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眼前一片黄沙，大风吹过，粗沙划过，脸颊感觉生疼，卯卯下意识伸手遮挡风沙，眯着眼，隐约看见不远处好像有一商队，他刚想跑过去，动作却突然钝住，观察了一下四周。这四周放眼望去全是黄沙，那商队该不会是蜃景吧，若是这样，自己这么奋力跑过去，除了白费力气，没有任何作用……但眼下除了那个商队，也看不见别的目标了……想着，卯卯边遮挡着风沙，边缓缓朝着他眼见的那个商队走去……

眼见着商队就在那，但卯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好久，沙漠的风吹干了他的皮肤，模模糊糊见商队那边有两个人向他跑来，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但他是在是撑不住了，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倒地的瞬间，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再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周围已经没有了风沙，眼前光线昏暗，能微微感觉到温度，回了回神，卯卯一惊，坐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四周，自己现在正在一个帐篷里，中间燃着火堆，难道是刚才那个商队，把自己带上了？

正思考着……帐篷的帘子被撩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个人，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褐色的卷发连着卷曲的络腮胡，长相一看就是个胡人，但身上却穿着汉人的衣服。

那人走进帐篷，刚一抬头，就看见卯卯直挺挺地坐在榻上，高兴地走上前：“你醒了？！”

卯卯都已经做好了与他语言不通的准备，没想到他张口竟是自己熟悉的语言：“你不是胡人？”

那人一愣，好像没想到有人会问这样的问题，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脸：“在中原讨生活，自然要会一些汉语。”说着，抬眼偷看卯卯。

卯卯突然反应过来，那人在看自己的头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灰发，掩饰着慌张：“我从小得了白发症，经过这些年的调理，才好了一些……”说着，偷偷观察着那人的表情，看起来应该是相信了……不过……他这可不是会一些中原的语言啊，挺流利啊……非我族人……会不会有危险……管他胡人汉人，要不是这商队，要不是这个人，卯卯估计已经被黄沙给埋了……想着，他站起身来，朝着那人深鞠一躬：“多谢恩人救命之恩。”

那人赶忙扶起卯卯：“快快请起，这些都是小事，我们偌大一个商队，总不能看着你死在沙漠里吧！”说着，将卯卯扶起，让他坐下，接着给他倒了一碗水：“虽然你一头白发，但样貌确实汉人，我们老板也是汉人，怎会见死不救。”

汉人？大概是中原人的意思？卯卯疑惑地喝下一整碗水，这清水下肚，他才完全清醒，感觉五脏六腑都活了过来：“这是汉人的商队？”如今是什么光景……中原人和胡人都能一起经商……如此交好了？

“是啊！”那人爽快地回答，见卯卯表情疑惑，笑着坐下，解释道：“我嘛……在哪干活不是干活，都是一点营生罢了，跟着这个大商队，还能多赚点！”

“恩人如此上进，将来一定飞黄腾达……”越听卯卯越迷糊，如今倒地是什么光景……之前那墓室如此富丽堂皇，现在这操着一口流利汉语的胡人……卯卯试探着：“敢问恩人是从中原的何处而来？”

那人摆摆手：“别总恩人恩人的，要论恩，那你可是我们老板发现的，我们整个商队都有份救你，你往哪报恩也轮不到我！我叫甘父。”介绍完自己，甘父回答卯卯的问题：“如今中原，不就是大汉天下，还能从何处来，从长安来啊！”

长安？什么地方？管它什么地方，从中原到黄沙滚滚的西域……应该是个很远的地方：“那你们这一路，一定很辛苦吧？”从睁眼到现在，一切全凭猜测，卯卯有些心虚，说话都小心翼翼的：“这一趟能赚多少？”兴许能从他们的营生里多了解些现在的情况。

本来还聊得起劲的甘父，听卯卯这么问，突然就收起了满脸的笑容，这个人，可真是挂相……想了一会，甘父又礼貌地笑了起来：“嗐，我只是个打工的，我也不知道老板这一趟能赚多少……只管干好自己的活就行了。”

“那你们老板这一趟给多少工钱？”卯卯看出甘父有难处，问的也很小心：“我是想，你们老板还招不招人，如果可以……把我招了，这一路我也安全些。”卯卯说的很合理，甘父有些信服，低头沉思。见甘父想这么久，卯卯忙帮甘父找补：“我也就这么一说，若是不便，那就算了。”

甘父笑着摇摇头：“我们这一路上，也少了不少人，路让若是能招人那自然是好的，只是……这事得问过我们老板。”

“那是自然！”卯卯拱手谢过：“那……工钱……”还不忘探听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说到这个，甘父又支支吾吾起来：“这……得等我请示老板以后，才能给你定。”

见甘父如此为难，卯卯也只得点头作罢：“那好吧……先谢过甘兄了。”

