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永和三年(十一)

那个消息传来的时候王阿花正在府里找了块磨刀石,打算趁着休沐好好磨磨刀。

她从怀里掏出个拳头大的布包,包里装着的是那日在街上看中的一块玉石。

虽然来长公主府后日子好过了许多,但按照她的俸禄,尚且没有能肆意挥霍到买什么名贵玉器的地步,二来,她也不喜戴这些首饰,舞刀弄棒的,这些首饰金贵得很,稍不注意就会碎掉。

她选中这块拳头大的玉石,为的是想替裴安懿做个镯子。

这块玉石不算什么上好的料子,做成镯子也不会有什么好成色,王阿花也不仅仅是想做个镯子,她思量着,那日春日宴之事仍令她后怕,自己也不会时时都在她家殿下身边寸步不离,因此裴安懿身边最好有贴身的防身之物才稳妥。

思来想去,王阿花选中了藏刃于镯这个法子。

杀手中常有藏刃于镯的做法,将镯子做成空心的,在里面用机关固定住刀刃,这种镯子除了比普通镯子重了些,其他的与普通镯子没什么区别。

王阿花本想采买一个现成的,结果逛来逛去,稍好一点成色的镯子价钱都贵得……她实在是囊中羞涩,于是买了块玉石,打算自己动手做一个。

一下、两下、三下……王阿花将她随身的小刀磨得锋利极了,以方便等会儿做成机关。

王阿花在一声一声的磨刀声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她脑中已经浮现了她家殿下白皙的手腕上戴上这只玉镯的模样。

皓腕素手,白玉柔荑。

王阿花在园子里一心一意地磨着小刀,然后便听见院子的西南角传来几个偷懒的女使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王阿花耳力好,不费什么工夫便听清了女使刻意压低声音的闲聊内容。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殿下怎么想的,以她的身份,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居然选中了个瘸子……”

“张侍郎那日正巧就撞见了,哎这都是命呐。”

哒叭。

王阿花刚磨好的刀掉到了地上,在刀刃旁边摔出了个小口。

长公主裴安懿在醉仙楼与人私通,恰好被张侍郎撞破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全长安。

如此丑闻,天子震怒,如今裴安懿已经被扣在宫里了。

王阿花只觉得脑子一嗡。

丢下刀便往宫里方向奔去。

私通,为何要私通?是诬陷还是确有其事?

被扣在宫里,到底是你的谋划,还是你的谋划出了意外。

你又为何什么都不同我说,是不信任我吗?

不满,慌乱,但更多的是没有由来的委屈。

她要见她,她要问清楚这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这便是王阿花唯一的念头。

*

张德志右手盘着两颗金核桃,两颗金核桃碰撞到一起滴溜溜作响,左手捋了又捋嘴角的髭须,两只精明的眼睛在眼眶中滴溜溜地打转。

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何他安排的自家女儿,最后躺在那床上的人会变成长公主。

他要是早知道如此,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带人将长公主擒过来。

前几日他头疼于自家女儿的婚事,有幕僚献计,干脆叫两个人生米煮成熟饭,此招虽不光彩,但却能见效,他咬咬牙,一狠心,就在醉仙楼定了个包厢,将自家女儿迷晕放在了那包厢中。

再叫赵公子前来赴约。

孤男寡女**……

自己再自导自演带人去上演一出捉奸的戏码,将事情闹大。

到时候这门婚事便会是板上钉钉的。

哪承想!

哪承想,那纱帐之下,躺着的竟是——

那姓赵的看上去不省人事,裴安懿端坐于床上,神情冷淡道:“孤的好事看来是被张侍郎撞破了。”

张德志当场便明白了,自己这是被摆了一道。

“老夫……老夫什么都没看到,殿下还请自便。”张德志转身便欲离开,立刻吩咐手下人将消息瞒住。

在和亲的风口浪尖上撞破长公主与人私通?他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张大人,留步。”裴安懿从容走上前,一字一顿道,“孤与人私通,被张大人撞破,张大人又怎么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呢?”

