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元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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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邺地。
姜国皇宫绵绵细雨已下了半月,此刻寒风交织哗哗作响,细雨成织坠落地面。
一中年男子合上房门,转身现出气宇不凡的面貌,门外一提着灯笼的长身男子于他一拜,“大司马。”
两人一并沿着长廊慢步,走到雨打芭蕉的长形回廊,避免被偷听,才停下交谈。
“王睡下了?”男子问。
大司马纳兰错:“去了散,累极已熟睡了。”
“王的身体如何?”
“多加调理,还有三五年可活。”
纳兰错与男子具沉默不语,静静地听了会雨声,长身男子道:“咱们的人此时应已顺利跟着使节进京,不出三日就该来信了,但钟惠回京,必定会把王染病一事告之秦卞。”
“无碍,只等正月他回来,你亲去在路上将他杀了。”纳兰错又补充,“不能在姜国地界办,恐引秦卞生疑。”
“是。不过,当真还能找到大皇子?”
纳兰错似笑非笑,“陛下思兄心切,怎敢违命?况六年前送大皇子去京为质,随行的人也只说死了,那尸体呢?”
“若是真找了……”
“便让他活在六年前吧。
男子点头,明白这是要将大皇子和钟惠一并处理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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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元日只剩四五日,秦珺已忙得脚不点地。上京张灯结彩,愈发热闹。
“姑娘,夜深了,赶紧歇下吧。”掌柜举着蜡烛,披着厚衣敲响姬姒的房门,掌柜得不到回应,只得回房。
“还活着吗?”一道人影凑近端详,馨香气息扑鼻而来。
“谁?”姬姒从梦中惊醒,披起外袍继续作画,马厩里玄骘抬头,冲姬姒打了个响鼻,埋头继续睡了。
“公主——”小桃子高声喊,“别躲了,衣服凤冠再试最后一回。”
秦珺一头闷在被子里,“啊!”
小二屁滚尿流跑上楼,“姑娘,小恩人派人来接你回府啦!”
姬姒拉开房门,小二递上玉佩,惊喜道:“你看。”
元日前晚又下了一场雪,深宫禁苑所到之处全都覆了一层白。秦珺一早被挖起来,穿上拖地的华服,戴上好几斤的凤冠去后宫议事的中宫参加朝会,并和季贵妃一起接见各宫妃嫔还有诸侯来京的女眷。
前朝例行朝会,登门唱鼓不断,“晋!万州侯到——”
“姑娘,该起身梳妆了。”丫鬟在屏风外福礼道。
“春节咯!”小二在楼下高唱,将灯笼高高挂在房顶,点燃鞭炮。
“爹,”一孩童坐在父亲臂弯,指着闹市满挂的彩灯,糯声撒娇,“我要这个。”
人潮拥挤,涌向正街,“是三皇子!三皇子!”
元日游街,三皇子带着精兵,着甲从正宫出行,士兵执戟,步履沉重,所到之处肃杀气势引的孩童不敢直视。
风雪而至,满城霜白之下,唯余炉火中剥裂的炭响。
秦珺坐在步辇上,头上的凤冠珠翠轻轻晃动,端门传来鼓乐之声,丝丝入耳,绕梁不绝。
秦珺所经之处,宫女内侍无一不行礼叩头,“公主千岁。”
锦绣和小桃子在辇下碎步前行,小桃子小声说:“公主,一会官眷们朝会奉茶,一人一杯可要奉一上午呢!您可别像去岁那般喝多了,即时腹中用不进午膳,小桃可不敢再给您偷拿糕点了……”
秦珺没应声,坐在步辇上,望着宫廷内悬着的琳琅装饰,神色有些黯淡,“过年了。”
锦绣仰头打量了一眼秦珺,“公主,确是过年了。”
秦珺:“初岁元祚,吉日惟良,乃为嘉会,宴此高堂。”
小桃子好奇问:“公主背的什么?”
秦珺牵唇笑了笑,“没什么,想念高堂了。”
锦绣便说:“先皇后泉下有知定会欣慰的。”
锦绣:“到了。”
内侍疾步,行礼之后摆下脚凳伺奉秦珺,“公主,家眷们已在宫门静候,等着行礼了。”
秦珺扶了扶凤冠,生怕它掉了或者压断自己的脖子,“小桃子,快扶本宫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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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卿校于端门外侯着,一时,宫廷中火盆齐燃,群臣从云龙门、东中华门,按内臣唱报的列序入殿落座。
卿侯大臣落座,鼓乐齐鸣间周帝从内室行出,黄袍冕旒,天子龙威,令百官朝服。
“臣,左州雍亲王,拜见吾皇!”
