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祝盯着那封信看了许久。
久到清夷姑娘都没耐心坐在茶案那等她过去,忍不住起了身,轻步走了过来。
尽管从祝还没将信打开来看,但是那信封上的字迹与称呼都足以证明这是出自谁人之手。
字听,是她写的信。
从祝神色有些黯然,那年她出事,自己没能帮她。后来听说了这件事时,她都有几分悔意,若是她当年赶回京城,字听不会是这样。
她每次想起这件事都会有些不安,也不知她如今如何了。
不过既然有这封信,想必人应当是没事……
从祝失神地在那里思索,全然不察已经走至她身边来的人。
清夷姑娘走近,探着脑袋过来张望从祝手里的东西,却不知所然。
“瞧什么呢?这么入神。”
温和的嗓音从身旁传来,从祝这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她淡然扬起笑,收起那信。又回到了原来随和的样子,“哎”了一声,边往里间走边说道:“想起了一些旧人旧事。”
清夷见从祝已落了座,于是也跟了过去。
屋内片刻间的寂然。
坐下后,清夷挽袖倒茶,侧着视线看杯盏,似是随口说道:“你可不像是会顾念往昔的人啊……莫非,是因为刚刚那位姑娘?”
从祝敏软察觉到这话语气的一丝微妙,掀起眼皮,下意识地观察对方神色,然而清夷的目光却没有迎上来。她将方才那杯倒好的茶递到从祝面前,接着为自己添茶,双眸仍旧盯着盈盈倒出的茶水。
从祝端起茶盏,唇边浮上淡然的笑意:“这话我怎么闻见一股醋味儿呢?”
清夷没想到从祝会这么直白地点出来,不由得望了她一眼,却还是在对视的瞬间撤开了目光:“就是吃醋,也要先有个名分,”她质问道,“我是你什么人?吃你哪门子醋?”
从祝有些迟疑地将这两句质问理解了一番,将这两句听成了纠正的反问,最终以为自己是想多了,赔了笑,透着些许放松:“是我失言了。被那几个蠢东西一搅和,方才的正事都还没谈完。”
清夷却没有接话,只是喝茶。
“还是玄枢院的事,”从祝正色道,“朝中主张改制玄枢院的声音一直都有,都是几个官不大的清流,本来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但今日说起此事,户部那个姓言的竟然直接站了出来。”
“她也主张要改制玄枢院?”清夷接着她的话问。
从祝摇着头放下茶盏,望向她:“她说要撤下玄枢院。”
“什么?”
清夷惊住了。
“朝上吵得不可开交,我也说了几句。”从祝恨恨道,“她真是个硬石头。”
“言硝……”清夷念出这个名字,蹙眉道,“我记得她一直跟你不对付。”
从祝倏然一笑:“你记的没错。”
“你以前得罪过她?”
“得罪她?”
从祝居然真的认真思索了一遍,但浮上来的回忆里只有针锋相对与互不相让。
“找不到个头,可能是命里注定要还的冤债吧。”
她们的关系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那还挺好玩的。”清夷不明地接了一句。
从祝没听明白这话什么意思:“朝堂上有什么好玩的。”
“我是说你吵架的样子。”
“我吵架的样子?”
“我没见过,”清夷略一沉吟,又说,“今日是第一次见。”
从祝闻言低浅一笑:“是不是被吓到了?”
“将军小瞧人了。”
“那些人说的我都知道,有些事情他们做得实在过分,可是玄枢院不能撤。”
“或许是该有个人好好管管了。”清夷眼睛里摇曳着柔光,“将军,奴家倒是有一条折中之计。”
从祝将茶盏放在桌案上,瓷与木之间发出闷沉的一声。
“我说过,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自称。”
清夷在那怔住了,这话她当然还记得,可已经过去了多久,自己早已忘了这事。从祝回京的时日实在太短,上一次她们见面还是去岁四月,就连过年,从祝都没有从漠北赶回来,一年见上一两面已经是难得。
所以她自然地忘了注意自己的自称,在这地方这么久,她早已经习惯了。
“是,清夷记住了。”她迟了许久才答。
“你说的折中之计是什么?”
清夷起身缓步过去坐在了从祝身旁,凑在她耳侧,细细低语了起来。
·
沈字听本想跟在萧庄仁后边看他到底住在哪里,可是这路走着走着,愈发让她感到熟悉起来。
她又跟着那两辆马车走了一段路,看了看左右,倏然反应过来,这是去玄枢院的路。
难怪会觉得那么熟悉。
沈字听没想到再次回到这里,是今天这样的一个时机。
很快,前面一辆马车停了下来,后面那辆也缓缓停下。
她看到萧庄仁从轿上走了下来,带了两个随从,在玄枢院前亮了牌子。
守在门口两边的两个门房查看了他的玉牌,确认身份后,这才恭敬地让开,让他进了院子里。
沈字听在远处观察着。
符迎在后面那辆马车里,却没有跟着萧庄仁一同下来。
门房将萧庄仁的马车牵到一旁,符迎这辆马车渐渐往前走动了,路完全让出来之后,轿子很快越过了玄枢院的大门,继续往前驶去。
两个人分开走了。
如今跟踪符迎的住所要紧,再说玄枢院她也进不去,待在这也不知道萧庄仁什么时候能出来。
想到这,沈字听不禁疑惑。
这么晚了,萧庄仁这么急着来玄枢院做什么?
