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对于宋家人来说是悲伤的一年,宋阿爷同辈只剩下他一人了,他最后存活于世的亲哥哥和老妻都在同一场春雪过后去了。
今年春天原本来得特别早,靠山村的老树早早发了新芽,颜色鲜嫩得几乎看不出绿色来,鹅黄色小小指甲般大的叶子柔软地飘荡在同样柔软的春风里。麦苗儿早早伸展着叶芽儿,大地一片蓬勃的绿色。可是正月还没过去,一场接着一场春雪,将寒冷再次覆盖住了这片已经开始生长的土地,冻掉了新发的嫩芽也压折了经冬的老枝。不管是人还是庄稼,在这个春天,都去了一大片,有的人家是小儿,有的人家是老人。
宋阿奶过了头七,宋阿爷把儿孙都叫到了面前。看着面前披麻戴孝的一大片人头,宋阿爷想起去年桂枝刚去那会,宋家人第一次办丧事,桂枝年纪虽然小,辈分却高,亲侄儿堂侄儿一大片,孝衣分发出去不少。
如今宋阿奶去了,整个宋家的子侄都来戴孝,宋阿奶下葬的时候,白衣孝子队伍老长,前头已经去到了宋家墓地,后头还在村口慢慢往山上走。靠山村的人都说宋阿奶有福气,孝子贤孙多,只有宋阿爷知道,宋阿奶是伤心死的,别人不了解宋阿奶,宋阿爷却知道她,最是好面子,这样的丧礼宋阿奶是喜欢的,宋阿奶最是偏疼宋老根,能够再次见到宋老根,宋阿奶也是喜欢的。
宋阿爷知道宋阿奶将宋老根宠得毫无担当,可是他想着小儿子没担当就没担当吧,自己辛苦一点,多看顾着一点,眼看着小儿子把日子过了起来,宋阿爷放下悬了大半辈子的心,想着到大儿子家颐养天年也好。只是宋阿奶不放心,非要贴着宋老根住着,住着就住着吧,宋阿爷想,都是自己儿子,照看哪一个不是照看。
宋阿爷将柱子当儿子一样教着,田里的地里的家里的一样一样教给柱子。宋阿爷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他跳过宋老根,没有教会他农家人的根本,老天爷才收了他去。
宋阿爷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只是如今宋阿爷再也没办法跟着大儿子享福了。宋老根去了,柱子一个十多岁的娃娃,不管是地里还是家里都撑不住,不管是农活还是管家都等着人来教。春芽定了人家,哪怕守孝呢,也不过再留三年,宋阿爷要用三年的时间教会柱子将一个家撑起来。
“老大,你是长子,我不跟着你生活,村里的人会说嘴。”宋阿爷看着头发白了不少的大儿子,有些心疼地说道:“可是春芽家里就几个孩子,我想搬过去,也好照看着点。”
“爹,我明白。”宋大伯抹了两把脸,这几日一直大春夫妻俩去伴着春芽姐弟住着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宋大伯想过自己带了老妻过去帮衬春芽和柱子,又怕村里人说他贪图兄弟的田产,宋老根去了,宋大伯一直焦心这个事,如今宋阿爷提出来,过去陪着孙子孙女住,宋大伯也觉得好,又觉得将老父亲教给侄女照料过意不去,宋大伯连忙说道:“您的口粮我会送过去的,日用也由我来出,您只管过去。”
“爹,你想住哪就住哪,我们做儿子的会养着你。”宋老四抹了一把脸,紧跟着宋大伯说道:“我给春芽算工钱。”
“四叔,我不要。”春芽道。春芽不知道宋阿爷为什么突然提出要住过来,就像不知道为什么大春夫妻这些日子总是来伴着春芽姐弟一起住着。春芽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自从宋老根去了,村里人看他们的眼光变了,春芽不知道脑子里怎么冒出来一句话“像狼崽子看到了肉”。
春芽没有见过狼,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这一句话,春芽想,她要去见见宋四婶,宋四婶见识多,她有什么想头,宋四婶总是能给她支招,春芽有什么不懂,宋四婶总能将道理讲得通透。宋四婶法子多,说话做事和宋阿奶从来都不同,春芽更相信宋四婶。
“好了,你们不要争了,老大你一年给我两百斤米,两百斤面,老四一个月给我十个铜子零花。我和你们娘在山脚下挖了两亩荒地,这两亩地就给春芽,春芽管我的菜吃,就这样。”宋阿爷拍板。
宋阿爷当天就搬去了柱子家,跟着柱子一起住。宋大伯新碾了五十斤米五十斤面送过去,宋老四也买了许多鱼肉和点心送了过去。宋老四还拿来了两套小衣服:“这是你们四婶给木头和林做的袄子,他们长得快,是不是已经没衣服穿了?”
