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语中途醒过来一次,口渴,但想上厕所,全凭借一股意志做完了这一切。
迷糊间,听到段敏莉说:“邋不邋遢啊?洗了澡再睡。”
她“嗯”了声,便没了下文。
第二天早晨。
窗帘没人替她拉,日光刺眼,落在眼皮上,唤醒了她。
钟语酒量差的程度可见一斑,几杯酒就足以让她宿醉一整夜。
段敏莉坐在餐桌边吃早餐,钟语顶着鸡窝头坐下,盯着桌上的奶黄包,眼神惺忪无神。
段敏莉看她一眼,“给你炖了银耳红枣雪梨汤,自己去盛,清清肠胃。”
钟语头疼,有气无力地说:“谢谢妈。”
汤温在锅里,盛出来还是烫手的,钟语吹着,问:“陈应旸送我回来的?”
“嗯。”段敏莉拈着白瓷调羹,搅着碗中的红枣,“我不反对你玩,但小心把自己玩脱了。”
钟语头也没抬,“我玩什么了?”
段敏莉说:“小陈啊。”
“我们单纯就是朋友,和你跟那些男人的关系不一样。”
“你唬唬我就罢了,别把你自己都骗过去了。”
段敏莉的语气里,没有教育她的意思,只是平铺直叙地讲着:“人家小陈条件摆在那儿,守着‘朋友’的身份,陪你这么多年,单纯?你自己信吗?”
甜丝丝、暖乎乎的汤安抚着她的胃。
“你是我妈还是他妈?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段敏莉说:“十几二十岁我就懒得说你了,你二十四了,到底是你耽误他,还是他耽误你?”
钟语为自己辩解:“我又不是没谈过。”
段敏莉遇招拆招:“还不是分了?”
何方洲是钟语去年谈的,朋友圈官宣得轰轰烈烈,朋友、亲戚、老师,一概知晓。段敏莉不干涉她的私人生活,说她早成年了,该独立学着处理社会关系,男女朋友不过是其中一桩。
但没谈多久,后来,她主动提了分手。
要说多喜欢,也没有,但她在那段关系里,是认了真,付了出的,段敏莉这么说,她就不服气了。
“那你是让我跟陈应旸在一起,还是断绝联系,老死不相往来?”
段敏莉说:“我管他做什么?他是你朋友,又不是我的。我怕你看不清自己的心,拖得自己情绪被消耗。”
钟语答不上来了,闷头喝银耳汤,只余清脆的瓷器碰撞声。
段敏莉起身冲洗干净碗,嘱钟语吃完后收碗,趿着拖鞋,娉娉婷婷地往房间去了。
段敏莉很早就与钟语的父亲钟宏伟离婚了,独自抚养钟语长大,钟宏伟财产、抚养费给得不少,她日子不见颓丧,反而潇洒得很,男友谈了几个,暧昧的更是不计其数,只是迄今没再婚。因她对婚姻没再有指望。
可能心态年轻,操心少,段敏莉容颜、身段都保持得不错,纵使徐娘半老,依旧有追求者。
钟语仅谈了那一段,恋爱期间,有一瞬特下头,何方洲畅想婚后的日子,回到家,就是亮着暖黄的灯光,桌上饭菜热腾等他。
听起来,画面挺美好,她胃里却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反感。
他们俩注定不会是一路人。
段敏莉叫她:“你手机在响。”
钟语回神。
手机搁在床的另一边的床头柜上,她趴在床上去够,就着这个姿势,接听陈应旸的电话。
钟语有点断片,但没失忆,知道陈应旸当了“护花使者”,是因为记得她抱着他发酒疯的事。
疯到什么地步她印象模糊了,不过无所谓,又不是别人,她也不用尴尬。
她懒散地笑着:“陈少,昨天谢谢你了。”
对面默了半秒。
“你酒醒了?”
“嗯。头还有点痛,要不你有什么事,长话短说?我担心我脑子转不过来。”
“今天中午到郑熠然家蹭饭,去吗?”
钟语翻了个身,平躺着看天花板,段敏莉的审美观里,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还喜欢粉色,把她的房间装得粉粉嫩嫩的,墙壁也是。还好不算夸张。
“有白吃的干吗不去。”
“你要多久好?我来接你。”
她拿远手机,看时间,说:“一个小时吧。”
这一个小时,算下来,有一半是在磨蹭。
陈应旸见到她时,她两手揣在外套兜里,步子走得散漫,脸上没涂什么,走到太阳底下,皮肤像剥了壳的水煮蛋,白又嫩,带着点水润感。
与此同时,钟语也眯了眼,打量他。
从初中到现在,什么都在变。
陈应旸个子蹿上来了,眼镜度数加深,从黑框换成了金丝细框的,书生气更浓了,像大学里搞学术研究的文学,或者,社会学教授。只是年纪稍轻了些。
自然光比任何滤镜都梦幻,而眼睛又比任何镜头都清晰。
她觉得他白净得简直不像男生。
脸小,发黑,瞳色深,唇是天然的粉色,本来容易男生女相的五官,但这些年,长着长着,又丝毫不显得了。
变得最多,多到令人恍惚的,还是他们的关系。
说是朋友,但论起来,过去半辈子,吵过最多的架的,除了彼此,也没有旁人。
前段时间他们还吵了次架。
钟语走到他面前,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算和好了,是吗?”
