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交锋

昭平帝这样一问,众人相互看看,最后礼部侍郎郭子榆站起身来笑道:“探花郎诗如其人,文采斐然啊。”

果然。

赵若岚端坐在前方,心中冷笑。

上一世这个时候,到底是谁夸赞葛庭鹭的,她已经不太记得了。可她记得很清楚,当初昭平帝突然病情加重,导致无法下床,正是这个郭子榆,在当时已经升迁为礼部尚书的郭子榆,提议让赵若岌监国的。

现在看来,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在暗渡陈仓了。

“父皇,”这时,赵若岌也站起身来,“儿臣亦觉得葛探花此诗对仗工整,词藻华美,情真意切,实属难得。”

葛庭鹭听到这些溢美之词,似乎很是不好意思。

“二皇子和侍郎大人谬赞了。”他说着躬身行了个礼。

赵若岚静静地看着他们三人表演,聊有闲心地等葛庭鹭行完了礼,方才冷冷淡淡地说道:“父皇,儿臣觉得此诗全诗对偶,平仄相应,确实规范。可惜唯有首联符合黏合律。”

她说着又看向苏文述,眨眼笑道:“苏太傅是大昭国最为文采斐然之人,不如请苏太傅来评断一二?”

被点到的苏文述看着她调皮的眼神,摇头笑了起来。他站起身,冲着昭平帝说道:“昭阳公主最近非但笔力大有精进,在诗文上亦是渐得其妙,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哦?苏卿也这样认为?”昭平帝听他这样夸赞自己的爱女,哈哈大笑起来,“朕近日看到昭阳的字帖,总觉得有几分文昭当年的样子。看来不是朕思念过盛,而是这孩子果真越来越像她母后了。”

赵若岚听到自己母后的谥号,心中难免酸涩。

世人都道昭平帝宠爱昭阳公主,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份宠爱的根源在哪里。

若说父皇对她的宠爱有十分,那父皇对母后的宠爱就有百分。赵若岚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是母后所出,而是别的哪个妃子的孩子,那她绝对不会有“昭阳”这个封号。

赵若岚想到这里,缓缓抬起眼,一双眼恰到好处的浅浅含泪,直直地看向昭平帝。

昭平帝看见她那双秋水般澄净的眼睛,心中一酸。他站起身来,走到赵若岚跟前,抚了抚她的发髻,轻叹道:“昭阳,你这样很好,很好……”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葛庭鹭的律诗抛到了脑后,都随着昭平帝一起缅怀文昭先皇后去了。

全场唯一不太和谐的就是站在阶下的新科探花葛庭鹭。

他不像在场的其他人那样,或多或少与先皇后有过交集。此时他就算想要做出一些表情,也很难把握好这个度。

昭平帝没有开口,葛庭鹭也不好主动告退,只好浑身尴尬地立在那里。

他微微抬起眼去看赵若岌,结果赵若岌却只顾着在昭平帝面前表现悲伤缅怀,完全没有再朝他这边看的意思。

葛庭鹭心中的怒气直冲天灵盖,似乎在那上面硬生生钻出一个洞来。

那黑黝黝的洞口夹着白夹着红,拼凑出模糊的字影。葛庭鹭垂下头阖上眼,只见那行模糊的字影写着“赵若岚”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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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进士们献完了诗,便围着流杯池三三两两地坐下。流杯池里漂着几杯御赐美酒,顺着水流停停靠靠,停到谁的面前,谁就捞起酒杯,即兴赋诗一首,然后喝掉杯中之酒。

曲江对岸围观的百姓们难得见到这样的场景,不论是谁举起了酒杯,不论作的诗他们听不听得懂,只要有人举杯而立,都会献上阵阵欢呼。

昭平帝已携大臣们回宫议事,紫云阁里只剩下赵若岚他们几个小辈。

赵若岚百无聊赖地倚着栏杆,看下面的热闹非凡。

“哎,你们说,徐状元这诗是不是还没刚刚葛庭鹭作得好?”赵若岐双手撑着栏杆,冲下面扬了扬下巴。

“这是自然,”赵若岌立刻接话道:“葛探花的诗作可是御笔亲封的好啊。”

赵若岚微微皱眉,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

流杯池边上站着个头发花白的人,弓着背,看上去像是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这个徐状元岁数已经很大了,虽说历尽磨难一朝成了状元,可身体早已因为多年的苦读而疲惫不堪。

她还记得那一世这位徐状元在翰林院待了不到一年便驾鹤西归,他的亲眷陪着他苦读多年,没等来他的荣归故里,倒等来了他的噩耗。

“我倒觉得徐状元诗怀天下,立意高远。”赵若岚缓缓地说道。

“可徐状元这诗不合韵律啊。”赵若岌朝她看过来,刚刚葛庭鹭可是被她挑了这条来说。

赵若岚笑起来,“诗是表意,魂在立意。徐状元这诗虽不合音律,但光是着点便胜出许多。”她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此等歌阑闲趣之时,徐状元都能如此心怀百姓,可见其心胸高远。不像有些人,只会纵恣游弄文字罢了。”