……

入夜。

一天的时间,足够让全长安人尽皆知。

欧阳洛望着手中的折子,凝神不语。

刚写好的折子,“长公主行德有失,请天子重罚。”的字迹还没干。

半晌,欧阳洛闭目叹息,这丫头此举实在是险上加险。

“来人,备马,老夫要入宫面圣,夜谏天子。”

王阿花没有见到裴安懿。

多伦似乎是料到今日之事一般,半道将她“请”去了驿馆。

还是上次见面的亭子。

王阿花的心境却大有不同。

“阿花姑娘,好久不见”多伦笑眯眯地给她倒了一杯茶,“多伦在府养此养病多日,礼数不周全,还望阿花姑娘海涵。”

她与他彼此都非常清楚,养病不过是拖延婚期的借口,王阿花皱了皱眉头,点破道:“我以为草原人原是会直接一些,没想到王子你也喜欢绕弯子了起来。”

“哈哈哈哈,”面前的男人放声大笑,“入乡随俗,本王也学了你们中原人一些绕弯子的寒暄。”

“王子的适应能力还真是——”王阿花随口道,话音未落便被打断了。

“那是自然,要想活下去,便必须能适应各种事宜。”

王阿花喝茶的动作一顿,直觉让她觉得多伦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意有所指,但还不等她细想,面前的人继续道:

“既然阿花姑娘如此直率,本王便不绕弯子了。受人之托,本王今日要拦住阿花姑娘,不让你入宫。”

受谁之托王阿花觉得已然显而易见了。

过了这么一会儿,王阿花也差不多回过味来。

再怎么说,消息也传播得太过于迅速了些,不到一天的工夫全长安便已人尽皆知了。

那张侍郎若是有意压消息,不可能压不住这桩“丑闻”。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是她家殿下自己希望将消息传出去……

而此刻又拖多伦来拦住她,便说明被扣在宫中她家殿下多半早就料到了。

王阿花悬着的心算是稍稍放下去了,但心中却泛起一阵说不清的酸涩。

如此行事,说在意她吧,她家殿下却将她瞒得严严实实,说不重视吧,她家殿下又专门找来人拦住她。

殿下此刻不想见她。

殿下没有那么信任她。

自己白着急了一回,那个人根本不想见她,

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又干又涩,停顿了许久,低下头,嘴角勾出一丝很淡的轻笑,像是在嘲讽着什么,她不冷不热没有声调道:

“我家殿下许诺了什么,王子肯出手相帮?”

多伦望着面前的人短短半晌之间如此变化的神色,心中不觉有趣极了,也更加笃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他笑了笑,觉得事情有意思极了。

“也没什么,只是本王很喜欢凑热闹。”

“如今公主闹出了这么大个热闹,本王自然是想要来凑一凑的。”

王阿花垂下头去,却看到多伦举杯的左手小拇指上有一层薄茧。

左手的小拇指不常用到,能出现茧子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王阿花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的惊诧,问道:“既如此,那我家殿下可有留下什么话?”

多伦笑嘻嘻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递于她。

王阿花见此,也不想久留,抱拳行了个礼,道:“如此,在下便告辞了。”

望着少女的背影,一个一身西域佛教装扮的女子从纱帐中走了出来,款款坐在多伦的身侧。

“你就这么放她走了。”女子问道。

多伦望着远方,如鹰一般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海伦娜,”多伦将身侧的人儿揽入怀中,“本王有点羡慕她。”

脸上的落寞神情仅仅存在了一瞬,下一刻,多伦便将身边的人揽入怀中,恢复了平常玩世不恭的模样,笑道:“只有放她走,才有热闹可以看,不是吗?”

丑时,御书房还是灯火通明。

御书房外边儿也是灯火通明。

熙熙攘攘一个萝卜一个坑一般跪了许多人。

御史大夫欧阳洛为首,一串老古板上书,言长公主裴安懿德行有失,必须重惩。

裴怀远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这把龙椅上有一千根小刺,坐不得人了简直是。

一个两个的,都来逼他。

为首的欧阳洛掷地有声地说着要重罚重罚,到底要如何罚,却没人有定论。

夜色阑珊,楼阁之上的女子望着几里之外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将手中的密报扔入火盆里。

密报上的名单皆是今日夜里谏言的言官。

她的丑闻自然是戳到了礼仪比天大的那些个老夫子的心,但言官和言官也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有些寒门出身的年轻人看在裴安懿之前为寒门学子请愿的份上,为她求了几句情,大部分人选择明哲保身,只有极少部分,跟着欧阳洛来进夜谏。

何人能用何人目前还不能用,裴安懿心中已经有了数。

此刻处于风口浪尖的她并不慌张,她在等着李家的动作。

要说唯一叫她有点拿不准的。

是那个人。

不过她自认为这也已经周全妥当了。自己同她写了封信,还妥了人去拦她。

嗯,一切都尽在掌握。

吱呀。

瓦片微响。

一黑衣女子如一条灵活的鱼一般翻身从屋顶落下。

裴安懿心中微讶,自己留了信,没想到她还是来了。

咔哒

王阿花将手中的银白物什往前一扔,

“我于殿下,到底算什么?”

榜单字数还剩好多,这周更新确实慢慢的,诸君莫急,待我这几天爆更一通(拿出键盘,搓出火星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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