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快门的声音响起时,其实同一张桌上的三个人都听到了。
只有海望舒,注意力完全没在这上面,只是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一道道美味。
这一大桌子上十来道菜,只有一道青菜一道牛肉,剩下的,全都是各式各样的鱼虾蟹。
一大盆的小龙虾,金汤和蒜蓉各一半,斑鱼做的鱼片汤,稻田蟹做的蟹酿橙,满桌好吃的牢牢吸引住了他的全副心神。
即使忽然起身离开,海望舒也没舍得分给他一个眼神,只是又夹了一筷子的鱼片汤里的鱼片,什么调料都不蘸,直接就塞进了嘴里。
同一张桌子上的陈果和赵博硕在目光追随着岳灼的背影一路跟到门后,又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海望舒这时候忽然抬头,“灼哥干什么去了?”
“你……”陈果迟疑地开了口,话刚开了个头,就被赵博硕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一脚,也让她咽下了之后的“什么都没听到吗”。
“嗯?”海望舒一边嚼着嘴里的龙井虾仁,一边发出了迟疑的一声。
“有人偷拍。”赵博硕说完,陈果就在一边翻了个小白眼,似乎还想叹口气的样子。
海望舒咽下了嘴里的虾仁,“哦。”
说完之后,就继续把筷子瞄准了下一道菜。
赵博硕整个人都变得凌乱了,不是,啊?就“哦”,然后就没了?
你真的不关心你的灼哥为什么会去亲自找偷拍的人甚至用眼神警告我让我不要过去然后你也不想问问为什么大家都听到了有偷拍而只有你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吗???
陈果这时候是真的无声叹了口气,她用公筷给赵博硕夹了个虾仁,“博哥,吃!”
于是,赵博硕就像个程序卡壳了的机器人,被陈果的这句话给意外弄得重启,他十分机械地夹起那枚小小的虾仁,十分机械地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并开始十分机械地咀嚼。
在赵博硕机械的咀嚼中,岳灼回来了。
海望舒先是给岳灼盛了一碗鱼片汤,里面光是鱼片就占了大半碗,随后才问道,“她把照片删掉了吗,灼哥?”
这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陈果和赵博硕全都将震惊中带着悚然的眼神投向他。
海望舒只是看着岳灼,他甚至没意识到旁边那两个人见了鬼似的表情。
“放心吧,已经都删掉了。”岳灼神色如常,却第一时间端起海望舒放在他面前的碗,无辣不欢的人喝了一口他之前从不会喝的寡淡鱼汤,“嗯,味道真不错!”
海望舒笑得很开心,也不知道是因为偷拍的人把照片都删了,还是因为岳灼称赞了他盛好的鱼汤。
至于赵博硕和陈果则表示,谢谢,已经饱了,甚至有点撑。
海望舒吃饱以后就带着陈果走了,因为尚大河那边要临时加一场戏,桌上就只剩下了岳灼跟赵博硕。
赵博硕回头,一直追随着海望舒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餐厅的门背后。他转回来后,便与岳灼四目相对。
“你到底怎么想的?”这话乍一听有些没头没脑,但无论是问话的赵博硕,还是听话的岳灼,却都明白他的潜台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岳灼仔仔细细地把碗里的鱼片和汤都收进肚子里,然后才反问道。
“……”赵博硕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不过看岳灼一副“不管你怎么问都肯定得不到正确答案”的架势,他也就歇了自己那颗想要知道真相的心。
算了,不管了,大不了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退一万步讲,就算灼哥退出演艺圈不当演员了,也不过是回去当老板罢了。
他作为给老板打工的经纪人,就更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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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海望舒又是一整天的戏。
从早上八点开工就要来到现场,晚上十点或者更晚收工才能离开,粗略算算,他在片场至少要待上十四个小时。
但这十四个小时里,却有至少两个小时是在化妆,五个小时是在等待,四个小时是在各种NG。
真正用来演戏,正式拍摄的时间,大概不足三小时。
对于大部分的配角,以及全部的群演来说,剧组片场的每一天,都是由九成安静的等待,以及一成吵吵嚷嚷的拍摄组成的。
尤其是对于那些现场收音的剧组来说,更是如此。
今天可以说是海望舒的受难日,因为江淮在仙门中的处境每况愈下,而他的师尊凌宿则依旧在冰雪之境闭关,似乎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徒弟。