“嗯。”春芽收了衣服说,“我用阿爹的旧袄子裹着他们呢。”
宋老四看着被绑了走不动道的木头和林子说道:“屋里头暖和,也可以放下来走走,他们都要学走路了。”
“林子不能放下来,一放下来就往外跑,看都看不住。”春苗抱怨道,“木头懒得动,放下来也不走,这两个一点也不像一家人。”
“一听就是孩子话,你看几个一家人一个性子的?”宋老四看春苗说得好笑,便逗她道:“你看哪个不像你家人,给我带走。”春苗给宋老四唬得说不了话,瞪着眼睛看着宋老四,一手拉了木头一手拉了林子。
宋老四要赶着回城,交代春芽:“不要舍不得吃,照顾好阿爷。”
宋阿爷看着鱼肉点心说:“收下吧,春芽你拿肉腌起来慢慢吃。”
宋阿爷来了之后,看木头和林子的主力变成了宋阿爷,木头依旧懒得动弹,倒是林子,抓住宋阿爷的手指头在屋里走来走去,很是快活,嘴巴里也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爷,走!”“哥,走!”“姐,走!”“头,懒!”满屋子都是林子的声音,呱噪得不行。
春芽开始收拾鱼肉,宋阿爷喜欢吃糟鱼,家里没有酒。春芽将鱼双面煎了用甜酱油泡着,泡了两日拿出来味道极是鲜甜,宋阿爷说比酒槽鱼还要好吃。
猪肉一部分抹了盐做盐肉,一部分同样泡了酱油,做酱油肉,留着春耕时吃,还留了一块明儿炖着吃。
暖房里的菜苗可以收了,趁着天好,春芽要把菜苗韭菜收了让柱子送去城里给宋老四,这一茬菜苗收了,好准备育秧苗了。
赵三石吃过朝食来帮忙,把架子上的土筐端下来放到春芽春苗面前,春芽春苗剪完菜的土筐把里面的土倒到后院,就这样忙了半天才准备好两筐菜苗和一篮子韭菜。
天气暖和了些,宋阿爷领着林子在院子里走路,林子看到菜苗就像伸手来抓。宋阿爷一把拉住她:“哎呦,林子啊,菜可不能玩了。”
柱子架了牛车出来将木头和林子放在牛车上在门口来回牵着玩,林子能够出门拍着手儿叫着“走,走。”,木头稳重,双手紧紧抓着车板,小脸很严肃,一会盯着牛,一会盯着林子,坐了好一会发现很稳当,才松开一只手,抓住林子不停乱动的小手。
赵三石坐在院子里陪着宋阿爷说话,春芽将院子扫了,开始准备晌午饭。
今日春芽早起炖了肉,现在院子里已经飘起了肉香味,春芽打开锅盖,将奶白的肉汤盛了大半出来,才开始调味,椒盐放一点点,酱油倒了大半碗:“春苗,灶膛火大一点,收汁。”
春芽看着肉炖得差不多了赶紧和面切面条。春苗一边烧火一边说:“要是有现成的面就好了,不用每次都揉面。”
“听说城里有干的挂面,得空我们也晒一点试试。”春芽一边下面一边说:“等天好的,要是能晒一点出来,农忙的时候吃就好了。”
单独盛出来的肉汤煮面条,春芽锅上架了篾子上放了几个麦饼,面条煮好了麦饼也热好了,又在肉汤里烫了一把菜苗。
春芽捞出颜色红润的炖肉加萝卜干剁碎了,又将刚刚烫好的小菜苗也切碎了拌到一起,如此这般切了一大碗出来。春芽拿了一块麦饼,从中切开,夹了肉馅进去,又舀了一点肉汤汁淋上去,宋阿爷看见了说:“切半块给我。”
青土带着青田过来:“姑姑,我们闻到肉味了。”
“馋猫鼻子尖。”春芽笑他们俩,切了四个麦饼裹好肉馅让他们拿回家和爹娘一起吃。青土青田一人举着两块裹了肉陷的麦饼回去了。
春芽又按着人头一人切一块麦饼裹上肉馅放到盘子里,这才开始给木头和林子煮米糊。
春苗挤了羊奶过来说:“家里没有鸡蛋了,鸡这两天不下蛋呢。”
“今天喂了鸡一些菜叶,明天再看吧。”春芽搅着锅里的米糊说:“只吃米糠,天又冷,鸡不肯下蛋呢,我让柱子买两根骨头回来炖汤,回头把骨头砸碎了喂鸡。”
春芽让赵三石和柱子陪着宋阿爷先吃,柱子吃了要去县城送菜,赵三石跟着女眷一起吃饭不好,春芽便将餐桌开在了堂屋。
柱子和赵三石每人吃了两块夹了菜肉的麦饼才吃面条,浇头就是炖肉,两人又吃了两碗面条,直到再也吃不下才放下手里的碗筷。等春芽做好米糊和春苗来吃饭的时候,炖肉只剩个碗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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