沈字听深望了一眼玄枢院的大门,然后收回目光,悄然跟着符迎的轿子后面。
进玄枢院需要玉牌,门房也会确认身份,这规矩倒是个麻烦……她到时候该怎么溜进去呢?
沈字听脑海里思索了一下藏书阁的位置,想起来是在玄枢院的东南角,翻墙进去或许可行……
不对。
院墙都布有法阵,没有玉牌,同样也进不去。
事情想到这里,沈字听沿着问题,脑中已经渐渐浮现出来了一条可行的路。
她需要先搞到一块玉牌,然后溜进去,去藏书阁找到**后,出来后再将玉牌还回,还不能让人引起怀疑。
至于怎么弄到玉牌,她还得再想想……
不远处的马车与她的思绪同时停下,沈字听躲进阴影里,观察着这周围的环境。
这里离玄枢院并不远,沈字听估量了一下这座院子的大小,觉得这应该就是萧庄仁的府邸,规制不小。符迎的轿子停下的位置,是宅邸的侧门。
马车停下后,她提着裙摆下了轿,那张温和的脸在夜里只剩下了冷冷的淡漠和灰恶。她恨这里。但只有这种位数不多的片刻,她才能展露些许真实。
沈字听对这件事还没有一个完整的头绪,她不会冒险,也不会轻举妄动,她觉得最好还是先回去跟阿铮商量一下这件事,关于符家三小姐,阿铮了解得更多。
得知了这个住所,让她心里有了个底。
眼看夜色深了,再在这附近流连,只怕会更加引人注意,沈字听瞧了瞧周围的情况,确认没有异样后开始往回走。
方才注意力全部放在跟踪人上,倒不觉得有什么。眼下往庆元坊走了半晌,这才觉着两腿酸痛,整个人也累得不行。
于是一回到客栈,进了房,她就精疲力竭地往床上一躺。
“你这是去哪了?”阿铮看到她不禁问,“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去了一趟厢月楼。”沈字听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回答。
“厢月楼?”
于是沈字听起来将方才发生的所有事都与她说了一遍。
当说到符迎那里时,阿铮的神色变得惊愕起来,但是接下来却没有沈字听以为有的反应,而是低了下头,神游在外,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沈字听见她这个状态,当即眉头就皱起来了。
“你知道这件事?”
阿铮抬起头望向她,张了张嘴,犹豫着要说些什么,但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真的知道?”沈字听根据她的神色判断道,想起昨日刚进京在客栈时阿铮的那句失言,决定当下问出来,“你是不是以前来过京城?”
话已经说到这里,不挑明是不行了。阿铮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是。”她承认道。
“我以前来过京城,”她垂下眸,停了一会儿才接了下去,“参加术试。”
这后面的半句话让沈字听完全意外,她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参加术试?”
阿铮点点头,继续讲述道:“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我在前一年参加术试落榜,于是第二年做足了准备再去,本来以为一定能中榜,哪怕是个最末的名次,可是……最后还是落了榜。”
沈字听看着阿铮讲述时的那双眼睛,半晌没说话。
“也就是在那时,我在路上遇到了三小姐。”
“我认出了她,尤其是在她与我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我相信她就是三小姐。可是她却说不认识我……”
沈字听想象了一下也知道,阿铮当时是怎样着急的心情。
“后来呢?你有没有将此事告知符家人?”沈字听追问道。
符家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家的女儿不仅没死,并且还在京城好好活着。
阿铮声音更低了:“我说了。”她抬头看向沈字听,“可他们都不信!”
不信?就算不信也会试着求证的吧?这种机会怎么会说放过就放过。
“谦柔呢?”沈字听问完,顿了一下,又更改了称呼再问,“大小姐呢?她知道这件事吗?”
阿铮点头:“她知道,只有她信了我说的话。而且,她还曾问过我一些细节上的问题。”回想了一下,阿铮又说,“她似乎对符小姐的装束很在意,问了好几个这上面的问题。不过……最后老爷得知了,把她也骂了一顿,让她以后别再管这件事。”
这件事似乎对阿铮的影响不小,就连此刻说起,阿铮也是半带着迟疑的神色。
“他们都说我是看错了,后来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她低低垂下了眸。
沈字听也觉得奇怪,这符家人的反应太不对劲了。
不仅无动于衷,还让符谦柔别管,这不就是要掩盖什么的意思吗?
“我本来今年还想参加术试的。”阿铮说。
沈字听等待着,接下来却是沉默的空白。
阿铮后面的话没说,但沈字听知道,这话的后面还有一个“但是”没有说出来。
并不难猜想,这个但是就是她的身体情况。
她没有参加术试的机会了。
眼下对她来说最要紧的是活下来。
“别担心。”沈字听眼中是把握十足的神色,“这个诅咒,我已经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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