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的视线就这么僵持了一瞬。
翟义往前看看,又往身旁两人脸上看看。
“几位认识?”他不确定地问道。
他的眼力也就到此为止,丝毫没有察觉片刻沉默中的微妙,还愣愣地等着其中一方打破沉寂。
沈字听敛了眸,拉了张椅子坐,“不认识。”
见她落座,阿铮也陪着沈字听坐了下来。
小二早已经在一旁站着等了一会,此时正是饭点,人却不是很多,所以候着等他们点菜。
“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翟义被话头牵过思绪,回答小二道:“来一份你们店招牌的鱼羹,”思索一阵,转头问沈字听与阿铮,“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吗?”
听闻是翟义请客,沈字听也却之不恭,与阿铮点了两道小菜,小二一一记着后退了下去。
片刻,沏好的茶先端了上来。
沈字听静静喝茶,阿铮却时不时往那边桌上瞧一两眼。
她认出左边那位是于大人,而另一边坐着的是宋大人。
于无声没说话,但宋须临听了沈字听刚刚的回答,没忍住开口了。
“想必符小姐忘性太大,我们几日前才见过,怎的就不认识了?”
沈字听只是睨过去一眼,并不回话,目光落得短促,下一刻便移到于无声脸上。
“方才街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于大人可知道?”
这件客栈与方才街道不过百步,闹了这么久,传也该传到这里来了。
于无声放下筷子,淡淡地抿了一口茶,答:“知道。”
“知道却冷眼旁观?”
她话里几乎带了些许质问的意味。
于无声放下茶盏,迎上她的视线。
“符小姐希望我如何?”
宋须临突然蹦出一句话来:“符小姐这是慷他人之慨吗?若世上所有不公之事看到了便要管,跟让一头牛耕完天下的地有什么区别?”
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于无声不得不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宋须临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太妥,心急解释道:“师父,不是说你是一头牛的意思,只是做、做个比喻。”
沈字听看到宋须临的这幅样子,又听到他方才说的话,唇角扯了下,发出冷冷的一声嗤笑。
“若是别的事倒罢了,可李鸿福作为参加今年术试的考生,而于大人又是今年主持术试之人,难道是不该管的?”
宋须临被句话噎住,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来,转去看于无声的脸色和意思。
“他是萧参领的人,自该他管。”于无声说道,“本官只管该管之事。”
话说到这里,沈字听脸色显然不太好了。
什么叫“该管之事”?指断送自己学生的活路,见死不救吗?还是心狠手辣赶尽杀绝?
沈字听收了对峙的意思,不再回话,转过头来,一看才发现菜已经上来了两道了。
她夹着菜,低声对阿铮说:“吃完我们早点休息,明天早些起来赶路。”
阿铮对她点点头,选择暂时不过问她与那位于大人的事,眼下吃饭才更要紧。
不知是不是宋须临吃饱了撑得慌,无意间听到这话,非要问一句。
“赶路?你们要去哪?”
沈字听懒得理他,仿佛没听见一般,低头认真吹凉羹匙里滚烫的鱼汤。
阿铮见沈字听不打算回答,也默默地继续吃饭。
就是翟义没什么心眼,一听这话,嘴角往两边一咧:“进京参加术考啊,话说,我方才听你们说,这位大人就是今年主持术考之人吗——”
沈字听抬脚在桌底下给了他一脚,翟义当即痛呼出声。
“哎哟——疼死我了!”
但沈字听面上仍是不紧不慢若无其事地喝着鱼汤,甚至抬起头后还对他一笑,不过笑里没有友善的意思就是了。
“术试?”于无声才淡淡地问出两个字,宋须临就跑出来又插话了。
宋须临:“你想进玄枢院?”
沈字听不喜欢这个问题:“怎么?”
宋须临:“没什么,只是觉得……”
他话只说了一半,后面的内容似乎不宜启齿,僵硬地停在那里。
沈字听觉得这后面的内容很好猜,替他说了:“不自量力?”
宋须临倒是没否认,反而觉得自己的担忧合情合理,解释道:“若是四品往上的官员,家中子女可以直接参加术试,只是令尊大人官衔从五品,恐怕符姑娘连入试都是个大麻烦。更别提……进玄枢院了。”
沈字听笑了。宋须临还是跟她印象里没什么两样,看似处处谦虚,实际上在看到不如自己的人的时候,藏也藏不住的优越感与幸灾乐祸。
见沈字听不说话,宋须临又问:“符小姐可有什么办法?”
沈字听放下筷子:“宋大人既然这么关心此事,不如写一封荐书给我,麻烦不就解决了?”
