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成就宏图霸业的人，都有一些天助的传说，身负天命的人，都有非凡的运气，以前卯卯只是觉得这些人，都是为了震慑百姓瞎编的，但看这马儿，他有些相信了。这马儿运气是真的好，来到这个村落之后，落脚的老乡家里的母牛，第二天就产下小牛犊子，老乡也不用辛苦出去借奶了，让马儿跟着小牛一块，让母牛养育着......而这母牛说来也怪，产奶量比寻常母牛翻倍......好像是特地为马儿准备的......
眼里看着这些异常，村民不禁感叹：“天不亡这匹骏马......一定是因为它身负天命......”
卯卯心里也放着这些奇迹，嘴上却不想承认：“老乡您还真是迷信......这只不过是些意外的小事而已。”
“都说了一介粗人，您这样尊称我，我真的不习惯。”村民推脱道。
“我叫......”本想应和自己的名字，但这位老乡看起来不简单，看看自己的马，甚是舍不得，还是不要与他周旋为好：“我叫小幺......您叫什么？”
村民笑了笑：“这的人都叫我老于。”
“于老。”卯卯还是敬称道：“您对马匹好像颇为了解，这小马驹，要多少时日才能断奶？”
“怎么？有急事？”老于问着：“半年有余吧。”
“倒是没什么急事，就是想着到时候它可能会离开，有些不舍。”卯卯黯然道。
老于笑着说：“这还不简单！你带着他去山下找个骑兵的活，它开心，你也不用愁！”说着突然收口：“唉！不行！它这质素的马，到时候一定会被安排给主将......”
他还是满脑子都想让马儿驰骋沙场啊......卯卯忙否认：“谁要带它参战！再说了，它自己也不一定愿意啊！”
“你又不是它，你怎么知道？”老于反问。
卯卯确实不知，被老于问住了，赌气思索了一下，站起身来：“我去问问它！”说着，走向马儿。
在一旁跳跃玩耍的马儿，见卯卯走过来，停下了动作，伸头蹭他......卯卯摸着马儿的头，问：“马儿......若有朝一日，你能与同伴肆意奔驰，你是不是会很开心？”
马儿应该是听懂了，长啸了几声。
卯卯问得很小心，他生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即使容易丢了性命，你也愿意？”
马儿像人一样犹豫了一会，踏着四蹄，表示认可。
卯卯有些失落，再问：“即使与我分离？”
听说这个，马儿不高兴了，突然躺倒在地，撒泼打滚起来。
卯卯见状，心中有些暗爽，看向老于：“瞧，都说了它不愿意的！”
老于不慌不忙，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一般，看着地上打滚的马儿，宠溺地笑着：“它只是没见过外面威风的战马，还有那种与主人亲密无间战斗的默契，那种狠厉的眼神，它只要见到，必定心生向往......到时候你与沙场，孰轻孰重，就不一定了......”
卯卯心里不是不知道，刚才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也是因为他心中虚......老于挑明了这个，他就更虚了......马儿和自己当初那样，只是没出过青丘......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待它出去看了外面的世界，如何选择......还真的不好说。
见卯卯不舍地看着马儿，犹豫着，老于劝道：“你于它只不过是养育之恩，不对！养育都称不上，这牛乳还是我家的！这就不舍了？若真是自己的孩子，是不是还要用铁索拴着，一辈子拴在自己身边？”
说得好像骨肉分离似的......几千年，卯卯还真就没经历过什么骨肉分离，原来这么难受......难怪那些父母......如生死离别一般......卯卯一定比它活的长......想想日后要送它走，心中就满是愁楚，还好马儿表示它不愿意离开自己......不然就更心酸了......
老于见卯卯满面惆怅，笑问：“怎么？还真想把它栓身边啊？”说着，蹲下身去，拍了拍马背，这马在自己家里养了几天，没有充裕的空间给它奔跑，却不影响它肌肉的紧实......真是个天生的战士：“马的天性就是奔跑，把它栓在身边，是虐待它！”
“我知道！”卯卯淡淡地回答，他一开始想的也是带它到可供它奔跑的草原上去，只是越相处，思绪变得越奇怪：“待它成年，我就带它去西戎，天地辽阔，任它驰骋。”话虽如此，亲口说出来，卯卯心里还是有点酸酸的。
“西戎？”老于大笑起来：“好久没听说这个地方了......看来你在外面，也是号人物啊！”
“您知道西戎，您也不赖啊......”卯卯回道。
老于自知暴露了，立刻急转话锋：“给它起个名字吧？”老于说：“有了名字，便有了羁绊......”
