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池面的风带了点湿润,楚虞趴在石桌上,脸颊贴在手臂上,静静听着赵羲和述说着过去。
和楚虞调查得到的信息差不多。
赵羲和原名赵筱竹,是赵铭将军的独女。
十年前,赵铭将军因蓄意谋反而被王程将军诛杀,赵家被抄家,赵家家仆拼尽全力把赵羲和送出了盛京,从此下落不明。
几年后,江南出现了富甲一方的赵家。
赵家的当家人赵羲和,便是改名后的赵筱竹。
赵羲和应诏入京,暗中给圣上呈递当初王家陷害赵铭将军的罪证。
“明日上朝,陛下会还我赵家清白。”
顺着微黄的灯光看去,赵羲和眼眸半垂,嘴唇微抿。
赵羲和出生于盛京,长相却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的长相,温婉柔和,袅袅婷婷,一不小心就让人看恍了神。
楚虞笑了一下,“恭喜赵小姐,沉冤得雪。”
夜里有点冷,楚虞站起来拢了拢外衣,“时候不早了,赵小姐早点休息。”
摘星殿里不知道种了什么花草,一股淡淡的花香总在空气中弥漫。
回屋后,赵羲和并未躺下休息。
她挑灭了一盏灯,兀自走到窗边站了许久。灯光昏暗,把亭亭的身影藏入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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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里总容易多眠。
楚虞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头有点痛。
常宁忙过来搀扶,另有细心的侍女过去把窗户打开,金灿灿的光线射进屋内,昏暗的屋内瞬间增亮不少。
天气是越来越暖和了,摘星殿里的花陆陆续续开了,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香味。
楚虞梳洗时问了一下赵羲和的情况,得知她已经出宫了,楚虞“嗯”了一声,把一只梅花簪子放在头上比划。
半晌,太监进来通报,说是陛下来了。
大周皇帝名为楚寐。
年三十六,正当壮年,身子却不太好,常年在药罐子里泡着,脸色被泡得苍白,总像是病入膏肓似的。
皇帝咳嗽了好一会儿,抬起薄且苍白的眼皮,抿了一口茶,“小鱼儿身体还好吧。”
小鱼儿是楚虞的小名,自从淑贞皇后失踪后,也只有皇帝这样喊她。
楚虞“嗯嗯”了两声,低头喝了两口银耳莲子汤。
兴许是长大了,她和皇帝不像小时候那般亲密,越来越没话说。
即使皇帝三天两头来看她,两人也不过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若不是说无关紧要的话,那多半是来问罪的。
楚虞支起耳朵,留意着皇帝的动作。
心底期盼着皇帝吃完东西就赶紧走,然而事与愿违,吃完东西后,皇帝叫了一声“康乐”。
楚虞嘴上应答着,心里却道:完蛋,皇帝要开始了。
“桃花潭那件事,你可有什么要和朕说的?”
皇帝语气很平淡,他尽量不看楚虞,免得让楚虞压力大,因而编出满口谎话来搪塞他。
楚虞确实也没必要搪塞皇帝。
她从小在皇帝身边长大,她什么性子皇帝还能不清楚。
大抵事情经过皇帝应该都提前了解过了,楚虞想了想,“王家那个公子哥的死,真跟我没关系。”
不知道是谁买凶杀人,反正不是楚虞,“至于后来王老夫人绑架我,大概是想利用我逼迫皇兄。”
楚虞故意隐去了有关虎符的事。
她暗暗抬头看向皇帝,皇帝举着茶杯一动不动,像是在想什么。
半晌,皇帝放下茶杯,“那……帮助收集王家科举作弊的证据,把证据交到任闻远手上,并与他和离来转移视线一事呢?”
“啊?”楚虞抬起头,触及皇帝深沉的目光,笑意止在嘴角,无奈道:“皇兄不是都知道了吗?”
但和离却不单单只为了转移视线。
“我和任大人成亲的目的达成了,自然也要和离了,免得耽误人家。”
楚虞和任闻远的婚姻,从任闻远拦下她的轿子开始。
少年人意气风发又野心勃勃,直白地告诉她,他想要利用康乐长公主的权势进入朝堂,作为交换,他可以帮康乐除掉王家这个劲敌。
那时距离离楚虞第一段婚姻结束还没半年。
她在轿中听着少年人的大放厥词,缓缓掀开帘子,盛气凌人的美貌让少年人呼吸一滞,“你凭什么?”
不久后,任闻远用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错。
如今结果已到手,她和任闻远的戏再没必要唱下去。
楚虞毫不避讳对权势的讨论,她清楚在几大世家的立场上,皇帝和她一致。
皇帝摸着手上的青玉扳指,“小鱼儿,你若对任闻远有意——”
楚虞失笑,趴在桌子上道:“皇兄,我当真无意。”
任闻远是个好人,只是不适合她。
皇帝忽地想起昨日,有意给赵羲和寻觅良人,赵羲和也是同样的反应。
皇帝道:“小鱼儿,你和赵将军的独女……关系很好吗?”