“客气客气。”说完，甘父点头示意，便匆匆离开帐篷，生怕卯卯继续问下去。

看着轻微摆动的门帘，卯卯细细回忆着刚才的对话……一路上少了不少人？从那个叫长安的地方，到西域……如此凶险吗……那也不至于，连工钱也支支吾吾的……光明正大挣的，有什么不好说的……难不成，这不是正经商队？他们到底做的什么营生……

想着，卯卯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帐篷内被火堆烤得十分暖和，他的身体也恢复了不少，尝试着缓缓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撩开门帘，探了探外面，听着外面嘈杂的人声……这个商队人不少啊……虽说没有行军那么多人，但看着规模也不小，几个帐篷围着的空地上，升着几堆火，还有阵阵烤肉的香味飘来……

“你醒啦！”一个陌生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卯卯身边，惊喜地说：“身体好些了吧？饿不饿？来一起吃？”

卯卯抬头看，一张中原人的脸，或者如今应该说，是一张汉人的脸，真是赶上好时候了啊……闻到烤肉的香味，卯卯的肚子也咕咕叫了：“啊？那谢过了！”说着，他笑着跟着那个人，坐到了其中的一个火堆边上。

火堆边围坐着十来个人，全是汉人面孔，卯卯结果他们递来的烤肉，点头谢过：“这个商队汉人居多啊？”卯卯学着甘父的称呼，同他们对话。

那些人点点头：“汉人的商队，自然是汉人居多啊。”

另一人接话：“你是想问甘大人吧？他是我们的向导，他可厉害了，精通好几家的胡语，还精通汉语。”

没想到他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卯卯回想自己以前，在陇西时，若不是有阿宓，说不定寸步难行，如今竟能有这等能人，打破胡汉的隔阂……但他们称甘父为甘大人……或许是如今的敬称不一样了……卯卯将这个疑惑先搁置一边，继续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做的什么买卖？”

不知道为何，说到买卖，那些人的反应，同甘父一样，先是僵住，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回答：“我们是去大月氏的，就是个保镖，我们也不知道大……”差点脱口而出，那人哽住，立刻换了称呼：“老板做的什么买卖。”

场面突然尴尬，卯卯确信，这个商队做的买卖，是他们的禁忌话题……看来是不能从他们嘴里问出这件事了……想着，卯卯换了话题：“大月氏？那是什么地方？”好熟悉的地名，又好像没怎么听过。

听卯卯这么问，众人又互相对视了一番，纳闷：“你在西域，不知道大月氏？”

糟糕……自己又问了什么离谱的问题：“我……也是从长安来的，去……陇西……探亲”说到陇西时，卯卯声音渐弱，生怕自己又说错什么：“还好遇上你们，不然这亲，就断了。”

“你一个人从长安走到这？”众人惊讶：“你也太厉害了！”

“是啊……”看来刚才说的话没什么毛病，还能继续编：“一路上可辛苦了，好几次都是靠你们这样的好心人，才度过难关……”也就只有这瞎扯的时候，卯卯才感觉，自己像个讹兽。

“我们这样的商队可不多见啊！”一旁的人笑道：“能走这么远的，也少……”说着，那人被旁边的人碰了一下。

想必是说了什么不好跟外人说的，但卯卯可不想错过这个话题：“是啊……我这越往西，人越少，这一路上都没遇到过你们这样，好几十人的商队呢。”

人一喝酒，就喜欢吹牛，其中一人，微醺道：“几十人？我们原来有百来号人呢！就是这一路，成家的成家，遇险的遇险……”

另一人也应和：“你还别说，这西域的女子就是漂亮！要是有缘分，我也在这边成个家，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跟我会长安。”

谈笑着，甘父走近人群，抬手想招呼卯卯，却突然停了下来。

卯卯反应过来，甘父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站起身来，超甘父鞠了一躬：“卯卯。”

甘父点点头：“卯卯，我们大人同意了，让我给你做个记录，户籍所在，家有几口……”

“你要跟我们一起啊？”周围的人听甘父这么说，猜到是要雇卯卯，好奇地问：“唉，你不是要去陇西探亲吗？”

听队友这么说，甘父纳闷：“你要去陇西？”

瞬间，卯卯僵住了，这可怎么回答……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啊，对，我是要去陇西探亲，见你们商队往西走，想着应该也经过陇西……没想到是去大月氏这么远的地方……”边说着，边心虚地笑着，心中暗暗希望自己说的话不要有什么破绽。

甘父看了看周围黑漆漆一片的荒漠，再看看弱不禁风的卯卯，叹了口气：“路上确实也经过陇西附近……”说着，盘算了一下：“唉，走吧，先记录。”

