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外面还在烧杀抢掠，眼前这个人也不知道是敌是友，卯卯很慌，但身后又退无可退……眼睛四下观望着，找寻逃跑的时机。

好像是没想到卯卯会如此紧张，贾诩愣了愣，小心上前。这一上前，好像惊到了卯卯，卯卯警惕地看着他……他只得停下脚步，伸出手去：“我无意害你……”

卯卯没有立刻相信他，观察了一下他的身后：“你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是……”贾诩承认：“但我没料到他们进城会这样……”说话声越来越小，看着就有些心虚，显然不是没料到……

卯卯依旧警惕，但眼下也无处可逃，只能祈祷眼前这个人真的无意害自己……想着，卯卯从身上掏出一块玉，是之前从那些死人身上取下的：“你放了我，这个归你……”

贾诩赶紧蹲下身，伸手遮掩卯卯手中的玉石：“收好！财不露白！”

见贾诩如此，卯卯十分疑惑……自己手中的玉石，看着不说是价值连城，也能换些钱，温饱个十天半个月的……难道是他嫌少？想着卯卯看看贾诩身后的杀戮……总不能这个人是真的在关心自己吧……

没等卯卯想通，远处出现一个人，飞快逼近，见卯卯手中捏着个晶莹剔透的东西，便挥刀要抢……还好被面前的贾诩拦下：“自己人！自己人……”

那人见贾诩护着卯卯，便发下了刀，但眼睛扔盯着卯卯手中捏着的东西，贾诩看出了那人的意思，朝着卯卯使了个眼色。性命攸关之际，人的反应也敏锐许多，卯卯一下就领会了贾诩的意思，赶忙将手中的玉石双手奉上：“官爷……初次见面，这是孝敬您的，往后请您多关照！”那人笑着接过玉石，掂了掂，满意地离开。

卯卯见那人走远，才稍松了口气。贾诩趁机表达善意：“我说了，我无意害你……”

刚才保住了性命，卯卯对他的戒备终于放下了一些：“那那些人……”说着，卯卯指了指还在抢掠的人。

贾诩一脸懊悔：“我以为我想了个完全之策……却没想到会害了这里的人……”看得出来，这份懊悔是真的……

他懊悔他的，卯卯对这个人是没有一点怜悯，想想之前落到贼寇手里时……他也是这样为了保命，顾不得许多……兴许情况危机时，他也不会保自己：“你的完全之策，是保你个人万全吗？”

“难道这样不对吗？”贾诩反问：“若我孑然一身，或许还能有其他选择，但如今我有家眷，有亲友，不顾他们安危，岂不也是一种不负责任？”

这一问把卯卯问愣了，他想了想自己，以往的自己，为了保命，确实也没少算计……但这样的……想着，卯卯看了看周围一地的尸体……卯卯开始努力反思，自己以前，有没有酿成如此打错……

见卯卯沉默，好像在回忆些什么。贾诩又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时间越长，越是会发现，莫要说是平民百姓，就算贵族，帝王，很多事情也都是身不由己，我既有主，自然是以我主安危为优先……考虑的也是凉州诸将的性命……”本来还想继续解释些什么，但看了看卯卯，觉得这个人应该也是个聪明人，也早已看穿了些许，换了口风：“您的经历不少，应该明白我的难处……”

周围的烧杀抢掠好像渐渐与卯卯无关了……感觉站在这个人面前，自己都安全了些……卯卯低头大量了一下自己……经历不少？怎么看出来的……自己现在就像个乞丐……正当卯卯在思索贾诩的话是对是错时，身后一声尖叫将他拉回了现实。被尖叫一惊，卯卯猛的回头，没看见声音的主人，倒是被溅了一脸的血……

快刀差点就要砍向卯卯，身后的贾诩忙大声阻止：“刀下留人！”

这些像土匪一样的将士，好像都很听贾诩的话……他说刀下留人，刀真的立刻停住了……那人收起刀，匆匆离开，去往别处抢掠……卯卯又一次死里逃生，缓缓回头，震惊地看着贾诩。

卯卯那眼神，看得贾诩有些心虚，支支吾吾：“你不然同我一道……会比较安全……”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卯卯二话不说，紧跟在贾诩身边，眼下保命要紧……二人小心地跨过满地的尸体……这情况，卯卯早就习惯了……以前比这还惨烈的，卯卯也不是没见过……对了……卯卯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这么些年了，眼前这个人已经有些沧桑，自己却丝毫没变……刚才情急，也忘记幻化一下……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惊讶……想着，卯卯抬眼偷偷看了看贾诩，贾诩正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卯卯在这种尸山血海中游刃有余，若有所思……卯卯留意着脚下，又在意着贾诩打量自己的目光，边跟着，边问：“这些人这么凶残，他们该不会哪天把我们也杀了吧？”

