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不是救世主

永毅二十八年的盛夏,在无声的硝烟与焦灼的等待中悄然来临。

烈日灼烤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却驱不散弥漫在朝野上下的紧张与肃杀。

李枫知搏命撕开的口子,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撑大,旧日冤案的幽灵与当下权力的博弈交织成一幅更加惊心动魄的画卷。

一、 棋局变幻忠良显

杜松年虽被“暂留府邸”,但其数十年经营的势力盘根错节,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瓦解。

朝堂之上,杜党余孽与陆挽一系的明争暗斗愈发激烈,而更多原本中立的官员,则在观望中开始悄然站队。

皇帝的态度依旧暧昧,如同在钢丝上行走,既要借陆挽之手打压权臣,又忌惮其势力坐大,更对那即将浮出水面的旧案真相感到不安。

这一日,针对漕案后续处置以及几个关键职位空缺的廷议,再次成为双方角力的战场。

“陛下!”一位杜党御史率先发难,矛头直指陆挽,“漕案虽已查明部分罪责,然幕后主使尚未伏法,且漕运总督一职空缺已久,关乎国计民生,需得德才兼备、老成持重之臣方可胜任!臣举荐…”

“臣有异议!”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打断了他。出列者,竟是上官炬!

这位素以刚直不阿、言辞犀利著称的谏官,此刻面色肃然,手持玉笏,目光如炬。

“漕运之弊,根在吏治!若非上下勾结,盘剥百姓,何至于漕粮屡屡亏空,北境将士饥寒交迫?

如今旧弊未除,岂可再委重任于所谓‘老成持重’之辈?焉知其非下一个杜松年?”

他言辞激烈,毫不留情,直接将杜党试图安插人手的企图戳破,更是将漕案与北境军需短缺直接挂钩,字字诛心。

“上官炬!你休得含沙射影!”杜党官员恼羞成怒。

“下官是否含沙射影,诸位心知肚明!”上官炬毫不退让,转而向御座躬身,

“陛下!臣以为,当今之世,需用敢作敢为、锐意革新之臣!譬如楚藏楠楚大人,虽年轻,然心系黎民,勇于任事,淮安之功,可见一斑!

臣恳请陛下,不拘一格,擢升贤才,以振朝纲!”

此言一出,满殿再次哗然!

上官炬竟公然举荐楚藏楠!

这无异于在已经沸腾的油锅里又泼入一瓢热水!

谁都知道上官炬是出了名的倔驴,不结党,不营私,只认死理。他此刻举荐楚藏楠,分量极重!

杜党官员纷纷斥其“妄言”、“破坏祖制”,而一些清流官员则开始窃窃私语,显然被说动了心思。

御座之上,皇帝目光深沉地看着昂然立于殿中的上官炬,又瞥了一眼垂眸不语的陆挽,心中念头飞转。

上官炬的刚直他是知道的,此人举荐,多半是出于公心。楚藏楠…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只是…提拔得太快,是否会成为第二个陆挽?

“上官爱卿所言,不无道理。”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与权衡,

“楚爱卿才德,朕亦知晓。然则漕运总督一职,关系重大,尚需斟酌。这样吧,擢升楚藏楠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正四品),协理漕案清查,并参与朝议。望其恪尽职守,不负朕望。”

虽然没有一步到位坐上漕运总督的位置,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已是清要之职,且有协理漕案、参与朝议之权,这无疑是一次极大的跃升!

更重要的是,这是皇帝在金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擢升!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官职本身!

