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朗月当空，卯卯已经回了无聊的营地，阿宓一身耀眼的红，就矗立在街道中央，等着那个偷跑出去的小和尚。
小和尚迎面走来，见一红衣女子站在路中间，先是一惊，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别的东西，口中碎碎念着，准备从阿宓身边走过。
经过阿宓身边时，她用意念与那和尚说：“你那位小情人，可惜了啊......”
小和尚脑中飘过阿宓的声音，吓得四处张望......周围只有阿宓一个身影，他才恐惧的看着阿宓，一言不发......
阿宓这才看清，小和尚五官柔和，不张扬，虽说修佛的人，面相都比较平和，但他这样，不像是修出来的，倒像是自己长成的。阿宓看着小和尚的脸，想了一会，用真声试探：“你是中原人？”
小和尚一愣，自己看了看阿宓，虽然红纱遮面，但眉宇间能看出是个美人，而且面色红润，不像鬼......小和尚也试探：“你是？”中原话说的非常标准。
阿宓上前两步，吓得小和尚退后了两步，见小和尚有戒心，阿宓只得站在原地：“你既是中原人，怎么在这做了和尚？”唉......没想到啊......本以为是个姑师人，怎么会有人千里迢迢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做和尚......既然这么辛苦来这里入佛门，那应该是虔诚的，为什么又不守戒规呢......
小和尚朝着阿宓，行了一个中原的礼：“姑娘，这是我的私事，好像与姑娘无关吧？”
如此礼节，在中原时应该也是个贵族......若是婚配，那也是贵族女子，就算是与西域藩国联姻，那也是西域贵族......何必在这偷偷摸摸，遮遮掩掩......阿宓朝他回了个礼：“是我唐突了，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偷偷摸摸的，迟早会被发现，想必你在姑师生活很久了吧？你知道僧侣偷情被发现是什么后果吧？”后果阿宓倒是不清楚，只是略有耳闻，非常严重。
看小和尚的反应，果然是非常严重......他神情开始有些焦虑，视线飘忽，眼睛不停转动，身体都紧张起来，又是一言不发。
见事情果真如此，阿宓继续说：“所以啊，我是为你好，你现在这个样子，如履薄冰，很容易就克死在姑师的......”
阿宓本想用死亡吓吓这个人，没想到小和尚却弱弱的说：“我......倒没什么......我怕连累阿施......”
阿施？是他的那个小情人？阿宓又上前两步，这次，小和尚没有退后，阿宓进一步试探：“怎么会连累她呢？她也不是姑师人？”
“她是......”小和尚回答：“正因为她是......才会连累她......”
这次阿宓真的是有些唐突了......没想到这其中这么复杂，本以为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和尚......将城中的人骗了，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就完了......没想到还会连累其他人？这姑师规矩怎么这么多......阿宓继续问：“所以你就永远与她苟且？她也永远见不得光？”说着，还不忘添油加醋：“她可是到了婚嫁年纪的妙龄少女，你想让她为了你终身不嫁，在城中被人嘲笑吗？”
小和尚激动了，后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又压抑住自己的激动，小声道：“我也想带她回陈国，但她的家人都在姑师，都不知情，若是知情，怕是要先把她关起来......我也没有办法......”
回陈国？阿宓又试探：“妫氏？”小和尚点点头。识字，能接触到佛学，又能从陈国走这么远来到西域，还是妫氏......果然是中原贵族......如今中原幅员辽阔，周天子为治理这偌大的疆土，不仅设了多个都城，还将土地分封给了自己的内戚，如今已有百余个诸侯国......陈国便是其中之一：“你只带她一人不就行了？”阿宓轻松的说着。
“她不愿......”小和尚好像已经放下戒心，或者说是他已经被焦虑和紧张填满。也对的，父母亲人都在这里，不舍也正常了......小和尚看了看阿宓：“我同你说那么多干什么......”说完便匆匆离去。
原来是个中原人......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人，没了便没了......如果是陈国贵族......那这件事还真有点不好办了......不过还好啊......这世界上，哪有干净的人呢......
大寺院的讲学又开始了，阿宓坐在最外圈，认真的听着，而这些讲学对卯卯来说，就是对牛弹琴：“阿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因果轮回......”阿宓简单的回答。
“那是什么？”卯卯不在意地问着，他并不想知道是什么，只是没什么话，在敷衍......
阿宓打了个哈欠：“一种无休止的平衡，直至圆满......”
“不懂......”卯卯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所以那个人呢？他在哪？”
阿宓指了指最前方：“那吧......是个中原人，在那群人中算好认的。”
卯卯张望了一下：“嗯？那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到这边来学佛？”
“不知道啊......”阿宓回答：“大概是为了女人吧？”
“嗯？”有八卦，卯卯来兴致了：“你知道？”
“昨晚浅聊了一下......”阿宓说：“唉......本以为只是个普通人，一问才知道，他可是陈国的贵族......妫氏......”