“目前看来……不会……”贾诩收起打量卯卯的目光，淡淡地答道：“他们奉国家以征天下，攻长安，为董公报仇，用这名正言顺的名义，他们凉州人得以保全，都是我的主意……不会对我下手。”

原来如此，那这个保命护身符，得跟紧了……卯卯快步上前，跟得更紧：“那你不就是他们的座上宾！”

“这个座上宾……不要也罢……”贾诩咬着牙，挤出这句话。

卯卯不解：“主意是你出的，自己人也确实保全了……他们还夺了长安的实权……这不是你所想的吗？”

“我本意并非如此！”贾诩竟然有些恼羞成怒……一会，他平复了一些：“也是……我也早应该看出这些人，不是平乱世的料……是我高看了他们……”

卯卯越来越放松，说话也随意起来：“那就难办了……以我以往的经验，这大祸，必定有你的一口锅……”说完，卯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暴露自己。若是一般人，应该是说史书上有记载……但自己却说是经历过……但覆水难收，他小心地观察贾诩的反应。

贾诩倒是不以为然，一点也没觉得卯卯的话有什么不妥，一如往常，平淡地说：“无所谓，后世如何评说，那是后世的事情，若我现在就丧命，那我连当世的评说都听不见……无论是天下，还是自身，继续活着，才有机会改变。”

想得可真开……想得这么开，卯卯可是花了好几百年呢……再看阿宓，都几万年了，还是想不开……这后生……虽然对于他们人来说，确实年长，但相比自己……连自己在世的零头都不到……却能通透……果然乱世还是更历练人：“不管怎么说，如今我们待在长安是最安全的，对吧？”

“不……”贾诩否定：“你也说了，这杀戮有我一口锅……这些莽夫，入城便是烧杀抢掠，同他们一路，必死无疑……”

“那走？”卯卯紧跟着问：“这城里都乱套了，现在趁乱，我们还有条活路！”

“你要走？”贾诩反问：“那我送你出城……”

“送我出城？你不一起？”卯卯不解，既然他将城内局势分析的头头是道，以他这么惜命的性格，为什么不一起走。

“我上有老下有小，就这么贸贸然走了，置他们的性命于何地？”贾诩解释着，目光转向皇宫的方向，有些黯然。

这种眼神，卯卯以前见过不少……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来都那么惜命，看似只顾自己的人，心中还有抱负……

身边的人突然沉默了，耳边只有周围喧闹的杀戮，贾诩回头看了看沉默的卯卯，见他正在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一下子心领神会：“无国何来家……若想让我的家人安好，治本之法，唯有国泰民安……”只是他这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卯卯朝着皇宫的方向努了努嘴：“里面的那个人，现在都已经是个废人了，徒有一个名号，根本做不了什么，更不可能保什么国泰民安……”

卯卯的暴论，任谁听了都会心头一颤，但眼前这个人倒是冷静，好像他早就知道卯卯会说些什么，亦或者，他觉得卯卯不管说什么，都实属正常……但他还是阻止了卯卯：“别说了……我送你出城吧……”

卯卯老实地跟着，上下打量着贾诩：“你说你这个人……到底是怕死还是不怕死……”

“怕！”贾诩坦然道。

猝不及防得到了答案，卯卯噗嗤一笑：“你若是怕死吧……我刚才那一堆话，每一句都罪该万死，每一句都会牵连身边的人，就这样你还愿意送我出城……明明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却总做一些看似贪生怕死的事情……”

“你不怕死？”贾诩胸有成竹地反问，问完后好像又想到些什么，打量了一下卯卯，低下头。

卯卯没留意贾诩表情的变化，只是在思考贾诩的问题……还别说……就算活了几千年，若是在这里莫名其妙被乱刀砍死，自己还是害怕的……自己这几千年的活头尚且如此，几十年的人……哪有不怕死的……卯卯自嘲了一声，点头答：“怕的……”

贾诩倒是对卯卯这个答案有些意外，很快他有收起了惊讶的表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连你都怕死，何况是我们……”

这话说的，听起来怎么有点奇怪……他好像知道卯卯与他们不同似的……但卯卯没有继续多想：“既然怕死，为何不趁现在一起逃走，有家眷，那就一起走，趁着这些人，对你还有些敬意……”

贾诩又看向皇宫的方向，沉默许久……又看看尸山血海的长安城，苦笑道：“吾受国恩，义不能背……”

“那你的家人呢？”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城门口，卯卯拉住贾诩，紧张地问：“他们不走，能保全？”

“多谢关心！”贾诩脱开卯卯的手：“我自有万全之策……”说完转身，回到了腥风血雨中。

看着城内血肉横飞，张狂的脸发了疯似的砍杀抢掠着那些恐惧的百姓，还有那个淡定自若的背影……万全之策？卯卯不禁想……事情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完全之策……想不通……

