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年秋。
一大清早外面便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叫嚷声。
王阿花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被子,长安的秋日还是如记忆里的那般寒冷。
“睡睡睡!一天天地就知道睡!你老子我算是养了个小赔钱货。”外面传来男人的叫骂声。
这话要是两个月前的王阿花听了,或许还会气性上来跳脚起来同她老子对骂几句,但是现在的王阿花嘛……再怎么腌臜的话也只当对方是在嘤嘤狗吠,左耳进右耳出。
至于这两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何事致使我们阿花换了遭心境,这事王阿花觉着着实玄妙,说给茶铺子里的说书先生听,说书先生都不一定会信的。
她重生了。
她活了一遭又死了一回,如今又活了,不是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去投胎,而是又回到了她今生十六岁的时候。
如今的境遇和发生的事情同她十六岁经历过的一模一样,好赌的爹软弱的娘,和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弟弟,还有这个,一贫如洗的家。
上辈子……王阿花的上辈子没什么好讲的,在她十七岁之前她的人生经历都十分简单,无非是被她那好赌好酒的爹骂一通打一通饿一通,再在夜里被软弱的娘抱着小声哭泣,她娘时常祈祷自己能嫁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家,由此脱离这个火坑。
王阿花人生的转折点在于她十七岁那年。那年秋天大旱,地里颗粒无收,长安闹了饥荒,她们家本就一贫如洗,那段时日已经差点闹到要易子而食的地步了。
成为食物的自然不会是她尚在襁褓的弟弟,一来他是父母眼中的男丁,一出生便被父母寄予了传宗接代的厚望;二来,她弟弟尚在襁褓,实在是太小了,没什么肉,不够吃。
想都不用想,被易子而食的只能是她。
不过好在那年冬天她饿得皮包骨,连熬肉汤都太不够看了点,所以没被人瞧上,免于了做两脚羊的命运。
她幸运地躲过了这次却没躲过下次,她的父亲后来寻了条路子,将她卖去了一个地方。
她被带去了一个周围都是石壁的圆形大坑里。大坑周围站着许多穿金戴银的人,他们眼中射出隐隐的兴奋,甚至有的人表情已经成了癫狂状。
周围的空气里夹杂着一股说不明的腥臭味,她本来就饿得直发昏,闻到这股味道更是眼冒金星,身边被人丢了一把生锈的匕首。
还没搞清楚状况王阿花便听到了一声狼嚎。这声狼嚎像一根湿冷的舌头舔遍了她的全身,她打了个激灵,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她扶着墙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周围的腥臭之气像是要吞了她似的。
坑的那头的笼子里囚着一只狼。
她定定一看,那狼皮毛杂乱,呼吸沉重,皮下的骨头架子依稀可见,一看就是跟她一样,饿了许久,这狼眼放绿光地看着她,发出低低的喘声,不断地冲撞这笼子,迫不及待地冲出来想将她咬碎填肚子。
抬头看着周围看客期待神情,王阿花终于搞清楚了情况。
当人感觉到荒唐到了极点,反而会不怒反笑,王阿花扯了扯嘴角,心道狼兄你我也是有缘,不知道我是你的第几顿午餐,不过我饿了许久,你这顿不要嫌我硌牙
殊不知她这一笑,倒是引起了看台上一位贵公子的注意。
铁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响声,那单薄的链子哪里抵得住一只饿了许久的野兽最原始的兽性,不知在第几下之后铁链像一根细线一般断得十分干脆。
饿狼直直向王阿花冲来。
铁链断的那一瞬间,周围看台的看客变得癫狂了起来,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王阿花望着直奔她而来的凶兽,又看了看旁白生了锈看起来割不动什么东西的匕首。
她弯下身去,将匕首捡了起来,周围又是一阵欢呼声。
她闭了闭眼,望着头顶的海海看客,觉着心里烦得很,这匕首生锈成这样,割不动什么东西,宛如一块废铁,王阿花将匕首随手一丢,此举叫周围的看客以为她已经放弃了挣扎,引得周围发出嘘声一片。
那狼直扑而来,咬住了王阿花的肩膀,轱辘涌出的鲜血流了一地,她强忍着痛,狠狠咬向了这只饿狼的前腿。因为实在是太饿了。这狼的前腿肉竟生生被她割下来半块。
这狼吃痛向后倒去,她肩头的肉被带下来一块,几乎可以看见骨头了。
本着横竖都活不了,王阿花觉得死也不能当个饿死鬼死,她忍痛一口一口生吃着刚撕下的狼肉。
周围的看客惊呼出声,喊叫声一浪高过一浪,他们哪里见过人狼互食的场面。
她的举动皆被看台上那人看在了眼里,那男子口中低道了一句“有意思”,接着便回头对着身旁的小厮吩咐了几句。
狼腿肉没吃完,王阿花就先一步痛晕了过去。
王阿花没死成,救下她的人,是信王。
她成了信王豢养的众多杀手中的一个。
至此王阿花十七岁之后的人生便也变得乏善可陈了起来,不是在杀人便是在去杀人的路上。
生在贫苦人家,她经常做农活,因此力气比寻常的人大上一点。这一点被看成了天赋,王阿花觉得有点好笑。如果这都能算天赋的话,那么乡野之间遍地都是习武天才。
总之王阿花武艺精进得非常快,没过几年就混成了杀手头头,后来信王变成了太子,同长公主夺权。
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王阿花遇见了另一拨人,她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暗器一发入喉,横死在了和十七岁那年冬天一样寒冷的冬日雨夜里。
这就是她不足道也的上辈子。
王阿花死前倒是高兴得很,她终于死了,她终于能去投个好胎了!
