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景乾沿着石阶缓缓走上高台,最前面便是皇兄和南平大将军的两个位置,自己的座位在皇兄左后侧。
再后面便是一些文官武官,以及数不胜数的太监宫女。
她隐隐看到文官中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过距离太远,她望了望便没有继续追究。
是秦扶玉又如何,他如今可是父皇的臣子,自己动不得!
祝景年和南平大将军早已入座,此刻不知道正聊着什么。
南平大将军一副武将打扮,兽面银盔上插着张扬的雉羽,右手下意识握着腰间的鸱吻佩剑,不怒自威。
祝景年一身玄袍,绣着十二纹章的银色暗纹,腰间佩着五彩玉饰,头戴珠玉冠冕,面无表情。
皇兄真是老了,眼尾开始有细细的皱纹,脸上依旧有风尘之色,那是前些年巡检边关留下来的痕迹。
祝景乾站在他背后看了好一会儿,才上前行礼:“臣妹拜见皇兄,拜见南平大将军。”
“乾儿!你怎么来得如此晚,快快坐下。”祝景年转身,看着她笑道。
祝景乾短暂盯了他好几秒,才回答道:“车夫第一次来此处,一时迷了路,这才晚了些。”
祝景年心中有一丝不舒服,但他也没多说什么,依旧笑了笑。
“公主殿下近日还好?”南平大将军照例问道。
毕竟因为公主府有刺客潜入一事,他可没少被永徽帝责怪,于他而言,私下也是对祝景乾愧疚万分。
祝景乾微笑道:“承蒙将军牵挂,近日安好如常,反倒是将军事忙,定要注意休息,不要累坏的身子。”
“那便好,罗虎曾是我的副将,若他行事不妥当,大可告诉我……”
三人彼此寒暄了几句,罗虎就站在祝景乾身后,不时往后瞥。
少年被绑着手脚堵着嘴巴,押在罗虎身后,周围站满侍卫,倒是没有其他的人注意到他。
不多时,司礼太监便上前提醒:“殿下、将军,时辰已到,要宣布开科了。”
祝景年点点头,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袍便站起身。
他刚站定好那一刻,还未开口,下头的沙场瞬间寂静无声,五万余将士按伍肃立,铁甲映着冬日不算耀眼的日光,竟也泛起一片森冷寒芒。
祝景年把桌上的鎏金虎符握在手中,缓缓举起,展示于众人之间。
“吾乃云昭太子,承蒙浩荡皇恩,今此与南平大将军共作主考官,主持旗营选拔。共分为骑射、相扑、兵法三项,择优者五百人入旗营,其余等人择日再分配所属军队。”
他也不废话,十分简练地宣布了要比试的内容和要求。
“众将士们,可有异议?!”
他话音刚落,底下乌泱泱一片立刻回应:“没有!!!”
祝景年笑了笑,转头道:“那便请南平大将军列队,按部就班开始选拔。”
南平大将军立刻站起身,行了一个军礼。
祝景乾托着腮,一直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
当看到祝景年站于高台,一呼万应,她的睫毛有些颤动。
耳边的擂鼓声越来越大,周围立刻变得嘈杂起来,沙场被分为很多个小场地,进行着多场小选拔。
祝景乾刚想找南平大将军问问章重楼这个人,毕竟他日后这么厉害的话,应该早就被重视起来了。
她刚站起身,恰好看到一个将士打扮的人匆匆跑上高台,对着南平大将军耳语了几句,面色焦急。
南平大将军是个藏不住事的人,立刻皱起眉头,喝骂:“直接取消他的资格,从军队里除名,按逃兵处理!”
听到他的骂声,祝景年立刻向他投以询问的眼神。
南平大将军笑着和他解释:“不打紧,五营少了一个小兵,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这点小事都要上来汇报,真是的,按照军法处置便好了,不劳烦殿下挂心。”
祝景年点点头。
“是谁?”
祝景乾插了一句嘴。
南平大将军有些奇怪她为什么问这个,不过他也朝着身边的将士使了个眼色,将士连忙小跑到祝景乾身边,低下头汇报。
“回公主殿下,那人名叫章重楼。”
祝景乾的脑子瞬间“轰”地一声响。
他怎么可能没有参加选拔呢?
见到祝景乾的脸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南平大将军连忙让将士退到一旁,问道:“公主殿下认识此人?”
祝景乾摇了摇头。
正当两人心中奇怪的时候,祝景乾又指了指后面,问道:“是这个人吗?”
两人的目光聚焦到她身后的罗虎,罗虎连忙往前站一步,露出了身后被绑起来的少年。
少年神色惊恐,身上依旧穿着士兵服饰,手脚被绑起来,嘴也被勒得紧紧的,说不出话。
“章重楼?你怎么在这里?!”
方才退到一旁的将士指着他大喊。
“唔唔……”少年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其实在场最吃惊的是祝景乾,但是她的位置比较靠后,此刻众人转身,祝景年和南平大将军都看不到她惊恐的面容。
这个毛头小子怎么会是章重楼?