楚虞摇摇头,不知道皇帝怎么得出这个结论。
皇帝却不再问,说了几句寒暄后就离开了。皇帝每日都很忙,尤其今日还有王家的一系列事情。
皇帝离开后,楚虞叫人准备轿子,换了衣服就往宫外去。
她不喜待在皇宫里,不如在长公主府自在。
华贵的轿子从摘星殿出发,出了南宫门,却没有往长公主府去,而是拐向了天牢。
阴沉沉的牢房里,老人坐在角落处。
不过一日,王老夫人脸上已经没了往日那般神采,乱糟糟的头发挂在一张橘皮老脸上,像是个饱含风霜的一位老人。
老人听见狱卒的声响,麻木地抬起头,呆滞的眼神停留在楚虞脸上,半晌后,一句脏话自老夫人嘴里抛出。
狱卒心中大惊,忙过去捂住老人的嘴。
老人嘴上骂骂咧咧不断,狱卒一鞭子抽过去,老人哎哟一声,靠着墙壁喘息。
寻平安使了个眼色,狱卒知趣地退出去。
楚虞缓步走到王老夫人身前蹲下,拿出手帕擦拭着王老夫人嘴角的血,“老夫人,您每日烧香拜佛,应当最懂得因果报应这句话。”
她垂下眸,冷冷地看着老人手腕上的佛珠。
老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忙把带佛珠的手腕缩到身后,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楚虞脸上挂着纯良无害的笑,“老夫人,您想要活下来吗?”
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女人自顾自地回答,“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老人忽地抬头看楚虞。
“本宫想问一些……关于六年前宫变时,母后的事?”
半晌,老人忽地大声笑了起来,笑声瘆人,拖长的音调像是无间地狱恶鬼的哭喊。
笑着笑着竟笑出了泪,笑声戛然而止。
老人的喉咙滚动着沙哑的音调,“长公主殿下没把虎符的事告诉陛下吧。”
寻平安上前扶起楚虞。
王老夫人道:“我可以同殿下交易。但是除了我的命以外,我还要殿下保住我王家余下十八人。”
老人露出尖锐的牙齿,“作为交换,我还可以告诉殿下一个秘密。”
楚虞冷笑,“本宫不感兴趣——”
“殿下会感兴趣的。”老人用沙哑的嗓音打断楚虞。
楚虞抬眸看着沧桑的老人。
转身往天牢外走。
“最多能保两人,您好好想着吧。决定好了,再托狱卒告诉本宫。”
从天牢高处可以看见皇宫红色的宫墙和黄色的琉璃瓦,天空一碧如洗,偶有几只大鸟飞过。
日迫西山,楚虞收回目光,提着裙子上了马车。
很快就到了京城的主街上。
京城的主街上随时都很热闹,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酒楼饭店的吆喝声整条街都能听得很清楚。
见长公主掀起了帘子,寻平安问道:“殿下,可是想要买些什么?”
顺着楚虞的目光看去,各式各样的风筝摆在道路一边,老板一边结账一边腾出手在风筝上作画。
楚虞探出头在小摊上挑拣,一只金鱼样式的大风筝在小摊中如鹤立鸡群,金黄色的鳞片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格外显眼。
楚虞:“就要那只吧。”
沿着街道一路往前,各种糕点和稀奇古怪的玩意塞了一车后,马车终于来到宁和街。
长公主住在宁和街上,四周小贩较少,清冷许多。
楚虞忽地想起了前几天离开时,宁和街两侧稀稀拉拉的梨树冒出点梨白。
掀开帘子,一株株梨树出现在视野里,像是地上冒出的一股股喷泉。
视野里忽地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纤细的腰肢,精致又温婉的侧脸,在梨花簇中若隐若现,正是早上才离开摘星殿的赵羲和。
她怎么会在这里?
一位高挑女子走上前,似乎和赵羲和说着什么话,脸色和善地把赵羲和迎进店里。
楚虞认得那是丁秋,那个神经兮兮的大夫沈明义的徒弟。
赵羲和手臂上的伤口还没好,估计是来治伤的。
车轮很快就滚过沈明义的店前的青石板。
楚虞仍然觉得奇怪,赵府离此处很远,赵羲和为何会来这边治伤?难道沈明义那老头子的医名远扬到此地步了?
店内,丁秋把女子扶进内室,让人解开衣裳。
女子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疤,伤口已无大碍,但若是想要把疤痕消除,还得费点劲。
丁秋转身在柜子里抓了几包药,塞到病人和手里,叮嘱一天吃几顿,哪些外敷哪些内服交代得很清楚。
赵羲和温声道了谢,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低头重新系好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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