宋须临面露难色:“这……”他没料到这番话与这个难堪的场面,于是只好推辞说,“我与符小姐相识不深,按理说,我是不能写的。”
这个回答当然在沈字听意料之中,或者说,这个圈子就是兜给他的。
“那就闭嘴。”她冷冷地说,“别问。”
宋须临张了张嘴,却噎在那里。只是转头去看于无声,眼神指认意味很明显,像是在对于无声说“快看看这人,竟然如此无礼”。
于无声反而指责地还了他一个眼色,然后垂眸思索了片刻,又转过来对沈字听说:“符小姐若想参加术试,本官可以写一封荐书,就当是还符大人——”
“不必。”沈字听打断道,“无需于大人费心。”
对话到这就结束了。因为客栈门口急匆匆进来了一个人,目光带着明确的目的,当一看到于无声那一桌,视线便牢牢定住,快步走了过去。
沈字听也注意到了这人。
穿着官服。
是本地的官府的官员。
这般疑虑急迫的神色,出了什么要紧事吗?
只见他在于无声耳边说了什么话,几人压着极低的声音交谈了几句,然后于无声与宋须临便放下了筷子,看样子是即刻准备要走了。
片刻,宋须临唤来了小二,匆匆结了账。
饭菜还有一半,但他们已经不打算继续吃了,收了随身的刀剑,跟着刚进来的那位官员一同出了客栈。
夜色已至,外边浸出冷冽的寒意。
于无声出了客栈便问道:“仵作可验出死者死于何时?”
云知府身形矮胖,二月份的气候,他额上却冒了一层的细汗。见于无声如此问,微微弯腰低头,答道:“验出来了,死者大概死于昨日的丑时末到寅时之间。”
“丑时末到寅时,”宋须临一听时间,插嘴道 ,“正是夜深的时候。”
云知府:“是、是。”
于无声:“发现尸体的是什么人?”
云知府在脑中迅速搜寻信息:“是清晨在河边浣衣的妇人,她不仅发现的尸体,还将尸体捞了上来,许是她以为人刚落水,还有救。”
宋须临脑中似乎联想到什么,于是证明自己的猜想,向云知府问道:“哎,这妇人,可会术法吗?”
云知府原本面向于无声的身子,此刻又向宋须临转了过来。
“只是寻常百姓,身上并没有功夫。”他答道。
于无声:“死者身份查清楚了吗?”
“还在查。”云知府用袖沿擦了一把汗,“问了几个附近的百姓,但都说没见过,应该……不是当地居住的人。”
宋须临:“这么说是外乡来的?”他沉思道,“那不太好查了……”
于无声看了一眼十句九句都是费话的宋须临,很快又无奈地移开视线,回到云知府身上,正准备再问,远处一台轿辇摇摇而至。
云知府也注意到了远处来的轿子,像是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暂时断了这个话题,客气道:“两位大人请。”
宋须临正要上前,于无声打断道:“不必,我们骑马去便好。”轿子的速度太慢,眼下这件事是要紧事,“烦请知府大人带路。”
云知府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也骑了马,遣散了抬轿的队伍,在他们前边带着路。
宋须临止了上轿的步子,回头将他与于无声的马牵了过来,跨马执鞭,三人向着止尽河奔驰而去。
沈字听及阿铮、翟义吃完饭后,便在客栈定下了一间客房,盘缠有限,距离京城还有一段长路,银钱还是要省着些花。
她不知道于无声他们被知府请去办一件昨日刚发生的案子,也不知道于无声在看到那具尸体的第一眼,就认出了是她的手笔。
尸体已经被抬回了衙门,几人踏进停着尸体的屋子时,一股刺鼻的恶臭顿时涌入鼻腔,宋须临当场抬袖捂住口鼻,眉头紧紧皱着。
于无声面色平静如水,走近尸体旁边,不自觉压了眼眸,仔细观察起死者的死状。
宋须临对于无声这般冷静的姿态毫不意外,这种情况他见过太多次,只要到了办案子的时候,于无声比谁都严谨认真,只要是疑点,无一不展开细致的调查。
弥漫的尸臭终于让宋须临默了声,他不再说话,而是静静等着于无声看完尸体后抛出问题。
但等了一会,于无声却没说什么。
宋须临觉得有点微妙的不对劲,以往于无声总是目的明确,果断冷静,今天……倒是比以往沉默些。
这案子很棘手吗?
他看了眼知府,云知府也看了眼他,两人的眼神中透露着同样的疑惑。
于是宋须临捂紧了口鼻,往于无声身旁走去。
他先偷摸瞥了于无声一眼,对方注意力显然集中在尸体身上,无暇关注他的靠近与目光。
于是宋须临循着于无声的视线,也望向了那具尸体,观察起来。
宋须临眉头蹙得更紧了,觉得死者有些面熟,好像见过。
他看着尸体的那张脸,片刻,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瞳孔骤然放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