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永和三年(十四)

第二十三章

长安的夏日其实不太热。

王阿花采下一朵荷花,用花瓣盛着葡萄,再用手撑着脑袋,一颗一颗地将葡萄剥开,望着满池的荷花,发呆着。

阳光透过荷叶,细碎的光映在水面上,凉风袭来,荷叶微动,水面像洒下了细碎的金箔一般。

惬意又快活。

裴安懿就没怎么惬意地享受长安的夏日了,朝堂之上,总是风波不断的,眼看着里秋闱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全天下的寒门学子都好奇着宫墙之内会传出一则什么样的旨意来改制科举。

但是宫墙之内,改制不说是无从下手,也算得得上是寸步难行了。

要让李,顾、张、王四大世家让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改制这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如同烫手山芋一般,无人敢接,这么甩来甩去。

裴安懿这边和亲的事情收了尾,便一刻也没耽搁,筹谋着改制的事宜。

永和三年六月初三,大周的朝堂之第一次有了女子踏入。

裴安懿身穿长公主的冠服,未经宣告自请入殿,呈上自白书,立下军令状,将今年的秋闱改制全权揽了下来。

改制本就没什么人想接下,如今有了出头鸟,大部分人自然是连声没什么话说的。

只有极少数的老学究,本着礼法,说着自古以来并未有女子做官的先例。

被裴安懿一一给驳回去了。

裴安懿被当庭封了个礼部御上,官居三品,虽然品阶不高,但却是个有实权的,总管改制的一应事宜。

大晟出了第一位女官。

封官好办,难的事在后头。

李、顾、王、张,叫这四家松口才是当务之急。

裴安懿自有一番打算。

今日一早,她带着王阿花等一众人,租了辆不张扬的马车,往城西的顾家去了。

顾家族内人丁子弟兴旺,有约莫四五个旁系。

世家虽侵占了大部分的资源,但其主族旁系繁杂,多少会出现分账不均的现象。主族子弟占用了绝大部分祖荫,旁支出来的子弟却只能做个边缘的小官,甚至是小吏,高升无望。

裴安懿存的是内部分化逐一攻破的心思。

城西一处有一家不起眼的小宅子,外看平平无奇,不过是一处普通人家,门上挂着一块斑驳的牌匾,上面依稀可见“顾宅”两个大字。

如今的顾家家主顾端便是从这里起的家,顾端早年从这里起家后,便带着他的这一支从祖宅里迁了出去,迁到了城东。

顾端官场沉浮,后也陆陆续续提拔了族中子弟,不过提拔的人中有多少是留在祖宅的旁系又有多少是自己这一支的人,就未可知了。

看如今留在祖宅里的这一支的模样,料想顾端也没分什么好资源来。

裴安懿见状心里有了底。

“吱吖”

木门推开。

开门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仆,将裴安懿一行人引入室内。

王阿花迅速瞄了一眼四周,顾家的祖宅不大,但看得出来早些年家中是有些底子在的,虽小但却并不破败。几位女使奴仆往来出入,井然有序,她暗想着可见如今管家的主母必是能干之辈。

先来堂前的是一位身着紫衣的年轻女子,女子头戴白玉簪子,衬得出水芙蓉又不张扬,说话柔声细语但上令下达十分果决。

女子走上跟前去,亭亭行了个礼,“有贵客登门拜访,丽娘有失远迎。”

裴安懿垂了垂眼,在来之前她便已经打探清楚了顾家这一旁支的情况,顾家顾岳这一支人丁不太兴旺,只有一个独孙,前些日子这个独孙去了户白衣富商的女儿,名叫李丽娘。

顾岳的夫人去得早,他便再没有续弦,如今这李丽娘年纪轻轻嫁过来便成了顾家的当家主母。

如今得见,虽其貌不扬,倒意外是个有管家之才的。

裴安懿饮了一口茶水,淡淡道:“是孤不请自来,何所谓远迎。”

闻言,面前的女子闻言神色泰然,不卑不亢道:“殿下来自是有殿下的道理,只不过我那公公和夫君出门看铺子去了,妾身已经唤女使去传了,烦请殿下稍候。”

“无妨,”裴安懿颔首,依旧是一副面若冰霜的神色,道,“此间茶水倒是稀奇。”

李丽娘轻笑道:“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不过妾身在煮茶的水上下了一番功夫,用的是山上泉眼的水,比长安都城内的水少了两分涩味。”

裴安懿接着道:“这茶叶虽普通,但换了水来煮,却别有一番风味,孤看李娘子是个聪慧之辈。”

面对这位长公主的夸奖,李丽娘脸上既没有露出欣喜之色,也没有露出什么惶恐之貌,反倒是十分周全道:“丽娘一介女流,也只会在喝茶这种小事上下一些小功夫罢了。”