这下事情有点棘手起来了。
扑朔迷离。
她本以为,上一世的章重楼年少成名,性子定然是老成持重的,而且身手不凡,必定是气势卓越之辈,在人群中应能轻易认出。
她扫视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少年脸庞瘦削,身量尚小,怎么看也不是能在五万名士兵中脱颖而出的人才。
她定了定神,只好将事情原委全盘托出,只是刻意隐瞒了从他手中夺去物什之事。
章重楼突然瞥了她一眼,但很快转过头去,继续呜咽。
“贵妃娘娘?”祝景年听罢,果然皱起眉头,“他捡到了什么东西?”
祝景乾耸了耸肩,道:“没搜出来,所以更显得可疑,我便命人押起来了,谁料到竟是这五万新兵之一。”
“呸,如此罔顾军法,早已不配为兵!”南平大将军立刻在一旁怒吼。
祝景年抬手,让他别这么激动,随即走上前,玄色的衣袍在章重楼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章重楼弯着身子,突然沉默了。
“抬起头来。”祝景年语调听不出任何情感。
章重楼愣了几秒,缓缓扬起了头。
四目相对,祝景年浑身一抖,眼神骤然冷若寒潭。
“啪!!!”
一记耳光突然落在章重楼脸上,他瘦弱的身子瞬间歪倒在一旁,连绳子都松散了不少。
绳子?
祝景乾眼尖地注意到他手脚上的绳子早已散落下来,轻轻一挣便可以挣开。
他什么时候对这些绳子动了手脚?又为何迟迟不逃跑,而是让自己陷入这危险的境地?
还未等祝景乾继续思考,一点寒芒闪过她身旁,她下意识向后躲闪,却发现那把银白色的匕首根本不是指向自己!
方才不是搜身了吗?那小子何时又多了一把匕首?!
“皇兄!”她心急如焚,大声呼喊。
尽管之前对祝景年有诸多不满,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皇兄,是当朝的太子,是维持现下平稳局面的关键!
还未等祝景乾让侍卫把章重楼拿下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多了些湿润的感觉,暖暖的液体从她的脖颈滑落,润湿了华美的衣裳。
她双目圆睁,几乎要晕倒。
南平大将军抽出佩剑,向前刺去。
利剑贯穿了章重楼的身子,但与之对应的,他手上的匕首也没入了祝景年的胸膛。
祝景年愣愣地盯着自己胸口的血洞,猩红的液体与玄色的衣袍融合为一体,多了几许妖艳的感觉。
章重楼的身体里竟然藏着这么大的力量,即便他被利剑贯穿,依旧扭动着手中的匕首,似乎想把祝景年的五脏六腑搅碎。
南平大将军猛地把剑往前一送,章重楼的身子仿佛一张纸片般,挂在剑上往后跌去。
匕首哐啷落地,留下朵朵血花。
祝景年向后跌坐,双目涣散。
祝景乾终于反应过来了,旋即朝着四周大吼:“医师!传医师!封锁高台,不允许消息外露!”
此刻正是选拔的关键时刻,底下有五万名将士,决不允许把此事散布出去,否则军心动摇,将引起大片骚乱!
祝景乾匆匆瞥了一眼身旁的皇兄,胸前的血洞大得可怕,猩红的血液汩汩不停地流出。
还未等她蹲下细细查看,又见南平大将军双目通红,从章重楼体内抽出利刃,就要往他头上砍去———
“等等!”祝景乾往前一扑,拦下了他即将挥下的手。
“他一介小兵,如何有这样的胆识?必定是有人指使,恐怕背后有更大的阴谋!必须留个活口,之后再细细盘问!”
南平大将军微微冷静了些许,鼻中不断喷出粗气,最终痛苦地闭上眼睛,头疼欲裂。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濒死的皇兄,重伤的章重楼,颤抖的南平大将军,忙着封锁高台的罗虎……此刻竟只有祝景乾一个人茫然地站在原地。
远处文官骚动,看不清这里是什么情况,得知被禁足之后开始议论纷纷,只有一人坐在人群中巍然不动。
幸而高台离沙场甚远,底下依旧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比试,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医师拨开人群,匆匆来到。
医师是个老头子,但是精神矍铄,提着大大的医箱,事态紧急,他顾不得礼仪,马上跪倒在祝景年身边。
祝景年双目圆睁,神色痛苦,若不是嘴角依旧颤抖,还真叫人看不出是死是活。
医师左看看右看看,又小心翼翼地掀起衣裳,衣裳尽是血污,几乎是粘在身子上,极难分开。
南平大将军看着他瞧了半天都不说话,也没有要止血包扎的意思,不由得大声喝问:“你看够了没有?!耽误了时间我要了你的命!”
“这……”医师额头沁出冷汗,神色为难。
祝景乾沉默地盯着这一切,南平大将军是个粗人,不懂医术,怨不得他对医师恶语相向,可她不一样,她即使看不懂伤势,也不可能看不懂医师的沉默。
下手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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