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伯家一早就开始忙碌起来,人进人出热闹得很。宋老根从车上下来背着工具箱和一筐茄子苗回家。桂枝看到他回来连忙拉了他到麦地里交代他架水槽。
刚刚割完麦子的地满是麦茬,大春拉着牛来回翻土,麦茬被翻出来露在太阳底下。春芽拿了锄头敲碎大块的土疙瘩,将麦茬捡起来堆着一个个小堆,等太阳再晒上一晒烧了作肥料。
宋大伯家的地和宋老根家相邻,村里其他人家还没有开始放水,宋阿爷和宋大伯决定接一个水槽单独放水,先将这几亩地泡上水。
靠山村背靠钟山,钟山后面是钟江,钟江的支流沅江和青江穿过前山镇靠山镇,灌溉着这一带的农田。每到插秧的季节,村里每户轮流出工踩水车将田边的水渠灌满,各家挖开田埂放水入田。
如今只得宋老大宋老根两家用水,两家人日夜不歇也难将水渠灌满。宋老根上山砍了几根胳膊粗的竹竿,截成两尺长一个,对半砍了挖通竹节,用丫字型树杈固定,接了一个通向自家家田地的水槽出来,等麦地翻过两回,麦茬烧掉就开始踩水。
踩水车是个辛苦的活,宋大伯带着几个儿子和宋老根家轮流踩了两天,水田的水才将将够用。水田犁起来比旱地更吃力,需要人站在爬犁上压住爬犁,地才能翻得透,一般人掌握不了平衡只会不停得摔跤,就是老把式碰上硬疙瘩也难免要摔下来。这个时候春芽烧掉麦茬敲碎土疙瘩得好处就来了,大春来回得犁了几趟说:“今年的地不错,土匀得好。”村里得人都来看稀奇:“这么早平田,这是要干什么?”
宋阿爷站在田头看着波光粼粼得水面说:“今年种几亩早稻试试。”
“这么早?”村人看着才指头长得秧苗说,“这么小的苗要移坏的。”
靠山村的水田不多,麦子抽穗的时候村民才开始泡稻种。有水田的人家总是会预留两分地做苗床,天气暖和了,将稻种洒下去,夜里还要盖上稻草防冻。
宋阿爷笑笑不出声,等秧苗从家里拉出来,村人才知道春芽早早育了秧苗已经长到尺把长了。看着自家指头长的苗再看看春芽一尺多的苗,大家都转开了心思。有春花煮饭,宋家大大小小十多个能下地的都下地了,擦着天黑把五亩水田秧苗全插好。
小孩子手指头嫩,泥巴地里一天来来回回插了不知道多少回,春芽柱子手上都起了水泡,
桂枝就着灯将针在火头上烧得通红然后才将春芽柱子挑手上的水泡挑破,“这两天注意着点,别碰水。”说着用细布裹了手指头,“戳的小孔,里面的水挤掉明早就能长好了。”
宋老根提了热水进来:“阿爹烧了热水,柱子你好好泡泡脚。”说着又把盆递给桂枝,“你去房里给春芽也倒上水。”
桂枝照看着孩子们睡下,揉着腰进房间:“我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腰酸得厉害。”
宋老根端了水盆进来:“还能是咋回事,你就是累了。”说着放下水盆,扶着桂枝坐下,脱了草鞋道:“好好泡一泡,睡一宿就好了。”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孩子们都下地,就你在家里窝着。”桂枝双脚泡进热水里,舒服地叹了口气。
“我哪里就闲着了,给春花烧火的是我,看几个小家伙的是我。”宋老根辩解道:“我也没消停好吗?大哥家那几个孙子真是太能吵了。”
宋老根皱了皱眉头:“大哥这都几个孙子了,我算算,六个!”宋老根伸出一个巴掌张大着手指说道:“乖乖,大哥的孙子比我家人还多。”
第二天所有人倒头睡了半天才缓过来,下午大人继续割麦子,手上起泡的几个孩子也没有休息,拿了竹竿看麦场,免得鸟都住在麦场里。
宋大伯家水田少旱地多,麦子更多,宋老根家的麦子收回去,宋大伯家的麦子也开始割了,柱子青山几个轮换着看麦场,两家人从收小麦开始一直起早摸黑,连春苗不烧火的时候也拿了竹竿去看麦场,免得鸟儿一窝蜂地跑过去吃麦子。
春花煮了三天饭回去了,这天春芽吃了早食就来帮着宋大伯娘煮饭。
四春说:“我就喜欢春花春芽煮饭,阿娘就煮不出来那个味。”
大春媳妇道:“你没看家里油罐子空了,阿娘要不是自己舍不得下油肯定不要春芽来煮饭。”
“我也不是舍不得,就是油下多了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好,干脆啊眼不见心不烦。”宋大伯娘笑道“也就是春花春芽愿意给你们做,早些年我看你们几个猪油拌饭吃得也挺好。”