卯卯看着在地上撒娇的马儿，欲言又止......想着自己的名字，他回想起最初遇见阿宓的时候......也不知为何，好像真的因为阿宓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自己便与她有了羁绊......虽然早已不认同她很多作为......却又忍不住站在她的身边......一个名字而已......真有这么大威力？不能啊......
见卯卯沉默地看着马儿，老于不解道：“怎么了？想不出好名字？”
卯卯摇摇头，又点点头：“暂时想不到......”
“我见你书生气挺重的，怎么连个名字都想不到......”笑着，老于拍了拍马的屁股，马儿立刻站起身来。
见老于这几日一直对马儿爱不释手的样子，卯卯问：“您对马如此了解......又如此喜爱它，不然待它成年，你同我们一起出山？”
老于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尬笑着：“那就不必了吧......我年事已高，就折腾了，在这里安安静静的享享清福，挺好！”
或许老于第一眼见到马儿的时候，也把它当做了自己的映射......一双坚毅的眼神，一副天生就适合沙场的身躯......还这么年轻......如果没有呼啸狂奔过......大概老于将自己带入了，才一直觉得可惜......
二人说着话，马儿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长啸一声，腾空一跃跨过了老于家的栅栏，在村子里飞奔起来......它精准的越过了村里的所有障碍，速度极快，却没伤到村中分毫......
看着马儿稳健地奔驰着，卯卯惊叹不已，一旁的老于自豪地上前：“你看看这反应力，看看这速度，看看着敏捷的伸手！我就说它是个天生的战士吧！”
卯卯也开始认了老于的话......感叹道：“若它早生个几十年......或许能与您一起建功立业......”
没想到卯卯会这么说，老于愣了愣神，或许此时他脑中正回忆着年轻时候自己的样子......他将那个年轻的自己，投射到了马儿的身上：“身不遇时......造化弄人......不过这或许也是老天最好的安排......毕竟就算是我年轻的时候......我也自觉配不上它。”
“配不上？”卯卯诧异，明明老于那么喜爱这匹马，真说起来，竟然觉得自己配不上......
老于自嘲道：“您也别多想了，我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个什么人物，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百姓......虽说参过几年军，也没做出什么功绩来，后来落难了，逃到了这里......我哪配得上这样一匹好马......它给我，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您不普通......”卯卯笑道：“若像您所说，您又怎么会有这一双慧眼，看出它是一匹良驹？”
被这么一夸赞，老于笑了：“过奖了！”看着卯卯好像有些动摇，老于接着说：“你可想好了......这样一匹良驹，是要像驴一样栓在身边，还是让它看过广阔天地后，自己选择......”见卯卯因为自己的话，开始沉思了，老于继续道：“不过想也没用，千里马是拴不住的，你还是想想到时候它离开时，怎么收拾心情吧。”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好像是在笑年轻时的自己......
半年的光景很快过去，原本卯卯伸手就能摸到头的马驹，已经长成了他抬手摸不到的样子。但过去了半年，马儿光长个子......好像不长心智......还是和半年前一样，整日同卯卯和老于撒娇，每天定时定点在牛棚外等着牛乳.......还是一副小孩样。
老于看着也费解：“你这马怎么这么奇怪......都半岁了，还闹着喝奶......”
“很不正常吗？”卯卯也疑惑，主要如今的马儿，比自己高了不少，它不低下头，卯卯根本摸不到它......站在那一甩头，鬃毛柔顺光亮......身体挺拔，宛如一位俊朗少年......而这样一位少年......还总是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嚷嚷着要喝奶......
老于点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牛棚外的马儿：“正常情况......它应该开始吃草了......它在不断奶，我们村可就没有母牛了啊！”这半年，村里的牛，该下牛犊的，都已经下了，马儿再不断奶......牛妈妈也该断奶了......
听老于说不正常，卯卯有些担心：“那您知道是为什么吗？您以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老于摇摇头：“年轻时接触过的，都是战马，生下来就是为了战斗，这样长时间消耗，不能为我们所用的马......会直接淘汰......”说着，突然发现卯卯眉头紧锁，满面愁容。老于忙宽慰道：“不过它现在不是不在军营嘛！没断奶便不断了！不过现在眼见着牛乳越来越少......我就是担心母牛不产奶之后，它该怎么......”
是啊......卯卯也在担心这个......自己在这个村子里，也没什么付出，总不能就赖在这，用这些村民的资源，给自己养马吧......虽说老于很喜欢这匹马，甚至把他当成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但双方都默认了，最后马儿会离开村子......这样在他家白吃白喝，卯卯心里过意不去啊......