卯卯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跟在甘父后面，感觉气氛有些沉重，难道是自己刚才前言不搭后语，让他生疑了？那也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活了千年了吧……世人都爱长生，若是让他知道，只会更麻烦……见机行事吧……

想着，卯卯跟着甘父走进一个帐篷，这帐篷内与刚才自己呆的那个，完全一致，只多了一张书桌，书桌前坐着一个人，汉人长相，印堂开阔，眉毛清秀，一脸正气……这人应该就是甘父一直说的大人。

那人见二人进来，站起身，笑脸相迎：“小兄弟，身体可还安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

见那人热情，卯卯倒是更心虚了，自从被他们救下，醒过来后，就一直在提防这群人，没想到所有人都对他挺好……他忙摇摇头：“没有没有，一切都好，多谢大人相救！”

那人点头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听说你想加入商队谋个营生？”

卯卯正要回答，甘父接上话：“大人，他要去陇西。”

那人听了甘父的话，疑惑地看向卯卯。卯卯忙解释道：“对，我本是要去陇西探亲，路遇风沙，还好遇到你们……”说着，他尴尬一笑：“我……就有私心，跟着你们，一道西行，兴许会安全些。”

那人听后，爽朗一笑：“那倒是！那倒是！只是这西行之路，不知是否经过陇西？”说着，那人看向甘父。

甘父点头回答：“可以路过，只是还有一段路，可能要卯卯兄弟你自己走。”

卯卯忙点头：“能路过就行！人多，安全！”

说完，那人便回到桌前，从身旁抽出一本册子，提笔：“就算是只跟一段路，也要先记录，一路上，好清点人数。”

卯卯点点头，有些心虚地走进那人，眼角余光偷看桌上的册子，根据自己偷看到的内容，胡编了一个户籍，那人也没有多疑，逐一记下。记下卯卯胡编的户籍，那人抬眼，目光正巧扫过卯卯腰间的玉佩，停留了一会。

卯卯察觉到了他的眼神，自觉地解释：“大人，这是我与亲戚的信物。”记得鄂丝吉说过，自己本也是西域的人，这东西，也产自西域。

那人笑着点点头：“此物贵重，最好藏好，莫要被贼人惦记了。”

“是，大人。”卯卯回答，顺手将玉佩藏到里衣中。

荒漠夜晚寒凉，还好这支商队配备齐全，帐篷内升的炭火，让大家一觉到天明……大清早的，卯卯学着其他人，拔营，熄火，装备，上路……

这一行人里，领头的必然是昨天那位大人……其次，应该就是甘父了。卯卯紧跟甘父身后，见机询问：“甘大人，咱们是去大月氏做什么啊？”自己一睁眼便是荒漠，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年，卯卯自然很紧张，想尽快了解现在是什么世道。

甘父看了看不甘心的卯卯：“做生意啊。”

甘父不松口，卯卯也不死心：“大月氏离陇西好像也不远，我到了陇西，你们也差不多到目的地了吧？”卯卯根据仅有的记忆试探着。

听卯卯这么说，甘父又有些警惕了：“你那是哪年的黄历了？”

自知说错话了，卯卯灵机一动：“我听我父亲说的，我打出生就没回过西域，听他提过大月氏，这次就是奉亡父遗愿，回西域认祖归宗。”每句话，卯卯都说得很小心，边说，还边看甘父的表情变化。

听了卯卯这么说，甘父反而放松下来：“那都是早几十年的事情了，如今的大月氏，早被匈奴逼退至西方，离陇西远着呢。”

“那匈奴真是太可恶了！”卯卯见机怒斥，赌一把这一斥能博取甘父更多信任。

甘父疑惑：“大月氏的事与你何干？”

卯卯边组织逻辑，边说：“虽然我不是大月氏的人，也没读过什么书，但听说书的说过许多史，平生最恨的就是那些嚣张跋扈，侵占他人的人！”也不知道如今用的什么字，使的什么钱，就先给自己一个不识字的人设吧。

甘父好像更放松了，点点头：“是啊，匈奴不仅逼退大月氏，还扰乱我大汉边境，令人怒不可遏！”

“大汉就没想想办法？”见甘父松动了，卯卯继续试探。

“当然有。”甘父点点头：“大汉派人出使大月氏，预与其里应外合，攻打匈奴。”

甘父的话再明显不过了，卯卯点点头：“所以，咱们这，是使团？”看来如今的大汉十分的强盛啊……难怪自己所在的墓穴如此富丽堂皇，竟能用兵马陪葬……

甘父看了卯卯一眼，会心一笑，默认了卯卯的疑问：“你若是去陇西，估摸着两三日便到了。我们就不知道还要走上多久了。”

“您如此熟悉西域，还不能估摸出来？”卯卯问。

甘父摇摇头：“主要不知道匈奴，把大月氏赶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