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合适的天时，合适的地域，与合适的人，卯卯才清清楚楚地明白，小于的实力有多么的强……他第一次在马的身上，感受到气势磅礴……在一众骑兵中它是最耀眼的那一个，穿梭在各色优秀的战马之中，四蹄卷起的尘埃遮天蔽日，它则像暴雨时的狂风，再战场上呼啸着……铁骑如龙，跨越八方疆土，所踏之处战无不胜……一骑当千，如山崩地裂之势，压得对手喘不过气，千万骑兵不敌它一人一马……

卯卯与阿宓，不参与这纷繁乱世，整日只在营中等候。还好，他们家的小于战无不胜，每日都能赶上营地傍晚的晚霞，有时太阳正当空时，就能见到它。在血雨腥风中穿梭，身上不落半点痕迹，迎风一甩，沾在身上他人的血水便从绸缎般的毛发上滑落，雪白的四蹄轻点泥泞，不沾半点尘埃……

这样的乖孩子，着实是让卯卯省心，每日只需要刷齐鬃毛，陪小于玩闹一会，就没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做了……阿宓则每日跟在卯卯身边，也不帮忙，就悠闲地待着……静静的等着，时不时会冒出一些不好的念头，比如小于战败，回来的只是羿神的魂魄……但很快就被自己压抑住了……这样不好……小于挺可爱的……又通人性，自己这样，太不是人了……也没几年了，怎么就不能等等呢……

对比喜欢悠闲的二人，小于每天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出门。小于出营对于卯卯来说，是一件危险重重的事情。听回来的人说，外面烽火连天，对方虽如洪流般席卷，但他们也不甘示弱，虽兵力不敌，但气势如虹，生死搏杀间，对方死伤无数，尸骸堆积如山，睢水为之不流……众人边说着，边啧啧赞叹着主帅的英勇神武，还有他那匹神勇的烈马……一般的圉官听到别人这样评价自己养的马，一定都是倍感自豪，但卯卯不然，越是听到他们说外面的战况多么激烈，小于多么神勇的冲锋陷阵，卯卯越是心焦……他总是害怕小于出去了，就回不来了。但每每忧心忡忡地目送小于，却只能看见它目光如炬，坚毅兴奋的眼神，大喜若狂地奔向战场……他们说的没有错，小于果然是天生就属于沙场……

欣赏地看着小于，阿宓凑近卯卯，笑着说：“你看，它多快乐……你还不让它走呢……”

现在的小于，也让卯卯十分欣慰，虽然每天为它的安危提心吊胆，但每次看到它骄傲的神情，自己也为它骄傲：“还好当初我没执着……”

“是啊……”阿宓感叹：“差点就葬送了一匹天生战马的一生……”

“你如此殷勤……是因为沙场刀剑无眼……它容易丢了性命吧？”卯卯低声问阿宓。

被说中了的阿宓，有些心虚，打着马虎：“哈……怎么会呢！我这是因为它喜欢啊……你看看它跟着你的时候，有这么快乐吗？有这么好的草料吗？”说着伸手拍了拍身边马厩里堆放的草料。

这几年确实，一马得道，鸡犬升天，外面战乱不断，自己能有一处安身之所，有口饭吃，也多亏了小于，若是自己带着，别说自己，小于也都只能吃些路边的野草……也就是小于的体格，那些河边水润的野草……马吃多了，可是要拉肚子的……

见卯卯沉默，阿宓轻拍他：“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

“是……”卯卯实在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确实还是这里好……希望今天小于也平安回来。”

阿宓轻松笑道：“放心吧！那个人，加上小于，怎么可能会输！”

是啊……任谁看，他们都不会输……要不是到了那个地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卯卯对小于出征的心情，渐渐从担惊受怕，变成了习以为常，逐渐开始习惯了小于一定会回来，及时偶有几日不归，他也不想以前一样过分担心。

卯卯心情放不放松，阿宓是不怎么关心，每天看着小于来来去去，时刻都在自我挣扎，既希望小于平平安安，但那种“要是它这次没回来就好了”的念头，又总是在她脑中回闪……以前，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也就算了……但这次，卯卯对小于如珠如宝，她知道不该……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只要几日不归，窃喜和焦虑都在阿宓心中混战。虽然战乱几日不归是常事，但这次……有些不同寻常……连阿宓都感到莫名的不安……

二人都不知，此时的战场上的焦灼。不知何故，突发大水，潍水冲垮了二十万大军，气势汹涌的楚军瞬间溃不成军。还在等着小于回去的卯卯，虽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总是心焦不安，右手不自觉地抖着……

“你抖得好厉害啊？”阿宓坐到了他的身边，压住了他的右手。

卯卯不安地说：“怎么这么久了……还没人回来？”

阿宓平静地安慰着：“放心，小于就在城外，看样子安全得很……”

听阿宓不确定的语气，卯卯担心道：“连你也觉得不对劲了？”