陆挽的目的达到了。

她用李枫知的牺牲、上官炬的刚直、以及自己在背后的运筹,成功地将楚藏楠推到了更重要的位置上,极大地提升了他的实力与地位。

她不是救世主,无法凭一己之力涤荡所有污浊,但她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未来埋下希望的种子,让像楚藏楠这样的人,有能力去完成她未竟的事业。

楚藏楠出列谢恩,神情沉稳,不见丝毫得意。他知道,这并非终点,而是起点。

肩上担子更重,脚下道路更险。他抬头,目光与御座之侧的陆挽有瞬间的交汇,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与决心。

二、 迷雾渐散初心明

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直接影响着暗处的较量。

北镇抚司大牢,李枫知的处境并未因杜松年的失势而改善,反而因为他是揭开旧案的关键人物,而受到了冯伦更加严密的看管和…隐秘的折磨。

冯伦试图从他口中撬出更多关于当年之事、尤其是关于某些可能牵连更广人等的细节,但李枫知咬紧牙关,除了已呈送御前的证据,再无多言。

星影钟吟的探查却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根据陆挽方面“无意”泄露的线索,她找到了当年看守证物库的一名老太监。

那老太监早已疯癫,被安置在京郊一所破旧的道观里,但在钟吟耐心的诱导和某些特定刺激下,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片段:

“血…好多血…朱雀门…太子…玉佩…假的…是假的…”

“冯…冯公公…他换了…他亲手换的…”

“还有…还有一个人…影子…看不清…”

这些零碎的话语,结合李枫知提供的其祖父手札,以及钟吟自己查到的蛛丝马迹,一幅关于端悫太子冤案更加清晰的、也更加黑暗的图景,正在慢慢拼凑起来。当年的构陷,远比想象中更加周密和恶毒,牵扯的人也更多!

冯伦在其中扮演了关键角色,而他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深的黑影。

钟吟将调查结果通过隐秘渠道传递给了李枫知。

当李枫知在牢中看到那些信息时,浑身都在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极致的愤怒与悲怆。

他知道,离真相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越来越近了。而他,或许就是那最后的祭品。

“我不是救世主,”李枫知在心底对自己说,

“我只是一个不甘沉默的告慰者,告慰那些含冤的亡魂,告慰我李氏满门的忠烈。”他的初心,从未改变。

与此同时,杜府 的氛围压抑到了极点。

杜清云*明显感觉到府中仆役的惶恐不安,以及父亲日渐焦躁阴沉的脾气。

她试图安慰,却总被杜松年不耐烦地挥退。那种山雨欲来的恐惧,紧紧攫住了她的心。

这一日,她在后花园散心,却又“偶遇”了前来“公干”的秦知衡。他依旧是那身玄色劲装,冷硬如铁,只是在看到她时,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杜清云下意识地想避开,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杜小姐。”

她只得停下脚步,垂首敛衽:“秦首领。”

“府上近日,可还安好?”秦知衡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仿佛例行公事的询问。

杜清云心中苦涩,轻声道:“劳秦首领挂心,一切…尚好。”

她知道这不过是虚伪的客套,父亲的处境,他比谁都清楚。

秦知衡看着她低垂的、白皙脆弱的脖颈,以及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心中那处冰封的角落,再次被触动。

他沉默片刻,忽然极低地说了一句:“近日…勿要随意出府。”

说完,不等杜清云反应,他便转身大步离去,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

杜清云怔在原地,品味着那句突兀的警告。

勿要随意出府…是在暗示外面有危险?还是…他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她?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湖泛起巨大的波澜。他是鹰司首领,是来查办她父亲的仇敌,可为何…为何会对她流露出这一丝若有若无的维护?

这不合时宜的、萌芽于对立土壤的情愫,让她感到无比的迷茫与痛苦。

三、 情义两难抉择痛

权力的绞杀下,无人能够真正超脱,每个人都面临着情与义、家与国的艰难抉择。

北境,镇北军大营。

江知序*接到了兵部措辞严厉的文书,指责她“擅启边衅”、“耗费国帑”,要求她就前次战事做出详细陈情,并暗示若应对不当,恐有问责之虞。

这显然是杜党余孽在朝中施加的压力,试图扳倒这位与陆挽关系匪浅的女将。

江知序看完文书,面无表情地将其置于烛火上点燃。跳动的火苗映照着她冷冽的眉眼。

“将军…”副将担忧地开口。

“不必理会。”江知序声音平静,“守土卫疆,是我职责所在。至于朝中宵小之言,自有公论。”