“臣,晋万州王,拜见吾皇!”
“臣——”
端门内官高唱:“——尊卑列叙,典而有章,衣裳鲜亮,黼黻玄黄。拜——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端门百官齐声,拱手,曲腰,蹲身,伏拜,叩行大礼。
中宫女眷福身,俱是锦衣华服,仪态优雅,“娘娘千岁、公主千岁——”
秦珺扶了一下凤冠,被高座之上的季贵妃不着痕迹嗔怪了一眼立刻端正仪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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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园,元日上。
姬姒已换了新居,搬进竹园。屏风后水声不断,淅沥沥将姬姒从头浇到尾。她黑发湿了,像爬山虎一般蜿蜒缠绵在一片雪肌上,美得动人心魄。
王叔给十几个看家护院的丫鬟小厮放了赏钱,声如破风箱,说:“老奴是新来的,承颦娘的情看管咱们新院子。此处侍奉的主子鲜少回来,但尔等要想安稳讨口饭吃,就勿要打听探查主子身份,凡事需得谨慎,知道吗?”
“喏。”
王叔点头:“新元安康,下午忙吧。”
“新元安康。”众仆人散开去准备元日的午膳,膳食如水,一年到头,若非节庆,也摆不了几次这种排场。
稍许午宴备好,王叔去叫姬姒起来用饭,却闻东院厢房处的偏院想起琴声。
“颦娘,吃饭吧。”
“你们吃吧。”姬姒说,琴声未断,弹的是首“小娇娘”。
王叔讪讪,只得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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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逛完后花园,终于能小坐片刻,秦珺屁股粘上椅子一刻,终于轻轻吁了一口气。
不过,这下午茶的氛围很快就变得不妙起来。
大家都其乐融融,只有晋王妃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季贵妃讪讪,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牵着晋王妃的手安抚着拍了拍,“你受累了。”
晋王妃拭面,“娘娘有所不知,我那小儿十四替父出征,年前他走时才十六……本也该议亲了,谁知……”
秦珺端坐在和主座之下第一张椅子,手里捧着一鎏金的小手炉,悄悄的叹了口气。
听这个晋郡王说,是南边又打仗了。上京以南,最南边,是秦卞所封晋郡王的封地,其中汝城最靠近边境,而一片黄沙之后,正是元人的领地。
“元人一年进犯汝城数回,从汝城抢掠完又去沐城,沿沐城翻过岐山又去池地。山贼百人一伍,所到之处皆是抢了就跑,行踪诡秘,当地的郡守根本……”晋王妃泣不成声。
中宫满是哀叹,有一个娘娘说:“六年前元人战败,明是签了协议的,怎、怎的如此这般!”
“竟拿那些无耻之徒没办法了吗!”就是女眷也群情激愤。
秦珺捧着手炉,手心手背依次在上面取暖,心想和秦周签契的元兵,这些贼寇当然不放在眼里了。而且先抢汝城再掠沐、池两城,短兵急行,令官兵反应不及。怎么听起来训练有素一般?
秦珺突然一挑眉,了解城防,这些人说不定就是元兵假扮的呢?
门外传来嘻哈声,一群六七岁的顽童在中宫门外投壶,发出一片叫好声,打乱了内宫里凄哀的氛围。
哭成泪人的晋王妃用帕子压了压眼角,着内侍去把自己的庶子叫了进来。
秦珺不觉紧了紧眉。
季贵妃掖了掖唇,“咳,本宫累了,先……”
“娘娘留步!”晋王妃咚的一声就跪下,“娘娘留步。”
秦珺微微错愕。
季贵妃无奈摇头:“你这是何苦……”
晋王妃把那个六七岁的男孩一把揽到身前跪下,哭诉:“娘娘,我们家王爷已然病重……只怕……这是他最疼爱的庶子,妾求您了,让这孩子替兄长留在京中为质,妾把嫡长子接回南边吧!”
季贵妃脸色一变。
秦珺:“……”
“初岁元祚……宴此高堂。”
“尊卑列叙……玄黄。”
“欢笑尽娱……寿若东王。”
三句诗,引用自曹植《正会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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