阿宓是觉得这次凶险，越是凶险，她心中的善恶，就越是混沌……现在唯一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是善良的，便是宽慰卯卯：“打仗嘛……哪有百分之百安全的，你且先安心等着……说不定……”说着，阿宓看见城外零星跑回的几个人，看那些人的样子，像是败了，不过这跟阿宓，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用指着那些人，对卯卯说：“你看，这不是回来了……何况这次，小于也没去……”

卯卯顺着阿宓所指的方向看去，是有几个人，狼狈的朝着这边跑来……这是……败了？是什么人，竟然能打败战无不胜的楚军……二人对视了一下，都从对方严重看到了惊讶……

回来的人，细说了战况，很快这场惨败就传开了，听说突发大水，阿宓莫名其妙……抬头看了看天，又蹲下身子，捏起地上的土……

卯卯也好奇道：“怎么了？”

“这天气……这风势……怎么会突发大水？”难道是天要灭楚？阿宓没有问出来，虽然她心中的恶希望这样，但她心中的善，阻止了她这么想。

卯卯也看了看天：“是啊……已经很久没下雨了……虽不至于干旱，但也不会突然发大水啊……”卯卯心中也有了阿宓的那个疑惑。

思索了一下，阿宓闭上眼睛，伸手感受着空气中的水汽……过了一会，她噗嗤笑出声来：“竟有人改了河道……”

“什么？”卯卯问道。虽然之前也见过有人改河道……但工程量巨大，在这焦灼的战况下，真是想都不敢想。

阿宓笑着说：“有人堵住了潍水支流，将河道修窄……上流河水，涌入窄小的河道，水势自然湍急，待到潍水，便已成洪流……就这样突发大水，冲走了二十万人……”如此奇思妙想，卯卯都不敢想象……反应了好久，才在脑海中有了画面……一旁的阿宓，收起手势，水汽散去后，不禁感叹：“什么样的人……竟如此有勇有谋……”说着看向卯卯：“还好这次小于没有去到前线，否则冲走的，可能就是它了。”

经阿宓这么提醒，卯卯瞬间后怕，看向城外不远处，虽然看不见小于，但他知道就在那个方向，幸好……它只在那个地方……

阿宓轻拍了一下卯卯，正在心慌的卯卯突然吓了一跳，把阿宓也吓到了：“怎么了？”

卯卯摇摇头：“没事……只是在想对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今后的仗，是不是更难打了……”

阿宓继续宽慰着：“别慌……兴许是因为这次，不是你们家小于上阵呢？若是它上阵，说不定就胜了。”

“你不是说……”卯卯弱弱地问：“要是这次去的事它，那冲走的就是它了……”

真的很讨厌这种，安慰他，还要怼你的人……阿宓只得尬笑：“说说而已……西楚霸王，什么时候败过……若是他的主场，必定能逢凶化吉，战无不胜……”这话说的，阿宓自己都心虚了……以前，可以说是一腔孤胆，越挫越勇……但今日这一战看来……对方的智谋，打的就是孤勇……一场大水没换来片刻的安宁，反倒是让二人再也没见过小于……

许久见不到那匹马，阿宓越等越着急，这种既想它回来，又想它回不来的心情，最是磨人，也不知道卯卯是怎么有耐心呆在城里的：“你不担心吗？”终于按捺不住，阿宓还是问了卯卯：“这么久了，了无音讯……”卯卯最害怕阿宓问这个，沉默不语……见卯卯低头不说话，阿宓更是着急：“这万一……”

“若有万一……”卯卯终于开口：“那魂魄自然就飘到我这来……你不必操心……”不想让阿宓继续说下去，大概是心中在逃避这些事情。

“你说的也是……”实在不想干等在城里煎熬，阿宓提议：“不然我们出去找找它？”

听了阿宓的提议，卯卯一怔，又沉默了好一会：“我……不去了……就在这等它吧……”

“嗯？”阿宓很是奇怪，按理说，卯卯应该比自己还着急：“你不想知道它的安危吗？”

“魂没飘过来……便是安全的……”卯卯弱弱地说……言语中满是不安。阿宓听出了卯卯话中的含义，他这是在逃避……他怕出去之后，看见尸横遍野，连小于的尸体都找不到……怕见到小于深陷险境，自己无能为力……或许他现在在后悔，后悔让小于实现自己……

但阿宓所关心的事情，与卯卯不同，知道了卯卯不敢出去，阿宓也不再强求：“你不去……那我去了……我是着实好奇啊……是什么人能把我们小于困住……”

卯卯默认了阿宓的想法，转身离开了阿宓……他隐约感觉得到，阿宓想的没那么简单，她还是更想要小于的魂魄……其实阿宓所想也没有错……愿意等……她已经很给面子了……卯卯深知这万物生息，是自然法则，留不住，但这次，也是他仅有的一次，不舍。