她走到沙盘前,目光落在边境线那几个关键的隘口。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杜党不会轻易放过她,未来的战事只会更加残酷。但她不能退,她的身后,是万千百姓,是这片她誓言守护的土地。

秦知复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挺直却单薄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心疼与敬佩。

他知道她承受的压力,也知道她的坚韧。

他无法代替她面对明枪暗箭,只能尽己所能,为她肃清内部的隐患,做她最可靠的后盾。

他们的感情,在血与火的洗礼和朝堂的压力下,愈发深沉内敛,如同深海下的暗流,汹涌而无声。

梦府密室。

楚藏楠在新的职位上迅速进入了角色。他利用都察院的权限,开始系统地梳理漕案线索,调查涉案官员,阻力巨大,但他毫无畏惧。

他知道,这是陆挽为他争取来的平台,也是他实现抱负、守护黎民的机会。

夜深人静时,他也会拿出那枚陆挽遗落的青玉簪,细细摩挲,心中充满了思念与担忧。

他知道她身处怎样的漩涡中心,知道她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他恨自己力量微薄,无法为她分担更多。

“我不是救世主,”他对着那枚玉簪低语,“我无法替你承担所有风雨。

但我会尽我所能,在你走过的路上,继续前行,直到…海清河晏的那一天。”

他的爱恋,与他的理想和责任紧紧缠绕,化作了他前进的无穷动力。

四、 砥柱中流非神明

司礼监值房,烛火常明。

陆挽看着各方汇聚而来的情报,眉心紧蹙。楚藏楠的擢升是好事,但也让他成为了更显眼的靶子。

李枫知在狱中的坚持令人敬佩,却也让她担心冯伦会狗急跳墙。

钟吟的调查越来越接近核心,旧案真相呼之欲出,但随之而来的反噬也将是毁灭性的。

北境江知序的压力,杜府内杜清云与秦知衡那微妙的情愫…这一切,都如同无数条丝线,缠绕在她心头。

“督主,”秦知复低声道,

“冯伦最近动作很多,似乎在加紧销毁一些旧档。另外…燕芙蕖近日称病,闭门不出,但其府邸与外界的联系并未中断。”

陆挽冷笑一声:“沉不住气了吗?也好。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将冯伦近年来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证据,选几条确凿的,透给上官炬。

另外…是时候让‘那位’老人家,动一动了。”

秦知复心神一凛:“您是说…请动他老人家出面?”

“嗯。”陆挽目光幽深,“旧案重提,需要足够分量的人来坐镇。他是三朝元老,虽已致仕,但余威犹在,且当年…他对端悫太子颇为赏识。

只有他出面,才能压得住场面,才能让陛下…不得不重视。”

这是一步险棋。请动那位早已不过问朝政的老大人,意味着要将事情彻底闹大,再无转圜余地。

但这也是打破目前僵局、迫使真相大白的唯一方法。

“我不是救世主,”陆挽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的孤月,心中一片冷寂苍凉,

“我无法让时光倒流,无法让死者复生,无法让这腐烂的王朝瞬间焕发生机。

我能做的,只是在这必将倾覆的巨轮上,尽力凿开一个缺口,让后来者,或许能有机会,看到不一样的光。”

她感到无尽的疲惫。这砥柱中流的位置,太过寒冷,太过孤独。但她不能倒下去。

为了那枉死的少年太子,为了李枫知这样的忠良,为了楚藏楠眼中的期冀,为了姬如淮纯真的依赖…她必须坚持下去,直到…力竭的那一刻。

她转身,看向内间。姬如淮已经睡熟,小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安的痕迹。她走过去,替他掖好被角,指尖拂过他柔软的额发。

“母亲…”睡梦中的孩子无意识地呓语。

陆挽俯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极其轻柔的、几乎不存在的吻。

“睡吧。”她轻声说,如同叹息,“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夜色深沉,前路未卜。但坚定的意志,如同这暗夜中的烛火,虽微弱,却执着地燃烧着,等待着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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