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春芽梳洗好了换了衣裳重新回到正堂,沈掌柜和宋老四相谈甚欢,细听不过是“今年雨水未免不足了些”“今年春雪煞是吓人”这样的闲话。
春芽进来沈掌柜和宋老四都住了口,春芽泰然自若地坐了回去,立刻有丫头上来给春芽换了一盏新茶。
沈三爷看着春芽开口道:“宋掌柜说了大师傅是位年轻的姑娘,实是没想到是如此的年轻。姑娘暂且在此住下,有什么事交代梅香即可。”
春芽点头示意知道了,宋老四看春芽肃着脸一声不出,举起茶碗挡住脸对着春芽眨眼睛,春芽忍住笑,低下头,看下地面,青地砖,三尺见方好大的一块,还有星星点点的金色隐隐发光,这是春芽从来没见过的,这个屋子里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
“姑娘远路而来,暂且修整两日,过两日再去作坊。”沈三爷看着春芽,梳洗过的春芽看着精神了许多,一点也不像个会手艺的大师傅,要不是春芽梳了妇人发髻,沈三爷会当她是庄子上随便哪一家佃户家里走出来的农女。不对,沈三爷思索了一下,这宋大娘子有一股子很冷漠很镇定的气息,这种神情很少出现在一个妙龄少女的脸上,有意思。
“不必了,现在就去看看吧,”春芽接过沈三爷的话,几乎没有停顿地说道:“若是方便我想现在就看看。”
“也好。”沈三爷看了一眼沈掌柜,沈掌柜连忙站起来在前面引路,宋老四跟在后面走向一箭地之外的作坊。这个作坊明显是新盖的四方的院子,前后左右各四间房,只在前门边角设了一个小门供进出。作坊里面二三十个青壮的汉子穿着单衣四散着坐着,看到沈三爷一行进来连忙拱手:“三爷好。”
“这位是将要教你们造纸的宋大娘子,也是你们的大师傅。”沈掌柜指着春芽说。
“大娘子好!”“宋大娘子安!”“大师傅好!”大家七嘴八舌的跟春芽打招呼。春芽点点头,开始看房内工具,一个架子上全是砍刀,两间屋内堆着砍好的碗粗竹竿,两三间屋内架着大瓮,春芽看了说:锤子要多备几个,还要两三个水坑,生石灰也要一个水坑。
沈掌柜带着春芽来到后院,原来屋子后面还有一圈围墙,里面切了三四个水池,两个里面泡着生石灰,显然已有些时日了,石灰水澄澈清明,底下的石灰也是厚厚的一层。另外两个清水池子,不知道从哪里引来的一弯竹管哗哗的往池子里放水。
春芽全部看了一圈说:“还要尿,大量的尿液,童子尿最好,没有的话成人的尿也行,女人的尿不能有经血。”春芽轻轻的说着,沈三爷听了涨红了脸,沈掌柜连忙道:“好,这就安排,明天就能送尿桶来。”
春芽回到房子里指这竹竿说,全部截成一尺长短,再劈去竹青,只留竹芯,劈好了我再过来说下一步。
春芽说完看着沈掌柜,沈掌柜带着他们回来重新坐下才问道:“这就开始了?”
春芽端起新换上来的茶碗喝了一口问道:“这些人可有领头的?我想把匠人分作三组,”春芽伸出三根手指头:“其实我的方子略有差异,我想分作三个小组,既然教了我就把三种都教了。”春芽顿了一下:“沈三爷不仿都看看,再决定最终用哪种。”
“好,明日你去作坊,让梅香传话来,我跟你一起去。”沈三爷惊讶于春芽这般就开始了,既没有试探也没有解释。沈三爷说:“梅香是这个院子的大总管,有什么事,你找她,人员怎么分派也问她。”
沈掌柜安排饭食,宋老四吃了夜饭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便回青山县城去了。沈掌柜承诺手艺教完了会派人送宋大娘子到青山县城宋盐菜。
宋老四走了不久,春芽第一次造纸刚刚开始,沈三爷便离开了庄子,沈掌柜也紧跟着离开了,整日陪同春芽一起进出作坊照顾春芽日常起居的便是那位漂亮得出奇的梅香。
春芽在这个庄子里住了下来,有时候还会调整一下配方,一个多月竹纸出来了,不同的方子差别其实不大。春芽将三组纸各抱了一摞来,反复对比着,春芽将三张纸一一摆放在自己面前,不时拿起来对着蜡烛照一下,还伸手扯边角,春芽还让梅香将三张纸撕破了,问她可有什么差别,梅香点了点第二堆说:“这些韧性好点儿。”
春芽又用不同的纸写了字,也让梅香在三张纸上面写字,问她可有不同?梅香摇了摇头,纸张颜色素白,韧性也好,就是吸水不太好,墨水汪在上面。
梅香看着眼前三叠纸张问道:“这就好了?我让三爷过来给你写契书。”