陈应旸不置可否,耸了下肩,“走吧。”
她一直觉得他这人讨厌至极,他出身是不错,但西城就一破地方,叫他一声少爷,他还真拿自己当贵公子了么。
这阵子昼夜温差大,早晨、晚上十几度,风刮得冷,白天出着大太阳,气温一下子升上来了。
脚下的影子不长不短,紧紧跟随,到进了车,才消匿不见。
陈应旸忽地开口,问:“镯子什么时候接好的?”
钟语如实答:“前两个月,才拿到手没多久。”
司机驾驶着车,静得像不存在。
“我还以为你扔了。”
“本来没想修的,突发奇想,发到网上问价格,有估小万的,也有估七八千的,吓得我赶紧找人。我怕你又跟我闹绝交。”
陈应旸嗤笑一声,“我有这么小气计较么?”
钟语表情、语气俱夸张无比,“我的天老爷,你才醒悟过来吗?”
“哦,是了,我这么小气计较的人,”陈应旸嘲讽道,“昨天就该把你丢到塘里喂鱼。”
“你明明说的是丢到臭水沟喂老鼠。”
·
陈应旸想继续阴阳怪气,到底没憋住,笑了,钟语挨过去,“气消了哦?”
“说一句‘陈应旸我最崇拜你’,我就彻底原谅你。”
钟语:“那你滚吧,师傅,麻烦你靠路边——”
陈应旸捂住她的嘴,司机瞄了眼后视镜,他说:“没事儿,您继续开吧。”
郑熠然住的房子不太大,但胜在地段不错,还是新楼盘。钟语这是头回来,打量完,说:“这有家底的人就是不一样哈。”
郑熠然说:“怎么不说老陈呢,他家给他买的婚房,复式的,江汀嘉苑一期,装修好了。”
钟语瞥瞥陈应旸,没听他说起过。
郑熠然接着说:“他爸妈说,只要他回西城,就再给他买辆车;要是去省城,给他出个首付;要是继续待海城,啥也没有。”
陈应旸本欲说“咋的,你想嫁”,话到喉口,又给咽回去了。
陈应旸和郑熠然两个人之间,有时候瞎开玩笑,尤其是郑熠然,还在被人追着打的时候,躲到他背后,“陈哥哥”“陈哥哥”地叫。
但边界感还是有的。
郑熠然性格跳脱得很,犯起神经来,让人想往他头上哐哐砸几拳;正经的时候,还能在元旦晚会,上到舞台,西装革履,手持话筒,主持仪式。
熟悉他的人,基本都了解他这副德行。
任凭陈应旸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钟语怎么会觉得,他是个深柜的。
如若不是这回,他真不知道,前些年,她心里是那么想他的。
“你看啊,你跟我玩了这么多年,对我没半点想法,恋爱呢,又不想谈,你男性朋友也少……假如你不想说,或者自己都没发觉,不是正常得很吗?我作为你的朋友,十分表示理解。”
——这是她的原话。
当时,陈应旸气得说不上话,半晌,指着手机说:“这就是你给我发同性恋约炮网站的理由?”
她沉默,再沉默,小心翼翼地说:“你要不要再听我辩解一下?”
他沉沉地吐了口气,“行,你说。”
钟语无措地挠挠脸,好像怎么解释,都是自己以污秽的思想,“玷污”了他高尚的人格。
干脆直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您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是我曲解了您,还传播不良信息,我该打,我该骂,您别气了成吗?”
陈应旸不仅气,还气了好几天。
国庆回西城参加谭依宁和邓思远的婚礼,她叫同城快递给他送了一盒荷花酥。
荷,和。
是求和的意思。
然后再是婚宴碰面。
钟语心里肯定也是气陈应旸的,一个小误会,解释清不就得了么,何必发火。
所以她说,她要踩着高跟鞋来睥睨他。
矛盾的是,这么多年的友谊,她不想毁于一旦,还是得哄着他。
他也是。
每回吵架,吵得再凶,生气的一方,都要对方递个台阶,顺着下去了,就意味着和好了。
陈应旸送喝醉的她回家,不算消气,主动打电话,又来她家楼下接她才算。
钟语才敢笑着用肩膀撞一撞陈应旸,“阔少啊。我要是你,就回西城,房子哪怕自己不住,卖了把钱拿在手里,也够逍遥好些年的。”
陈应旸斜眼睨她,眼底里藏着很深的东西,仿若潜行在海底的庞然大物,不待她看清,他便撤开了。
“我赚得到钱,要他们的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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