“哦......”卯卯听着也皱起了眉：“若在这里构陷他，怕是会引陈国震怒，前来攻打......”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阿宓叹了口气：“怎么能不惊动中原呢？”
看着眼前这群普通人......听阿宓说得轻松......卯卯突然感觉，这些人还真是渺小......他问阿宓：“你就真这么不在乎这些人的生死啊？”
“我在乎什么”阿宓理直气壮道：“他们自己也说了，因果而已，那人修佛，却又不守戒，怪我吗？反正被人发现，他们都得受罚不是吗？”
唉......又是这种歪理......最可气的是......明明知道这是歪理，卯卯却无法反驳......左右看了看，又想了想，卯卯说：“其实......也未必难办......你想啊，若是贵族来求学，直接听学就好，周天子不也在听学，没必要剃度......”
“有道理......”阿宓沉思着......确实，若是贵族求学，只来听就好，何必做到如此......
讲学还有一段时间，卯卯见阿宓端坐着，好像想继续听下去，提议：“那个姑娘是哪家的？我先去看看？”
阿宓点点头：“去吧......”
话音刚落，卯卯的手就伸到了她面前：“给点钱......”脸上还挂着微笑：“我刚入营，没有军饷的。”
阿宓从腰间掏了几粒碎沙：“省着点用。”
卯卯本以为是铜贝，结果手中只得了几粒沙，奇怪的问：“这么点？够不够一张饼钱啊？”
阿宓轻蔑道：“这可是金沙.....够把烤饼的炉子都买下来了！”
惊愕的看着手中的沙：“这么厉害？”但这沙粒也太细小了......很容易弄丢啊......卯卯小心翼翼的想把沙粒装入放着魂魄的布袋中。
阿宓见状赶忙制止：“你干什么？”
“啊？”卯卯抬起头：“哦......我全身上下只有这一个袋子......这金沙太细碎了......”说着将掌心的沙伸向阿宓：“不然你给我换些大点的？”
“大点的？”阿宓看着不知好歹的卯卯：“大点的你也用不上！小贩们找不开的！”
“那我放哪嘛！”卯卯抖了抖装着魂魄的布袋。
阿宓一惊：“好了！不要再抖了！”说着又从腰间掏出一把铜片：“这些......各诸侯国的铜钱......姑师都认得......我也不知道这些都值什么......你......你自己看着办吧......”手中将铜片递给卯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卯卯腰间的布袋......
卯卯接过铜片，将金沙落在阿宓手心，又轻轻拍了拍腰间的布袋，每拍一下，阿宓的心就抽一下，他还从来没有如此拿捏过阿宓，笑道：“你放心，袋子好好的，而且他们是跟着我走的，又不是跟着袋子走的，我抖一抖，他们也不会怎么样啊......”
阿宓诡异的微笑着，看着卯卯，若不是这些魂魄要跟着卯卯......换做别人，敢这样抖落......阿宓早就把那人溺死在水中了......
拿到钱的卯卯，心满意足：“那姑娘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是哪家的......”阿宓一一回答：“名唤阿施，不知道长相......”
哈......什么都不知道......卯卯又何尝不是......若不是阿宓这张绝美容颜......她这样我行我素，卯卯早就弃她而去......掂了掂手里的铜片，卯卯无奈摇头：“这姑师城可不小啊......”
“那就慢慢找！”阿宓假装鼓励：“我相信你！”
呵......相信......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议先帮忙找人，他们说的话，自己又听不懂......日常买些东西就算了......这打探聊天.....可怎么办......
大寺院听学的人，目光都聚集在中央的主座那，认真听着......这使得，不认真的人，在这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卯卯一眼就看见了，以为十五六岁的少女，眼神比旁人还要坚定，但她看的不是讲台，而是讲台的外圈......那群僧侣的方向......女孩年纪尚轻，两颊的圆润还没褪去，双眸深邃，睫毛浓密，两条麻花辫垂于胸前......姑师城信奉佛学，而少女这坚毅的眼神，看的却不是讲佛的人......还有什么，比信仰更让人坚定不移的呢？卯卯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阿宓......莫非又是爱情？
大家都去了大寺院，城中空荡荡的，卯卯只沿着熟悉的路，走到了第一天借宿的那家店，店家应该也是去听学了，没在店里。卯卯随意找了张桌坐了下来，城里都没人，还好知道了阿施姑娘是谁......但自己也不好一直待在那边，听不懂，坐在那好想睡......要真睡着了，也太不礼貌了......店家也不在，也没点吃的......卯卯掏出刚才阿宓给的铜片......这些东西，比铜贝大不少，各种各样不同的形状，上面铸着文字，有些文字卯卯也看不懂......不是说这些都是中原的钱吗......怎么差距这么大......连上面铸的文字都......
研究了一会那些铜片，人群就开始从大寺院方向散开......店家也会了里，见是卯卯坐在那里，热情的跟他打了个招呼，卯卯也热情的回应着，比划着自己想要些吃的，晃了晃手中的铜片。
店家意会，点点头。不一会，给卯卯端上来一些小饼，一盘羊肉，一壶酒......并从卯卯的一堆铜片中，挑了一片形似刀片的，示意卯卯可以吃了......