春芽看着梅香的字赞道:“你写得字比我们村塾的先生还好看,只是这纸,还不行,我要再试一轮。”春芽说着又定下来修改的方子开始第二轮制纸。
“这些都是你自己琢磨的?”梅香看春芽圈圈点点的记录着一些她看不懂的符号,嘀咕着下次要怎么改。每次春芽拿着这些圈圈点点告诉梅香要如何如何的时候,梅香总是再一次对春芽刮目相看,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姑娘,自有一套她自己的记事法子,别人看不懂。
“嗯,我认的字不多,只能画一些不同的记号来提醒自己。”春芽一边涂改一边回答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梅香,“我会好好跟你说的,你按照你的法子记下来就行。”梅香是认得字的,写出来的字方方正正,有些春芽认识,更多的是不认识的字。
“你要学认字吗?”梅香试探着问道,梅香不知道春芽这些符号是她独创的,还是随手记一下,总归过不了几日,梅香也能看到春芽对着自己的鬼画符发愁,嘟囔着“这里是要怎么来着?”或许宋大娘子只是没机会学。
“当然想啊,”春芽沉吟着抬起了头:“我们村塾就教了名字和契书呢。要是能多学一点当然好,我记性又不好,要是会写出来,就不会忘记了。”
“那个,我是识字的,算账也会一点点,你要是不嫌弃,我教你?我虽然是个丫头,将来却是要做管事婆子的,这一摊事做好了就归我管。”梅香看着春芽,漂亮的脸蛋发着光。
“我怎么会嫌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春芽拉着梅香的手,高兴地说道:“我这就拜你为师,我给你束脩。”说着要给梅香行礼。
“你这样我可不敢教你了,”梅香拉住春芽,让她坐下说道:“既然你说这些纸还不行,就给你练字用好了。我可是要每日检查的,学得不好我可不教。”
春芽点头:“我一定好好学。”
梅香看着春芽妇人发髻忍不住问道:“你这么年轻就嫁人了?”
春芽摇了摇头说自己是自梳的,没嫁过人也不嫁人。
梅香高兴地拍着巴掌:“我就说你这样的能人,不应该在后宅埋没了。像你这样自己有手艺才是好的。我也不嫁人,我就喜欢管铺子,将来我是要做大掌柜的。”
“你多大了?”春芽看着漂亮的梅香,明明是个姑娘装扮,怎么说起嫁人的事来,在靠山村哪怕是青山县城,也没有哪家闺女自己说嫁人的事。
“我二十三了,”梅香伸出三个葱白的手指头,“我不想做通房丫头,好不容易求了三爷才得了这差事。亏得你是个女的,要不我也出不来。”
春芽不知道通房丫头是什么,这个庄子有很多丫头,一个个生得漂亮极了,当然最漂亮的还是梅香。春芽说道:“我们乡下没有丫头,就算年景不好也不会送了女孩儿去做丫头,最多给她定个亲,早点找个夫家。”
梅香看着春芽还带着稚气的脸,知道她什么都不懂,大户人家的后院污糟事多着呢。
过两日梅香拿了一套大正朝的蒙童正书和大正字典给春芽,春芽开始了学习。春芽一下子忙碌起来,早起要背一个小时的书,再去作坊看造纸的进度,还要赶在晌食前去厨房做两个菜与梅香一起吃,用春芽的话说:“我虽然没有拜师,也承了你的教诲,做两个菜孝敬我的‘字师’也是应该。”
因着梅香将要管着造纸一事,春芽把自己失败的地方一一告诉了梅香,大约什么状况会出什么样的纸,有些就是看着差别不大,上手就能摸出来,发酵的时日也不是卡死的,夏日气温高短一点,冬日不仅仅是时间长一点,还要放暖房捂一捂等等细细地教了梅香,两次试纸下来,梅香也能自己动手做个大差不差。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第二通纸也做了出来,这一次差别看出来了,第二种法子做出来的纸张韧性最好不说,颜色也更雪白,质地更匀称。梅香看了连忙将沈三爷叫了回来,沈三爷一一看过之后定了第二套法子。作坊开始第三遍造纸,这一次全程由梅香看管着进度,春芽只是跟在后面,看梅香哪里有错漏的。梅香记性好,有把春芽的话记成了小册子,一一对照着做,春芽几乎没有可以插手和修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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