看着卯卯离开，阿宓便独自前往战场，找寻小于的踪迹……终于在一处平原，听见了那强劲有力的马蹄声……

站在高处望向平原……那边的战况并没有想象中的激烈，比起之前横戈跃马，这边倒是稳健许多……三路军队将楚军嵌在其中，步步紧逼，只留一处活口，前方伏兵也不猛攻，一路，一路，十道截杀，每道截杀，虽不致死，但每一道都让人感到绝处逢生，后又身陷险境……十面埋伏，一次次消磨着楚军气焰……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看着这咄咄逼人的场面，阿宓不禁感叹着……随后，山下突然响起歌声……辗转多年，阿宓以前在楚地听过这种音律，婉转悠长……歌声响起，传遍整个夜空……阿宓这才发现，这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暗下了……歌声中，没了气焰的楚军陆续丢盔卸甲，无心恋战……阿宓不禁由衷佩服：“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突然，一道黑色闪电突出重围，朝着圈外疾驰而且……那道闪电，阿宓再熟悉不过了……如此重重包围，被消磨了一天的精力，还能单枪匹马杀出去，飞驰向远方……

阿宓不慌不忙，缓缓跟上……约摸五百里开外的一个村子，阿宓又看见了小于，此时的它，正趴在一具尸体旁，一动不动……阿宓心中一颤……难道是死了？想着，她战战兢兢地走上前，观望了一下四周……这村子，或许是因为常年战乱，已没有了人烟，倒在地上的尸身，被狂风吹起的薄沙覆盖……那匹马身上原本如绸缎般乌亮的毛发，也落得黯淡无光……

“真死了？”见到这样的情形，阿宓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倒觉得有一丝丝惋惜……盖世英雄，千里良驹……竟是这样的结局……她缓缓上前，伸手正要整理小于的鬃毛，马儿竟然慢慢抬起头来……眼中的坚毅荡然无存，瞳中只剩下无尽的深渊……见小于还没死，阿宓竟然松了口气……她也没想到她的反应竟会是这样……她伸手，抚摸着小于的脸颊：“跟我一起回去吧？”

小于无神地低头，蹭了蹭身边的尸体，缓缓站起身来，恋恋不舍……

阿宓伸手牵起小于的缰绳，宽慰着：“已经结束了……万物生息本就如此，你与他能在这长河之中留下涟漪，比很多人都幸运了……走吧……”

小于抬起头，眺望远方，那个已经看不见的战场……战场上尸山血海，那么多人，才在这长河之中激起这一点点水花……反正世间万物最后的归宿都是如此，他们能在这水花之中留下名字，确实幸运……小于摇了摇头，被阿宓牵着……离开了那座空荡荡的村子……

当小于出现在卯卯面前时，卯卯喜出望外，沉闷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但走进见到小于哀怨的神情……卯卯的笑容又渐渐收了回去……他伸手静静抚摸着小于的脖子……

阿宓将缰绳交还卯卯手中：“它一路上，不吃不喝……我实在是没办法……”

卯卯接过缰绳，仔细检查了一番……果然，昔日高大健硕的骏马，如今已经形销骨立……卯卯心疼地抚摸着它身上清晰的肋骨……缓缓牵动它，带着它，回到那个它熟悉的马厩……马厩中的草料已所剩无几，卯卯翻出一些还像样的，递到小于嘴边，但它就是不吃……就这样趴在马厩中，呆呆的看着卯卯……

阿宓走近他们：“它肯跟我回来……或许是为了见你一面……”听了阿宓的话，卯卯缓缓抬头看向她……阿宓点点头：“我见到它时，它已生无可恋……唯有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眼中突然有了一丝丝光亮……我想它那时是觉得，跟着我，能再见你一面……”听完阿宓的话，卯卯更是心疼不已，趴在马背上，轻抚着已经没了光泽的毛发……阿宓则继续安慰：“你原本不是这样的……你也不必太过伤感，一匹战马，若能战死沙场，是它毕生的骄傲，若能与它的主人大胜归来，安享晚年，是它们最好的归宿……如若都不能，这样苟活，对他们来说，才是一种残忍……”

“你开心了？在期待吧？”卯卯没好气地回怼阿宓。

阿宓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笑着：“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说着蹲下身去，轻抚着小于的额头：“好好陪它最后一程吧……想来今后，你也不会再有这种对离别的不舍了……”这几万年来，阿宓也只不舍羿神一人……想来卯卯经历小于，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不舍了……

就这样，卯卯陪在小于身边，也是几天不吃不喝……直到一缕黑烟从小于身上飘出，落入卯卯掌心……瞬间，泪如泉涌……卯卯泣不成声……

看着三魂七魄聚集在一起，不停地抖动……阿宓不忍地闭上了双眼……几千年，为了这些东西，她不知做了多少逆天的事情……没有半点迟疑……如今集齐了……她却开始不安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地磁暴整得脑子嗡嗡的（对，这是我偷懒的借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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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叹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