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响过,东宫内的灯火仍未熄灭。
谢晚凝揉了揉酸胀的双眼,案几上摊开的文书已看了大半。一夜未眠,她只从太子书房的文件中找出些蛛丝马迹——近一个月来,北境三州的军报明显增多,而兵部批复却总是延迟。
“殿下,天快亮了,您该歇息了。”青梧轻声劝道,手里捧着一盏新沏的热茶。
谢晚凝摇摇头,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茶已换成了浓苦的苦丁,苦涩的味道让她精神一振。
“徐统领回来了吗?”
“还未...”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徐巍大步走入,黑色甲胄上沾满雪水,脸色凝重地抱拳行礼:“殿下,末将已按您的吩咐,将太子书房全部文书封存。”
“可有人阻拦?”
徐巍犹豫了一下:“赵相府上的人...试图接近书房,被末将拦下了。”
谢晚凝冷笑一声:“果然如此。”她示意徐巍靠近,压低声音,“徐统领,本宫需要你秘密调查一件事——最近一个月,东宫人员调动的记录,尤其是那些被调走的旧人下落。”
徐巍面露难色:“殿下,东宫人事档案需经内务府...”
“所以才要秘密调查。”萧明昭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他,“拿着这个去内务府找副总管何平,他是先皇后提拔的人,会帮忙的。”
徐巍郑重地接过玉佩:“末将明白。”
“还有,”谢晚凝声音更低了,“查一查赵弘最近与哪些宗室往来密切。”
徐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会意:“殿下是怀疑...”
“本宫什么都不怀疑,只是...想看清楚局势。”谢晚凝站起身,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去吧,小心行事。”
徐巍刚离开,一名小太监慌张跑来:“殿下!宫里来人传话,陛下召您即刻入宫!”
谢晚凝心头一紧。父皇病体未愈,这么早召见...
“备轿。”
皇宫笼罩在破晓的微光中,显得格外肃穆。谢晚凝快步穿过长长的宫道,心中思绪万千。太子暴毙,父皇病重,朝堂动荡...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养心殿外,她意外地看到了赵弘的身影。老宰相站在阶前,似乎专程在等她。
“长公主殿下。”赵弘拱手行礼,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哀戚,“老臣听闻殿下在东宫彻夜未眠,实在...辛苦殿下了。”
谢晚凝不动声色地回礼:“赵相不也起得早?”
“陛下忧心国事,夜不能寐,召老臣来商议...”赵弘叹了口气,“太子新丧,国本动摇,陛下甚是忧虑啊。”
谢晚凝敏锐地注意到,赵弘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算计。
“父皇龙体如何?”
“御医说...需静养。”赵弘压低声音,“殿下,老臣有一言相劝。”
“赵相请讲。”
“太子之事,已成定局。殿下身为女子,过度插手朝政,恐惹非议。”赵弘目光炯炯,“不如将此事交由老臣处理,殿下安心回府休息,如何?”
谢晚凝心头火起,面上却不显:“赵相此言差矣。太子乃本宫亲弟,查明死因是本宫分内之事。至于朝政...”她微微一笑,“父皇既命本宫监国,本宫自当尽责。”
赵弘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正要开口,殿门开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德全走出来:“陛下宣长公主觐见。”
谢晚凝不再理会赵弘,整了整衣冠步入殿内。
养心殿内药香浓郁,龙榻上的皇帝面色灰败,比昨日更显憔悴。谢晚凝心中一酸,跪地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皇帝声音虚弱,“听说...你在东宫查了一夜?”
“是。儿臣怀疑明德死因有异...”
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谢晚凝连忙上前为他抚背。待咳嗽平息,皇帝握住她的手:“凝儿...朕只有你和明德两个孩子...如今明德去了...朕这身子...”
“父皇定会康复的。”萧谢晚凝强忍泪水。
皇帝摇摇头,从枕下取出一道密旨递给她:“拿着...这是朕...早准备好的...”
谢晚凝展开一看,赫然是一道立储诏书,上面写着谢明德的名字,日期是三个月前。
“父皇...”
“朕知道...你在查什么。”皇帝喘息着说,“但要小心...朝中势力...盘根错节...”
萧谢晚凝心头一震:“父皇是知道什么吗?”
皇帝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凝儿...你比明德...更像朕...若你是男儿...”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御医急忙进来诊治,谢晚凝只得退出。
走出养心殿,谢晚凝心潮起伏。父皇那未尽之言是什么意思?若她是男儿...就能继承大统吗?