李丽娘听出来了裴安懿的话外之音,但却并不打算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

王阿花不懂这些茶茶水水的,在她嘴巴里面,所有茶大约都是一个味道,她左看右看,百无聊赖。

左手旁边的一道绣着狸奴戏球的屏风引起了王阿花的注意。

倒不是这屏风有什么特别,只是大户人家的庭院厅堂都讲究一个对称。

纵观这厅中的梨木桌椅,一角一落摆着的花草,无不是左右均衡的,左边放了一盆花,右边则定要放个瓷瓶来与之相配。

而这屏风,光秃秃地矗立在左边,右边没有任何物件与之平衡,看得令人好不舒服。

王阿花眯了眯眼睛,她注意到这扇屏风之后,便下意识地将所有感官都聚集在了这扇屏风上,习武之人的感官总是发达些,细细听来,她隐隐约约听到这屏风之后有细微的衣袂摩擦之声。

王阿花心中冒出了这个大胆的念头,这屏风约莫后面有人。

大约是她直愣愣的眼神叫人想不注意到都难,李丽娘见王阿花一直看着这屏风,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接着迅速切换了表情,掩面打趣道:“不怕姑娘笑话,这屏风是妾身夫君前日新买的,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放,便随手置在了这里。”

裴安懿眼中淡淡望向王阿花。

王阿花朝着她家殿下摇了摇头。

裴安懿心领神会。

左右等了半个时辰,李丽娘口中的“公公”和“夫君”还是不见人影。裴安懿心中料想今天应当是等不来这两个人了,便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告辞。

行至门口,裴安懿背对着丽娘,声音中带了两三分寒气,朗声道:“茶叶虽普,但用山泉水相煮,照样能做出一杯好茶来,这煮茶之理,亦是为人之理。”

*

马车踉踉跄跄地走在回府的路中。

王阿花与裴安懿一道坐在车内。

王阿花想了想,道:“额,其实这个事情,我也不太确定。”

“但说无妨。”

“就是,嗯”王阿花支吾着,“我觉得,刚才那屏风后面有人。”

裴安懿闻言嘴角扬了扬,“孤知道。”

“殿下你知道?”王阿花陡然上扬了声调,带着三分惊讶,“殿下你怎么知道的?”

“孤不光知道这屏风后面藏了人,孤还知道,方才顾岳和其孙便站在这屏风后面。”

“殿下,这是……如何知晓。”

见王阿花面露惊诧之色,裴安懿笑了笑,继续解释道:“若是真想见孤,半个时辰从城东赶到城西都足够了,何以叫孤等上半个时辰。”

“就算是在外面看铺子,也早就该到了。此番种种,无非是见孤同四大世家全部交恶,不想同孤扯上关系,避着孤罢了。”

“说什么家主家主,想避着孤的时候,就将新过门的新妇推出来应付孤,又怕新妇应付不来,便躲在屏风后头听着。”

说到这里,裴安懿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平日里满口君子礼仪,不也只是听墙角的懦弱之辈,虚伪又愚蠢。”

王阿花闻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所以殿下最后那番话其实是对他们说的,对吧。”

裴安懿颔首,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神情,等着面前人的后话。

一息,两息,三息……

两人就这么在马车里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瞅了半晌。

王阿花有些不自在,两个人的空间,一冷场她便会有一种不大自在的感觉,她觉得此刻她应当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到底应该说什么,于是只好装作不知道此刻要说什么的样子。

她瞄了一眼裴安懿,只见裴安懿端坐在马车中,面色如常地望着她。

她心中暗自叹道,不愧是长公主,如此处变不惊冷静自持的风姿,自己在她身边许久竟没学去半分,想罢,又为自己方才的不冷静感到羞愧,于是抬起头来,也直愣愣地望着裴安懿去。

就这么又看了半晌。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后话,其实裴安懿心中早就有些挂不住了,但自在皇宫里长大,将为君者不喜形于色的功夫学了个十成十,于是她的面上看起来与平时并无分别。

两人望着望着最后还是裴安懿先开口,她有些尴尬地轻轻咳嗽了两声,道:“不必过于惊讶夸奖,孤自小便是这般聪慧过人,见微知著。”

还未开口说过一句夸奖之词的王阿花:……

王阿花再怎么迟钝也琢磨过来了,她家殿下看着冷静自持端坐在马车里,原来方才是一直等着她的夸奖呢……王阿花憋着没有笑出声来,心想着多大的人了,竟还像个冷脸要糖吃的小孩似的。

实在是可爱。

“殿下自然是,”王阿花笑了笑,将两辈子她所学到的所有好词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聪慧无双,才思敏捷,学富五车,风光霁月,绝代风华。”

裴安懿十分受用地点了点头,道:“倒是很少有人这样形容孤。”

“殿下说笑了,难道殿下从前奉承的话听得还少吗。”

“还真没有,”裴安懿脸上浮现出认真思索的模样,“孤小时候的先生,孤的父皇,还有……那个女人,都对孤很严格。”

“再后来长大些,孤就养成了现在这样的冷淡模样,身边人……多是怕孤的,没人敢上来奉承孤。”

“认真算起来,孤其实没怎么被正儿八经地夸奖过几回。”

王阿花上扬到一半的嘴角闻言突然一顿,心中就像被一根小针扎了一下。

“不过孤也不需要什么夸奖,”裴安懿又回到了平日里冷若冰霜的状态,“孤只需要他们臣服。”

/小剧场

裴安懿:老婆怎么还不夸我聪明,急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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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嘿诸君晚上好!更了更了我终于更了~祝祖国妈妈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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