突然，有一直手，轻轻搭在了卯卯的脚上，他先是一惊，低头一看，是一个满脸是血，没有了下半身的女人，正努力地爬到了他的身边，有气无力地哀求着：“救……孩子……”卯卯这才发现，她怀中，死死抱着一个婴儿……等她说完话之后，便咽了气，周围满地是血，根本找不到她来时的痕迹……

卯卯叹了口气，蹲下身去，用力从女人怀中挖出婴儿……摸了摸孩子的脸，冰冷僵硬……大概在她母亲到这里之前，就已经死了……这个女人……还一直以为，自己能保护自己的孩子……

卯卯无奈，轻笑了一声……将婴儿放回了女人身边，站起身……连长安都如此……这天下怕是没有一处太平地方了……接下来……自己该何去何从啊……转头环视了一下长安城，细想起来……这里也不过如此嘛……以前见到的杀戮，可比这些凶残多了……这么想来，感觉倒是无所谓了许多……卯卯离开了长安城。

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虽然很久没有闻到过，但那股生铁的气息，一下就勾起了卯卯的记忆……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长到卯卯都差点忘记了这尸山血海的景象，也短得卯卯只要闻到这股血腥味，就能想起以往的场景……

辗转多地，都大同小异，没安生几天，就出现动乱，卯卯又会随着城中百姓迁移……一路上也死了许多熟人……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卯卯都麻木了……就这样盲目的随大流漂泊着，又到了下一个落脚的地方。

卯卯找了个可以休息的破屋，破屋里已经挤满了难民，这样的日子，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有时候卯卯也会想，不知道现在青丘怎么样了，还有谁在那……如果自己回去，还有没有人认识自己……或者能去桃源呆上一段时间，那里可能会比较舒适惬意……

兴许是缘分，卯卯正在熟悉这新的落脚点，再城中，又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几年不见，那个身影依旧曼妙，只是比卯卯离开时高了不少，没想到就算是她，用着这副人的身躯，也逃不过生息……

那个人，正扶着一位老妇，在城中街道上缓慢地走着，神态和他们那些入城的难民不一样，安然自若，看着像这座城的主人，卯卯在人群中看着那人远远的走近……直到那人注意到他。二人对视了一下，那人先是惊讶，而后对卯卯微微一笑，朝卯卯使了个眼色。卯卯心领神会，回了个笑脸，二人就擦肩而过……

知道那女子的意思，卯卯立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化作一个小女孩，回到城中，找寻着女人的踪迹……

找到了女人，卯卯哭喊着，扑了过去：“小姐！可算找到你了！”

女人装作一惊，扶起卯卯。一旁的妇人也很惊讶，紧张地问：“宓儿，这是？”

宓儿不慌不忙道：“这是我远房的表妹……”而后又问卯卯：“你怎么会在这里？”

表妹？卯卯还以为自己是要扮作下人……也不知道刚才那声小姐，这妇人注意到没有……随机应变吧：“姐姐！家中遭贼寇，我爹娘已经被贼寇所杀……娘临死前让我来这……”遭了……卯卯都不知道这里是哪……只能硬着头皮瞎编了：“来寻表姐收留……”

宓儿忙打圆场：“你千里迢迢来冀州，一定吃了不少苦吧……”说着看向身旁的妇人：“母亲，世道艰难，我表妹一个弱女子，在这乱世是活不下去的……望母亲通融……”

母亲？这大概就是宓儿的婆婆？难怪他们在这里这么安然自若……传说宓儿嫁的袁家势力庞大，果然名不虚传……卯卯识趣地跪倒在地，朝着妇人连连磕头：“求老夫人收留！”

妇人也是心善之人，赶忙扶起卯卯：“快起来……”随后擦了擦卯卯脏兮兮的脸……这常年奔波的泥垢，自然不是轻易能擦去的，妇人心疼地看着卯卯幻化的这张小女孩的脸：“这乱世之中，皆是苦命之人……既然是宓儿的表亲，那便是我们家的亲人，随我回家吧……”都说了，世上还是好人多……卯卯感动地点点头，跟着二人，回了袁府。

沐浴干净，又饱餐了一顿，宓儿以叙旧的名义，把卯卯带回房间，二人相视了一会，宓儿终于开口：“缘分啊……”

卯卯也笑着说：“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早知道当初就变个女孩，跟你陪嫁过来了……”

阿宓淡淡道：“现在也好啊……你又有安生日子可以过了。”

卯卯看了看袁府，清幽的环境，安宁的庭院，闭上眼睛，还能听见声声鸟叫……好久没听见这么宁静的活物发出的声音了：“也不知道这安生日子，能过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