“殿下。”一个温和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谢晚凝转头,看到一位身着素雅宫装的中年女官站在廊下——正是她要找的薛瑾。
“薛姑姑。”
薛瑾行了一礼,低声道:“殿下,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回廊,薛瑾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开口:“殿下托人送的信,老奴收到了。事情比您想象的更复杂。”
“怎么说?”
“太子之死...恐怕与北境军务有关。”薛瑾从袖中取出一份密报,“这是先皇后旧部从兵部抄录的。近两个月来,北境三州请求增兵的奏报多达十二次,却都被赵相压下了。”
谢晚凝接过密报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北境真有战事?为何朝廷一无所知?”
“因为赵相不想让朝廷知道。”薛瑾声音更低,“老奴怀疑,赵相与北燕国有秘密往来...”
谢晚凝倒吸一口冷气。若真如此,这就是通敌卖国的大罪!
“可有证据?”
“暂无实据。但...”薛瑾犹豫了一下,“殿下可记得玄清道长?”
谢晚凝一怔:“那位云游四方的道人?母后在世时,他常来宫中讲道...”
“正是。道长精通医术,更擅识毒。老奴已派人去寻他,或可助殿下查明太子死因。”
谢晚凝眼前一亮:“太好了!何时能到?”
“最快三日。”
“本宫明白了。”谢晚凝沉思片刻,“薛姑姑,母后留下的那些人...如今可还靠得住?”
薛瑾微微一笑:“只要殿下需要,他们随时听候差遣。只是...殿下当真决定走这条路了吗?”
谢晚凝望向远处巍峨的宫殿,目光坚定:“本宫别无选择。”
回到长公主府,谢晚凝刚换下朝服,青梧就来报:“殿下,徐统领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让他进来。”
徐巍匆匆走入,脸色异常凝重:“殿下,末将查到些事情...”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青梧。
谢晚凝会意:“青梧,你先下去。”
待青梧退出,徐巍才低声道:“殿下,东宫近一个月调走的二十七人中,有五人...已经死了。”
“什么?”谢晚凝猛地站起身。
“都是意外。一个失足落井,两个突发急病,一个回家途中遇劫匪,还有一个...”徐巍声音发紧,“在东宫外值房自缢。”
谢晚凝手指紧紧攥住衣袖:“这是灭口。”
“还有更蹊跷的。”徐巍继续道,“末将按殿下吩咐查了赵相与宗室的往来,发现他最近频繁接触安郡王父子。”
“安郡王?”谢晚凝冷笑,“先皇庶弟,当年就曾觊觎大位。如今其子又想借赵弘之力上位?”
“不仅如此。”徐巍犹豫了一下,“末将在兵部还发现,安郡王之子谢景琰上月秘密去了北境...”
谢晚凝脑中灵光一闪:“北境!赵弘压下军报,安郡王之子又秘密前往...这绝非巧合!”她来回踱步,“徐统领,禁军中有多少可信之人?”
“不足三成。其余多为赵相安插。”
“三成...”谢晚凝停下脚步,目光灼灼,“足够了。徐统领,本宫要你秘密联络可信将领,做好准备。”
徐巍震惊抬头:“殿下是要..”
“大周江山,不能落入弑君者之手。”谢晚凝声音冰冷,“既然他们敢对太子下手,下一个会是谁?本宫?还是病中的父皇?”
徐巍单膝跪地:“末将誓死追随殿下!”
“起来吧。”谢晚凝扶起他,“先不要打草惊蛇。继续秘密调查,尤其是北境和安郡王府的动向。”
徐巍刚离开,青梧又匆匆进来:“殿下,宫里又来人传旨,说是明日早朝要议立储君之事,请殿下出席。”
谢晚凝眯起眼睛。赵弘动作真快,太子尸骨未寒,就迫不及待要立新君了。
“知道了。去把本宫那套绛紫色朝服准备好。”
“殿下要穿朝服?”青梧惊讶道。那套正式朝服只有在重大典礼时才会穿戴。
“对。”谢晚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明日,本宫要让满朝文武都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
夜深人静,谢晚凝独自站在庭院中,仰望满天星斗。明日朝堂之上,将是她与赵弘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她必须赢,不仅为了查明弟弟的死因,更是为了...那个她从未敢想,却越来越清晰的可能。
袖中,父皇给的密旨沉甸甸的。若她是男儿...这句话在她心头反复回荡。
“母后,”她轻声对着星空呢喃,“您当年是否也看到了这一天?”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她的衣袂,仿佛是无言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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