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不太平,后宫也不是安宁的地方。
宁乐回朝,后宫自然是大摆宴席,温颜作为宁乐的姐姐,自然要出席。
柳疏桐正在说些场面话,温颜对柳疏桐说的话不感兴趣。温颜托腮看着宁乐,当年宁乐走的时候还是圆嘟嘟的小脸,现在明眸皓齿,也是大姑娘了。
“宁乐,北狄的人可有对你不敬?”柳疏桐问道。
“回母后,没有。”
“宁乐回来了,就好好转转,你的寝殿已经派人打扫出来了。”柳疏桐继续说道。
宁乐笑笑:“多谢母后。”
柳疏桐笑眯眯的说道:“回来可要和我们好好叙叙旧啊。”
柳疏桐惯会表面装样子,实则心里怎么想的谁又知道?
温颜没理会柳疏桐的话,就这么一问一答,也不知道柳疏桐准备了多少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竟硬生生消磨了一中午。
本来温颜还想着给柳疏桐找点不痛快,但柳疏桐的话又多又密,在椅子上坐的时间太长,温颜双眼发直。
柳疏桐宣布结束了那一刻,温颜才活过来。
温颜低声对李兰芝说道:“等会去找你。”
温颜走过身边,和宁乐对视一眼,宁乐点头表示知道温颜的意思。
温颜坐到冷宫的角落等着宁乐,当年徐苏溢还在的时候,冷宫可是人满为患,里面的冤魂都有十几条。
温珩继位后,后宫空虚,这冷宫也是闲置了。
宁乐坐在温颜身边叫道:“皇姐。”
温颜没想瞒着宁乐,她作为和亲公主去北狄,一旦打仗,宁乐这个和亲公主也没有半点用处。
温颜对着宁乐说道:“北狄和成国过不了多久就要打仗了,你暂且在这住下,不要回北狄。”
宁乐托着腮:“母后是不会让我留下的。”
温颜像幼时一样揉着宁乐的头顶:“皇姐会让你留下的。”
宁乐笑起来,应道:“好。”
宁乐其实幼时并没有见过温颜几面,自己只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公主,自己的母亲也只是不受宠的妃嫔,出生后都是自己一个人长大。
温颜是端慧皇后唯一的女儿,温珩是淑妃的儿子,他们两个自然走的近些。
有时候宁乐也会想,为什么自己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嫔所出,为什么后宫里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吃饭做事都要看宫女的脸色。
后来宁乐也顾不得管这些,在后宫里活着就花光她所有的力气,没有心劲去嫉妒、去羡慕。
后来北狄和亲的时候,宁乐一开始是惧怕的,她怕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死在北狄,去了北狄之后任人凌辱。但看着杂草丛生的宫殿,看着宫内冷眼,宁乐忽然觉得去北狄或许比待在皇宫更好些。
宁乐想通之后,她是开心的。她兴高采烈地准备着自己的嫁妆,皇上旨意已下,自然而然有无数宫女来为宁乐梳洗打扮。
宁乐在此刻见到了此生没有见过的绫罗绸缎、珍贵玉器,和此生都没有受到的尊重。
她当时想,就算第一日就死在北狄,也不枉一遭。
动身前一夜,宁乐梳洗好准备就寝的时候,被床头的黑影吓了一大跳。
待宁乐细细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个黑影是温颜,当时温颜抓着宁乐手腕说:“我带你逃婚。”
宁乐自然不愿意,她甩开温颜的手腕:“逃婚?我有什么能力去逃婚?”
温颜急切地说:“我可以带你走——”
宁乐打断了她:“我本就是替你去和亲,你有父皇的宠爱,你不用去,于是父皇让我去,如今还要我和你一起担上骂名吗?”
“逃婚一事被发现,你不会受到任何责罚,因为你是皇后的女儿。但所有的责罚都会降临在我身上,因为我只是一个连自己姓名都没有的公主!”
宁乐一股脑将话全部说出去,看着温颜伤心的脸色,当时宁乐心里无比痛快。
天底下最尊贵的昭华公主会因为自己露出这种表情,真是——
痛快!
宁乐冷静下来后,长久备受欺压的生活让她一瞬间又陷入恐惧中,她看着温颜强装镇定:“你要责罚我吗?”
“责罚?”温颜问道。
宁乐看温颜字里行间并没有生气的迹象,心渐渐平静,她又听见温颜说道:“有很多人对你不好吗?”
宁乐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在皇宫里没有宠爱就是死路一条,就是会被人欺压,就算是宫女也会踩在你的头上作威作福。
在宁乐有了记忆后,永远都在被人辱骂,永远都在被人嘲讽,第一次有人问宁乐:有很多人对你不好吗?
宁乐总觉得,只要没人看见自己曾经受到的苦处,那这些苦都不存在。
可偏偏有人问了,宁乐几乎忍不住眼底的泪水,她想要质问:为什么没有人理我?为什么只有等我有用的时候才会来看看我?为什么将我放在宫里这么多年不闻不问?
