智慧!
“此乃家中的药酒,外用跌打,内服调理,乃家师王彻所留之法,你这模样着实难看了些。以后莫要这般强出头了,激怒辽人本就不是好事,当街殴斗吃亏的也是自己!”
好家伙…………这才是地地道道的“保护主义”,自己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对方连命都没了还叫吃亏?这话损的若是被辽朝使者听见怕是要被气的半死。
老先生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大相国寺以及叶安现在所面对的难题,而是一边把老仆送来的药酒递到了叶安的面前,瞧着叶安烂桃似的眼睛颇为动容。
“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长生谢过先生。”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十六岁的身体是恢复最快的时期,也是状态最好的阶段,到了大宋之后吃喝都是营养均衡的,一场打斗下来感觉最为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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