之前的那次“造假”,让大师兄的完美形象变得破碎,而随后那些若有若无的苛待,则更是增加了他犯错的可能性,随着犯错越来越多,江淮也被越来越多的弟子们所看不起。
他的师弟,那些本不如他的同门忽然便开始觉得,哦,仙门弟子第一人的江淮,其实也不过如此。
而随着主角隋闻意的天才渐渐展露,更多的赞誉,更多的优待,更多艳羡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江淮渐渐被当做了反面教材,每次被提起,都只不过是为了衬托隋闻意的优秀。
可作为被夸耀对象的隋闻意,却首先觉得有些对不起江淮了。
彼时江淮正在后山受罚,惩戒堂的长老让他将灵果园里所有成熟的朱果都收集起来,收不完朱果,就不能离开灵果园。
隋闻意单独前往灵果园找江淮,想要跟他谈谈,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想给江淮道个歉。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即使遭受了这么多不公平的待遇,即使是以这样狼狈的姿态从山巅跌入泥潭,江淮却没有丝毫的怨怼,愤恨,诅咒命运的不公。
他坦然接受,认真受罚,把自己经历的一切都当成修行。
这是隋闻意第一次生出了自愧不如的情绪,在此之前,其实他内心深处也埋藏着傲慢,认为自己是天才,身边的同龄人,皆是平庸之辈。
这也是他第一次打内心深处,认可了江淮这个“大师兄”的身份。
他开始主动帮着江淮收朱果,可就在这个时候,惩戒堂的长老,却带着凌宿仙尊赶来了。
“仙尊您看!不是我等污蔑江淮偷奸耍滑,事实已经呈现在您的眼前了,他确实私下违背了仙门的规矩,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惩戒堂长老双眼放光地指着江淮嚷道。
“灵果园的朱果只能由唯一的弟子采摘,一旦混入了其他修士的灵力,其功效就会大打折扣,江淮,你不会不知道这个吧?”
惩戒堂长老的话音落下,江淮就暗自制止了本想替他解释的的隋闻意,刚想直接认错,凌宿仙尊就开了口。
一句话,便把江淮直接打入了地狱的深渊之中。
“江淮,为何公然违背仙门定下的规矩?”凌宿仙尊这句话,其实已经变相在默认江淮的罪责,他首先信了左长老的话,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卡!”
就在这个时候,尚大河突然喊了出来,而海望舒刚刚酝酿好的情绪,就这么泄掉了。
小月亮的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却不是针对导演,而是因为岳灼。
在尚导喊卡之前,他就已经敏锐地察觉出了岳灼的情绪似乎有哪里不对。
明明凌宿仙尊应该是失望,责备占主导,可他却从岳灼的话里,听出了于心不忍的感觉。
尚大河什么都没说,只是要这场戏“再来一遍”,从凌宿仙尊冷然问话开始。
“江淮,为何公然违背仙门定下的规矩?”这一次,岳灼很好地控制住了情绪,语调冰冷,就像高山上终年不化的雪。
海望舒饰演的江淮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猛然抬头,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师尊,竟然也有不信任他的那天。
剧本上原本写的是凌宿仙尊无动于衷,只是神色冰冷地盯着徒弟的眼睛,直到江淮受不住面对师尊的压力,主动低头认错。
但在镜头下,凌宿仙尊只是冷冷地瞥了徒弟一眼,就把视线转向了别处,似乎不忍心再去看江淮可怜的样子,也仿佛是对他失望透顶,彻底的厌恶。
这一次,尚大河却没有叫停,拍摄继续。
“师……尊?”江淮的声音都颤抖了,可这也是剧本中没有的台词,完全是海望舒的即兴表演。
凌宿仙尊没有看他,隋闻意本想帮着解释,却被江淮一个无声的手指给彻底的制止。
江淮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苦涩,却带着更多的任命,开口道,“是,弟子知错,请左长老处罚。”
其实这算是答非所问,但凌宿仙尊并没有追究。
“既然如此,那便由凌宿仙尊亲自教训徒弟。鞭刑二十,以儆效尤。”左长老冷笑一声,说道。
凌宿仙尊闻言便转身面向江淮,江淮自觉地在空地上跪了下来,背对着自己的师尊,身子在轻轻地颤抖。
鞭子从他的袖口甩了出来,本来应该往徒弟的后背上抽过去的,这根特制的道具鞭子看上去分量十足,实际上用尽全力,也不会把人给抽疼了。
可岳灼却迟迟下不去手,即使鞭子已经举了起来,也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就这么举在空中。
“卡!”尚大河第二次叫停。
岳灼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对不起,尚导,这条再来一遍。”
台词被抢了,尚大河看上去也没怎么在意,只是说了句“这条重来”,就继续盯着监视器了。
“啪!”
场记打板,摄影机再次开拍。
镜头下的凌宿仙尊,高高地扬起了手中的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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