不料两眼一闭一睁,不光没投个好胎,她连胎都没有去投,重生到了自己十六岁的时候。
……
回忆着回忆着,王阿花忽然觉得自己周身一凉,原来是她那混账爹一大清早便喝了酒,就着酒意将闩好的门硬生生地破开了,冲进来要自己起来张罗午饭。
“不孝女!”
“你老子都饿半天了你还在窝着躲懒。”
王阿花将被子抢了过来,费力忍住一拳将他打晕的冲动。
见状,王父怒从心生,嘴中骂的话简直是不堪入耳,背过身去要去找根棍子嚷着道“几天没打你你不知道自己老子是谁了对吧”
啪!
一个肘起肘落,王父只觉浑身一麻,晕了过去。
忍不住了,王阿花想好了之后搪塞就当他爹是喝多了醉晕了过去。接着便盘起被子继续睡了。
上辈子当杀手,她总是疲于奔命睡不太够,这辈子她要睡饱了再说。
一面躺着,她一面在心里盘算着以后的打算,明年长安便闹了饥荒,长安便不能再待了。
她打算到时候去外地,一身武艺开个武馆应当没什么问题,实在不行就去镖局当个打手,总之,过上不用杀人的日子。
不用杀人的日子……想到这里,王阿花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细小的弧度,困意袭来,可还没等她梦周公,屋外便响起重重叠叠的脚步声。
她耳力好,十几米开外的脚步声也听得见。
上辈子训练出来的警觉致使她“唰”的一下便爬了起来,穿好衣服趴在地上仔细听着。
来者约莫几十人,应当有一人坐了马车,听脚步声这群人中大多是些练家子,但不算顶尖高手,离这里约莫还有六七十步的样子。
王阿花回过神来,看着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不禁笑出了声来,自己现在只是一平头小百姓,如此大的阵仗不知道是冲哪位大人物来的,她白操了一回心。
一而再再而三,如此折腾回笼觉也睡不成了,她干脆起了床,见外面日头正好,便动了去外面晒晒太阳的心思。
一推门
屋外站着一群人。
王阿花:……
为首的兵士喝道:“你们谁是王阿铧?”
裴安懿坐在马车里,桃源村的路并不好走,她掀开帘子,看见外面尘土飞扬,四周野草疯长,一看便是人迹罕至。
裴安懿心想道原来她从前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路上,她的心神就像头上戴着的步摇一样,晃动个不停。
三天前,她从自己的长公主府醒来。
没有瘫痪在床的新帝,没有拥兵自重的太子,她变成了十八岁的裴安懿。
前世种种宛如昨日,是一场梦吗?若是一场梦,那么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周遭的一切都同十八岁一般无二,她更愿意相信,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上辈子,裴安懿的母亲是大周最尊贵的女人李皇后,父亲自然是万人之上的那位。
李皇后没有生下儿子。但李家是何等的大家族,要一个男丁有何难,于是使了些手段,过继了一个皇子过来。裴安懿便有了一个叫裴怀远的“哥哥”。
先帝死后,大周的世家大族之首李家在乱世中联合其他家族一起扶持了这个大了裴安懿许多的“哥哥”做了新帝。
而裴安懿则成了长公主。
在裴安懿眼里,这个大了许多的“哥哥”裴怀远是个不怎么聪明的人。不过这也很正常,正是因为他不怎么聪明,李家才选中了他来做这个皇帝,好控制的皇帝。
只不过任何人接触到权力都会萌生出别的想法,登基三年后,裴怀远开始想要逐渐摆脱朝堂之上世家大族的控制。只不过他羽翼没有丰满,用的手段也很蠢。这在裴安懿眼里无疑是以卵击石,嫌自己命太长了的行为。
当他开始削弱世家大族的时候,世家大族也在逐渐架空他。最后用下毒的手段把他摁在了龙榻上,终日病痛缠身。
挑来挑去。世家大族又选中了裴怀远的儿子裴荣辰,扶持当时还是信王的裴荣辰做了太子。
开始裴荣辰表现得温顺恭良非常听话。后来监国之后他逐渐暴露了其狼子野心,逐渐釜底抽薪架空了各个世家。
待裴安懿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自己虽欲穷各世家之力与之夺权,但回天乏术,最后一杯毒酒将她送上了西天。
她不后悔,成王败寇,当自己选择走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然接受自己的任何下场,若说后悔,她最后悔的便是她没有早点认清裴荣辰的狼子野心,同他合作了三年最后引狼入室,还有……她,自己夺权路上的那个意料之外。
裴安懿揉了揉眉心,既然上苍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这次,她想要的,她都要抓住。
“你们谁是王阿铧?”为首的兵士这样问道。
她坐在马车里,嘴角轻轻溢出一丝笑意。
“这一世,是我先找到的你。”
七夕开文,愿开文大吉——祝懿宝花宝两个人能长长久久!
二编:放个预收,《我的阿姐是捉妖师》,《陈晚侬与司炳何》,文案见专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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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永和二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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