温颜将宁乐拥进怀里,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轻轻拍打着宁乐的后背。
宁乐眼里的泪水蹭在温颜的衣服上,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经受的委屈一起哭出来。
其实宁乐曾经见过温颜,温颜有一次路过宁乐住的地方,那些宫女不知礼仪,拉着宁乐一齐朝着温颜下跪。
温颜见宁乐瘦小,又见她的样貌和温弘有些相似,才知道宫内除自己外还有一个公主。
温颜那时已经知道徐苏溢不喜欢后宫的任何孩子、任何嫔妃,温颜怕徐苏溢借着自己的手,再对无辜之人下手,就吩咐这里的宫女好好照顾宁乐。
后来宁乐的生活有了一定改善,她不用再吃冷掉的饭菜,不用穿坏掉的衣裳。
不过那些宫女依旧会在口头上肆无忌惮的骂宁乐,因为先前送给宁乐的饭菜是她们吃的,送给宁乐的衣裳是能拿出宫换银两的,可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宁乐抓着温颜的衣袖:“我在宫里受人欺辱,或许去北狄还能活的好一点。”
宁乐从温颜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笑着说:“成国赢了,我去北狄他们也不敢对我怎么样,因为我算是代表他们两国和平的契约。”
宁乐说完自己的想法后,见温颜不说话,又小心翼翼朝着温颜求证:“我说的对吗?”
“嗯。”温颜点头。
事实的确如宁乐所说的那样,北狄不仅不会对她不好,还会把她捧为座上宾,来向成国证明自己的臣服之心。
宁乐笑起来:“那就好,我还以为我想的不对。”
温颜摇摇头:“战场局势千变万化,你去时两国和平,过几年北狄必然野心勃勃,意图造反,到时你就是他们阵前祭旗最好的选择。”
“那总比待在皇宫要好吧。”宁乐说道。
温颜沉默下来,为什么宁乐会在后宫生活的不好?
因为自己的母后,因为自己的父皇,因为自己最亲的人造就宁乐的痛苦。
温颜恨着自己的身份,恨着那对漠视人命的帝后,更恨着无能为力的自己。
温颜看着宁乐喃喃出声:“你恨我吗?”
宁乐讶异:“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是唯一帮我的人,你是唯一在乎我以后的人。”
温颜摇头:“是我最亲的人让你遭受一切,你应该恨着我们。”
宁乐还想继续劝慰温颜,不过温颜将一个东西塞进宁乐手里,说道:“这是徐家的烽火令,像弩箭一样朝着天空中发射,只要徐家边境的人看见,他们就会来救你。”
宁乐知道自己应该把这个东西还回去,它太贵重了。可宁乐依旧紧紧抓着它,这个烽火令,是自己将来活下去的可能。
温颜匆匆的来匆匆的走,第二日宁乐穿着喜服嫁人的时候,下意识去寻找温颜的身影,但却找了个空。
因为宁乐事嫁去北狄,不出意外这一生都不会回朝,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自然也没有任何拉拢的必要,当日送宁乐出嫁之人寥寥。
等宁乐走进马车里的时候,温颜从座位底下爬出来,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那里面放着许多金银珠宝和银两,其中还有一些北狄的货币。
温颜将盒子塞进宁乐手里:“这是我这么多年攒下来的,你陪嫁的珠宝必然不会到你的手上,若将来有一天生变,你可以拿着这些珠宝逃命。”
宁乐不会放过任何一条让自己活命下来的可能,就算宁乐知道,自己或许不应该收下这些,但宁乐还是收了。
温颜陪着宁乐走了两天,这两天温颜总是在逗宁乐高兴,这像是她下意识的举动,让身边不高兴的人高兴起来。
可宁乐看出来,温颜不高兴,她不高兴是因为自己要嫁去北狄。
宁乐困惑,为什么一个陌生人嫁去北狄会让温颜不高兴,宁乐那么想着就那么问出来,当时的温颜说:“后宫里面大多数人的痛苦都是因为我。”
当时的宁乐没继续问,现在宁乐坐在温颜身边,问出那个困惑自己五年的问题:“为什么你说,后宫里大多数的痛苦都源自于你?”
温颜停下抚摸宁乐头发的手,出神的看着地面。
皇宫里的一砖一瓦,都来自税收,皇宫里的每一个宫女太监,都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
皇宫的已故嫔妃,都是徐苏溢动的手,还有那些还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
在皇宫里,卑微者注定讨好,身份卑贱者注定掌握不了自己的性命。
这座囚笼,吞噬着所有人的良知。
自己走过的每一寸土地,上面都充斥着鲜血,自己吃过的每一口饭菜,上面都缠绕着冤魂,自己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这座囚笼下永生不得出的囚徒。
这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来自根深蒂固的皇权,都来自自己全身那肮脏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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