羊肉是白水煮的，味道十分微妙......一口，两口......慢慢适应了这微妙的味道......就着那香甜的酒，才没浪费了这盘好肉......不过这酒确实是好酒，同样是果酒，可比自己在青丘酿的甘棠酒好喝千百倍了......
边吃着，喝着，卯卯边留意着大寺院的方向，城里只有这一条主干道，人流大多是往这条路上来去，如无意外，阿施应该也是从这条路回家......果然，等了一会，卯卯终于看见了那个麻花辫......目光跟随者阿施，看着她，走回她自己的家......嗯......住所也知道了......可惜了店家不会中原话......不然可以向店家打听打听......
吃饱后，卯卯谢过店家，走到了阿施家附近......阿施正坐在自己家门口，看着远方，卯卯也不知道她看的那个方向，有什么......
卯卯走上前去，阿施见前方来人，回过神来，微笑着看着卯卯。卯卯来到阿施面前，想了想，然后对阿施比划着。
阿施看了一会，笑着，用中原话说：“你是中原人？”
等的就是这句！卯卯当然知道阿施会中原话，陈国那个贵族自然会教......他故作惊喜：“是是是！你会说中原话？！”
阿施笑着说：“会一点。”她说多了，确实会不太标准，但普通交流，没有问题。
卯卯演得欣喜若狂的样子：“太好了！我刚到姑师，不会这的语言，身上也没多少钱了......就想问问，这地方，有没有什么便宜点的地方可以住宿？”
卯卯刚说完，阿施就兴奋的跳起来：“我们城中的寺庙都可以借宿！我带你去！”
嗷......看样子，阿施是想带卯卯去她情郎那了......好容易啊......来到这姑师城，怎么什么都这么容易，交朋友容易，找到住宿的地方容易，入营也容易，现在连寻人都这么容易......搞的卯卯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见卯卯不走，阿施安慰：“没事的！寺庙里的人很善良，寺庙也很安全！”
卯卯故作小心：“需......需要多少钱”
阿施连忙摆手：“不用！寺庙本就是给你们这样落魄的旅人落脚的！”
落魄......卯卯低头看了看自己......也......还好吧......
见卯卯在怀疑自己，阿施小心翼翼地说：“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卯卯摇摇头：“怎么会！您能帮我找到住宿的地方，我应该谢谢你才是！”
说着，卯卯就跟着阿施，朝着她刚才眺望的方向走去......啊......她刚才那样远眺，心中看到的，果然是她的情郎啊......
不一会，他们便来到了一间小寺院，小寺院和阿宓住的哪个地方一样......现在讲学结束，寺中有几个僧侣......阿施小心翼翼的走近小寺，用姑师话，小声的说了些什么。
几位僧侣回头看向阿施，其中以为，神情十分惊喜，就一瞬，卯卯特别留意了，之后那人的神色又被自己压抑住，恢复了平静，缓缓走了过来，也用着姑师的语言，对阿施说了一些话。
阿施可没有那人那么会控制自己的表情，那人上前的时候，阿施的脸已经绯红，嘴角不禁上扬，继续对那人说着......
那人点点头，朝卯卯走来，对卯卯说：“请随我来。”说的是中原话，十分的标准。
卯卯跟着那人走进小寺，卯卯假装很好奇的问：“你的中原话说的真好！你去过中原吗？”
没想到那人还挺实诚：“我本就是中原人。”
“哦！难怪！你的中原话没有一点口音！我到姑师之后听的最标准的！你来自中原什么地方？”卯卯开始了他的戏。
“陈国。”那人回答。
卯卯没想到他会如此诚实，有什么答什么，而且说的还都是真的......卯卯继续问：“那你怎么大老远的跑到这来？”
那人将卯卯领入一间房：“您今晚就先住这吧。”
卯卯看了看房间，和阿宓那边的差不多......突然想起，晚上他还得回营地报道......呵......刚才还觉得在姑师什么都很顺呢......现在看来是到时候为这些顺利买单了......
见卯卯不说话，那人问：“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卯卯才回过神来：“哦！没有！很好了！”
那人才点点头，又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刚才那个姑娘不是在说你落魄，她中原话不好，她想说的是，姑师的寺庙，有为你们这样自由的旅人准备落脚的地方。”
卯卯摆摆手：“我都忘了她刚才说什么了，哈哈哈......哦！对了！您是陈国人，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还入了佛？”
那人想了想，笑道：“我在陈国的时候，接触过佛学，觉得很深刻，便向父亲请辞，想来姑师学佛，但父亲不许，说我若是出了陈国，便不再是陈国的人，我一心向佛，便拜别了他老人家，只身来了姑师，也因身无分文，便在这小寺内住下了，后来便随着寺内僧侣，入了佛......”
原来是个犟种，贵族的犟种就是多......卯卯接着问：“那陈国，也不在认你了？”
“我也本是旁支庶出，对他们来说，不是很重要......”那人回答。
哦......不是很重要......那就好.....卯卯自觉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些残忍......但也没有办法，他想要的就是这个答案......话说回来，这个人，真的很真诚：“你怎么对我一个陌生人都不设防的？问什么说什么？”
那人笑着说：“学佛之人，切忌妄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