见卯卯还在思虑，老于轻松道：“没事的......不必过多担忧，或许千里马就是这个样子的！好马，都是有些自己的脾气的，越好的马，脾气越怪，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马，它脾气怪是应该的。”
老于是真的很喜欢它啊......这种借口都想得出来......卯卯看着老于一脸欣赏，任由马儿在他面前撒娇，笑问：“您该不会也舍不得它走吧？”就是舍不得，所以才不介意它迟些长大，长大得越慢，就越能陪在自己身边......
被卯卯说中，老于尴尬一笑：“怎么会你！呵呵......虽然我很喜欢它，但是外面的广阔天地才是它的归宿，我这......容不下它！”
卯卯担忧地抚摸着马儿：“唉......你这个样子......我们怎么出去啊......”
“慢慢来......”老于说道。
卯卯不是什么白吃白住的人，进村这些时日，没少帮村里的忙，搬搬抬抬，耕地采摘这些，他还是做得来的，村里的人见他是个帮手，对他也都很友善，他和马儿，就在这村里，日复一日地吃着百家饭......
或许是最近有些悠闲，这晚卯卯没有多少睡意，躺着老于家的厕屋内，想着马儿的事情，辗转反侧......突然听见屋外有马蹄轻踏的声音......这么晚了，马儿怎么还没睡......卯卯有些好奇，马儿白天很皮，会在村子里到处乱晃，就像村里的溜子......正常人这样乱闹，晚上一定十分疲惫，就算是一般的牲口，也累得够呛......马儿也不例外，平日见它，都是白天瞎闹，晚上昏昏欲睡......怎么今天晚上有了动静？
好奇的卯卯轻轻下了床，来到门边，接着月光看向屋外......马儿也轻手轻脚地走着，轻轻跨过栅栏，走出了老于家......原来那个栅栏......早就已经拦不住它了......
卯卯开门，轻手轻脚地跟了出去......马儿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又或许是，自己平日睡得太死，不知道，其实它每天晚上，都要出去？那它精力也太好了......
躲闪着，动作轻轻的，卯卯多少也知道，马的感知十分敏锐，微弱的动静，它们都能察觉，何况老于说了，这是一匹百年难得一遇的良驹......卯卯只敢远远跟着......动作都不敢做大......好一会，马儿来到村外的河边......卯卯躲在远处的灌木中，看着河水映射的月光下，站着的黝黑骏马......
马儿四下张望了一会，确认身边没有人，低下头，一口一口喝着清澈的河水......又抬头看了看周围，十分警惕，确认周围没人，马儿竟然啃起了河边的野草......
原来马儿已经会吃草了！这些天撒泼打滚都是装的！卯卯气不打一处，立刻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朝着马儿走去......
马儿听到了动静，惊得后退一蹬，准备抛开，却听见卯卯大喝一声，是卯卯的声音，马儿才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确认来人是卯卯，马儿不好意思地低头站在原地，等着卯卯过来......
走到马儿面前，看着低着头的马儿，那双一出生就自带杀气的眼中，满是可怜和愧疚，卯卯瞬间没了脾气，无奈笑道：“为什么？”
马儿仍低着头，撒娇地吐着气......是不是还抬眼偷看卯卯，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卯卯伸出手去，准备摸摸马儿，马儿条件反射地退后几步，坐在地上......这让卯卯更不高兴了：“你这是干什么？我打过你吗？”
马儿摇摇头，颈后的鬃毛反射出皎洁的碧华......然后，它又乖巧地伸出头去，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卯卯的手......
马儿身上的毛发，触感更加丝滑了......鬃毛硬但光滑，顺毛抚摸时，像是在抚摸一匹上好的丝绸......卯卯看着自己手边的马儿......那种不舍的心情突然又涌上心头......或许马儿和他一样，只是舍不得离开自己，舍不得老于，所以一直装着没有长大......一直像孩童一样撒娇耍赖......就是希望能再留在这里多谢时日，留在自己身边多些时日，再多与老于相处些时日......
卯卯反手抚摸着马儿的脸：“你真的不想出去看看？”
听到卯卯这么问，马儿顿住了......像是在犹豫......
果然，老于说的对，这匹马，天生就属于外面的海阔天空，即使它自己也舍不得这里的一切，心中却更向往外面：“我们一起出去，我不会离开你的......”见马儿这副样子，卯卯还是心软。
听说卯卯不会离开自己，马儿精神了起来，看着卯卯的眼中都泛着光......不一会，马儿又有些漠然起来......
半年的相处，卯卯一眼便知马儿所想：“老于说他不想出去......不过......兴许我们能劝劝他？”
听了卯卯的话，马儿高兴地站起来，马蹄踏着月光，雀跃着......
只有卯卯坐在原地，看着兴高采烈的马儿......没有信心自己能劝得动老于......况且他年事已高......虽然看得出他心中还有向往......也猜得出他力不从心......自己这么平白答应马儿......万一劝不成可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