她说完,拉着李昱欢便往阁外走。

“昭阳,你不看了吗?”五公主赵若岍问道。

赵若岚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五妹你们慢慢看吧,我们乘着春风,要去城中逛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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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了紫云阁,李昱欢呼出一口长长的气,笑道:“可算出来了,我都快憋死了。”

“难怪你刚刚那么长时间一句话不说,”赵若岚笑道:“不过是评鉴几句,有那么难受吗?父皇点到你了你还装作没听见。”

李昱欢挠挠头,“那些酸腐文字,我一听就想睡觉,哪里知道那些人念得是什么。还说呢,就那个探花郎有什么的,看着文文弱弱,我一鞭子就能把他打趴下,有什么好看的。要我看——”

她说着四下看了看,正巧看到守在赵若岚旁边的骆星衍,便指了指他继续说道:“还不如你这小侍卫来得英俊,你说,他们几个怎么老在说他?”

赵若岚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到骆星衍宽肩窄腰,身板笔直,一身少年意气,和葛庭鹭那种清高文士完全不一样,有种充满生机的勃勃之气,确实是好相貌。

她才看了两眼,就眼见着眼前之人的耳朵渐渐红了起来,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赵若岚心里好笑,便扯开话题:“怎么听你的意思,十分看不上这个葛庭鹭?”

其实这也是她两世的疑惑。

上一世李昱欢也是这样,对葛庭鹭有种莫名的敌意,后来甚至因为自己要下嫁于他,而跟自己生分了。

赵若岚想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情报。

“我看他长得就不像什么好人。”李昱欢不假思索地回道:“下巴太尖,眉眼太冷,感觉特别无情。”

“……”

赵若岚一时无语,这纯粹就是她的偏见嘛。

“没别的原因了?”

“还能有什么原因?”李昱欢突然靠近,盯着她的眼睛看过来,反问道。

赵若岚伸手将她的脸推开,“好好走路,小心脚下。”

她只好暂时将李昱欢对葛庭鹭的敌意解释成一种天生的敏锐。大概是李昱欢自小在北原长大,那地方猛兽比人多。和动物接触多了,她可能自带一种对危险的洞察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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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停到城南的平康街,揽墨和掬墨扶着赵若岚下了车。

“公……小姐,您当真要到这里来逛吗?”掬墨见四下嘈杂,顺势改了口。

“嗯。”赵若岚已经换了外裙和罩衫,戴了帷帽,只做寻常女子打扮。

“可是——”

“好啦,”李昱欢不等掬墨说完,揽过赵若岚笑道:“你们放心吧,我在这里,再加上个骆侍卫,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但这盛阳城里,恐怕还真找不出个对手来。昭……小姐有我们二人保驾护航,绝对按时送到你们手上,好吧!”

她说着朝着掬墨和揽墨挑了挑眉,眨了眨眼。

“放心吧,”赵若岚指着路边的茶楼说道:“你们就在这茶楼里歇息片刻,我们逛逛就回。”

两人听公主都这样发话了,只好应了下来。

平康街是盛阳城里最繁华的娱乐之地,不仅有茶楼酒肆镖局客栈,也有脂粉铺子戏台春院,再加上今日正是花朝节,更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李昱欢拉着赵若岚就往人堆里钻,骆星衍只得紧紧地跟在她们后面。

“哇!昭阳,你看那边!”

赵若岚顺着李昱欢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家武馆,搭了个擂台在门口,上面正有两个人在比划。

“你是不是又技痒了?”她轻拧了下李昱欢的腰肉,“来之前咱们可是说好了的,只许闲逛,不可参与。”

李昱欢叹了口气,“记着呢我记着呢,就只看看,那我去前面看看总行吧。”

赵若岚伸手才要拦她,哪想到她动作如此敏捷,一下子抓了个空。再要喊她,那人已经挤进人群之中了。

骆星衍见状连忙朝着她靠近两步,抬手将她隐隐护住。

赵若岚垫着脚往里看了半天,只能看到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发髻。她拽了拽骆星衍的衣袖,说道:“你个子高,看看悦嘉那里可还好?”

骆星衍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不敢动弹,飞快地扫了一眼前方,回道:“殿……小姐,她很好,还跟着大伙拼命鼓掌呢。”

“那就好。”

赵若岚点点头,拽着他的手并没有立刻松开,反而一直借力踮起脚朝里看着。

骆星衍不敢低头看她,只从她近在咫尺的温热感受到两人离得有多么的近。

这,实在是太逾越了。

骆星衍心头砰砰直跳,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他正兀自纠结之际,只听前方人群中“哎呦”一声,身边的赵若岚就焦急地推着他往人群中走。

“是悦嘉!快去看看怎么了!”

骆星衍被赵若岚推着后背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连忙伸出胳膊,劈开人群,为身后的公主开路。

他感觉到赵若岚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一双柔荑推着他往前走。

突然,背后的温热消失不见。

骆星衍一回头,只见一张张陌生的脸,哪里还有什么昭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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