“猪油拌饭哪有炒饭好吃,阿娘你就是不会。”大春端着碗说。
“回头我跟春芽好好学学,学会了煮给你吃。”大春媳妇道,“等农闲了,我好好给春芽打几天下手,跟着她偷偷师才行。”
晒场的麦子晒了两天要开始脱粒,脱粒是个力气活,晒场上架着木栅栏一样的架子,成年的汉子拿了一把麦子麦秆穿过栅栏再用力向后拔,这样麦粒就能从麦秆上脱离下来。一天麦粒脱下来,哪怕是个成年男人胳膊也是又僵又硬,几乎动弹不得。
脱粒还需要技巧,在麦秆穿过栅栏的时候轻轻抖开麦秆转动,这样才能脱得干净,就算这样还是有麦粒剩余,这个时候家里只要是七八岁上的孩子和女人都坐在晒场,脚蹬一个细密的小栅栏,麦秆两三根的拿起穿过栅栏进行二次脱粒。这个时候麦秆上的麦粒才算脱干净了,晒干的麦秆堆成草垛,是一年引火的草料,做草鞋,编席子都用得上。
靠山村家家户户会备着装了细石粗砂的布袋,烧热了给脱粒的男人热敷胳膊肩背,尽管如此,一天干下来胳膊也抬不起,饭碗也端不动。农忙后面的农闲并不是没有事做,实在是不歇几天胳膊就要废掉了。
水田旱地都要翻过好几遍,宋大伯家虽然有牛,也不能一直用,牛拉爬犁两个钟头就要歇一歇,日头烈的时候还要把牛牵去树荫下休息,这个时候只能人拉,大春几兄弟一人一根绳子轮换着拉犁耙,粗糙的绳子将肩膀压出深深的印子,过不了两天就红得发紫。这些活宋老根都干不了,一个大男人不下地是要被人笑的,宋老根在家里待了几天又背了工具箱去县城了。
每年春耕都要累到几个成年的汉子,村长这个时候也是特别紧张,无论谁家水田里拉犁耙的是谁,村长都要在一边看一会,算计着家里是不是再买两头牛,哪怕平常用不到,耕田的时候租给村民也是好的。
割麦的时候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扎紧了袖口裤管下地干活,早晨湿漉漉的露水会把裤管打湿半截,等太阳出来,麦茬开始飞舞,哪怕裹着毛巾,麦茬还是会在衣角鬓角扎根,短短的一小截虽然不能扎破皮肤也刺得人很不舒服。
太阳出来晒干了露水也晒干了人,一个个脸庞晒得又红又黑,亮堂堂地反着油光,汗珠子顺着额头留下来,挥舞着镰刀的手没有时间停下来擦一下,汗水流到眼睛里再顺着鼻梁一路滴下来,吧嗒吧嗒地落到田地里,每一滴汗珠都有声音。到了下半晌,汗水浸透的衣服湿了又干,白白地结了一层霜花,每个人的衣服后面都画着写意地山水画。等到日头西落,晚霞漫天,大人忙着趁最后一点天光将割下来的麦子挑到晒场上去,匆匆叠将起来再盖上草帘子遮挡露水。忙碌的一天停歇下来才发现肚子早已唱起了空城计,回到家中有人做饭还好,没人做饭只能先舀一瓢水安慰干裂的嘴唇,再点火随便煮一点吃食糊弄肚子,累极了的孩子端着碗就打起了瞌睡,将孩子抱上床铺,大人还不能睡,白天割了一天麦子的镰刀刀口已然钝了,月光下,家家户户传来“刺啦刺啦”镰刀在磨刀石上摩擦地声响。
从割麦等麦子收进仓库前后花了小一个月的时间,整个靠山村的人累得见面招呼都不想打,互相用眼睛示意。平常再会过日子再节省的娘们也会在这几天或是杀只鸡或是买斤肉,确保汉子们这几天油水足足的。
今年天气不错,尽管中间还下了两场小雨,也只飘了一小会,地面刚沾个湿就停了,麦收得及时,今年麦子收成不错,家家户户笑开了颜。
麦收后村子里紧跟着插秧,一时村里能走路的小孩子也去秧田里面搬秧苗,不能走路也用绳子绑在阿娘的后背上跟着下地,农忙地时候村子里没一个闲人,等水田里秧苗整齐地排着队伍迎风招展,旱地也翻了几遍种黄豆高粱。
宋老根家里有俩亩旱地,因为宋老四的盐菜铺子,多种青菜黄豆这些。柱子拿了根削尖的木头棍子,棍子底下装了踩脚,棍子放好脚一踩一个坑,春芽提了一篮黄豆种,一个坑里放两三个豆子,再用脚一踩就好了,桂枝挑了水来春苗用小瓢一个坑一瓢水,两天两亩地就种好了。
茄子苗,香瓜苗和黄瓜苗都移栽到了后院,桂枝砍多几根竹子搭了新架子,就等着瓜秧往架子爬了。人勤地不懒,春天是农民最忙碌最辛苦也是最喜欢的季节,种下去满满都是希望,秋天就好变成沉甸甸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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