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名字

江浸月这段时间的心情一直持续在低谷状态。

不过“董和颜”的情绪一直很淡,除了和朱和相思,没有任何人知道。

相思是只有灵性的小猫,他能清晰感知到主人的情绪变化,却不知道这情绪因何而起,又能如何度过。

他只会在白天寸步不离地跟着江浸月,在主人需要时跳到她怀里,两只爪子搭在她肩上,随时随地给她温暖的拥抱。

每当夜幕降临,相思会比主人更早地在床上等候,以便主人入睡时,他能及时献上温暖的肚皮。

相思发现,夜晚的主人格外沉默。

江浸月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她会煮一壶茶,整个小院中,只有沸腾茶水的咕噜声。

不过仅仅持续一小段时间,江浸月会很快把茶壶从火上拿下来,她主动制造出的声音便到此为止了。

她会搬一只小板凳,坐在那方青竹下,安静地把茶水喝完。

主人每天起床后和入睡前,都会煮茶喝。

她在固定的时间,喝同一种散着清香的茶。

准确来说,这不算茶。

旁人喝的都是茶树的叶子,而她喝的……似乎是树枝。

不过,相思才不管主人喝的是树的叶子枝条树干还是树根,只要是主人喝的,必然有它的妙用。

相思不是只馋嘴猫,不过江浸月天天喝,他还是有些馋的。

有天夜里,江浸月又在喝茶。

相思优雅地走了过去,前爪扒着她的腿站了起来,头往茶杯里凑。

嗯,果然闻着很香。

江浸月笑了笑,摸摸相思的头,“怎么啦?想喝啊。”

相思甩甩尾巴,看着她“喵”了一声。

江浸月淡淡笑着,“你应该不喜欢这个味道。”

江浸月不会拒绝相思的要求,主要是她说不好喝没用,得让相思自己尝尝他才会相信。

她直接把被子递到相思嘴边,相思闻了闻,探出舌尖舔了一口。

“喵嗷——”相思惊叫着弹开,在院子里疯狂跑圈。

好苦好苦好苦……

江浸月笑得很开心,“小馋猫。”

把杯子里的茶水倒掉,江浸月直接就着水壶喝完了剩下的。

表情没有一丝颤动,如饮白水。

相思疯狂跑了一炷香时间,自己找了些草吃冲冲嘴里的苦味,慢悠悠走到江浸月身旁,跳到她腿上。

那天是大暑,正是草木疯长的时节。

青竹下的杂草枯了又长,江浸月坐在其中,坐在腐烂和新生模糊的边界。

江浸月头靠着竹子,望着墙上的天空。

她的目光安静而深远,似乎看到了风的尽头。

几日之后,和朱陪着江浸月度过了沉默的一晚。

她们如今分房睡,和朱也只在那天夜里陪着江浸月。

她俩坐在床上,抱着膝盖,透过窗外看月亮。

相思走到两人中间坐下,看到竹叶之间月影斑驳。

这夜是六月初九。

相思不知道的是,这天是他的生辰。

————

六月初十,夜。

花辞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城郊的麦田回到住处。

这是白灼刚救下花辞时,特意给他找的休养地方,现在回想起来,花辞还是受宠若惊。

白灼平白无故对他太好了,好到让花辞怀疑,这是温水煮青蛙。

而他就是那个倒霉的癞蛤蟆。

不过彼时的花辞根本没有利用价值,白灼这番行径,完全是倒贴钱的亏本买卖。

这么久过去了,白灼如果哪天想要从花辞身上收回些好处,花辞也认了。

就算这是个坑,花辞也在坑底躺平了。

既来之则安之,车到山前必有路。

没路也没事,左右无人在意,一头撞死也无妨。

正是收麦晒麦的关键时期,花辞和白灼特意在京郊麦田附近搭了个小棚,吃住都在那里解决,监工方便,出了事也能早些拿定主意。

但今天花辞回来了。

白灼没跟着,花辞的身份打马太张扬,他愣是从麦田走了快三个时辰走回来的。

几乎休息不了多久,他就得早早出发,再走回去。

花辞连借口都没找,只告诉白琛他要回来一趟,当时白琛惊讶地挑了挑眉,问他,“车夫回家了,你只能走回去,你确定?”

花辞点点头,白琛沉默片刻,同意了,“行,早点……尽早回来。”

虽然白琛什么都没说,花辞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从他没说出口的话中看出,他在骂自己是个神经病。

白琛很放心花辞,并没有过问他宁可来回走一天也要回家是有什么要紧事。

就算他问了,花辞也编不出来,因为他根本没有什么事要处理。

他可能最后会对白琛笑一笑,“你就当我发疯犯病。”

总而言之,花辞回来了。

尽管很累,他快速而认真地沐浴更衣,换上压箱底的淡蓝色衣服。

这是他所有衣物中,最鲜艳的颜色。

花辞房间的陈设很简单,有一张不大的书桌,一排不宽的书架,一只和他差不多高的衣柜,一扇绣着蝴蝶的屏风,隔着里屋的一张床。

花辞很累,但他没有睡觉的打算。

点燃桌角的烛台,昏暗的房间多出一抹摇晃的暖色。

花辞蹲在桌旁,下巴抵在平放在木桌上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拿着仍在燃烧的火柴。

他蜷缩在桌角,安静地盯着光亮,希望向它借一抹希望。

手中的火柴仍在燃烧,火光燃尽过后的黑色炭烬掉落,把花辞烫出回忆。

花辞面无表情,觉得自己不够清醒,于是手掌摊开,又重新握住。

火柴余光消失,余烬被花辞印在掌心。

花辞站起身,把书架上的几排书一摞一摞挪出来放在地上。

书架空了之后,他抬手挪动。

纹丝不动。

花辞:“……”

他的手腕有旧伤,没人知道病因,也没人知道该如何康复。

包括他自己。

花辞知道自己手废,需要用力的活都干不了,但他每次都要不甘心地尝试一下。

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花辞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右手掌心处有方才的烫伤。

过了许久,花辞轻轻叹了口气,半靠着书架,用力。

“呲——”

摩擦声打破夜的静寂,如天上落雨,转瞬之间消失在水中。

花辞矮身,撬开原本书架遮住的一块地砖。

一只干净的木箱静静地躺在其中。

花辞搬出箱子,放在书桌上。

用干净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一遍,在笔筒里挑出一直毛笔,拔出末端的塞子,从中倒出一把钥匙。

“咔哒。”

锁开了。

花辞将要打开箱子的手顿住了。

花辞轻轻抚摸着那只小箱,如同抚摸着绝世的珍宝。

木质气息悠长绵延,安静而沉稳香气让花辞不可遏制地想到岐岚山。

想到岐岚山广阔的山林,悠远的高山,自由的飞鸟……和人。

花辞忽然把掌心抵在箱子尖角,狠狠向下压。

疼痛从掌心而起,沿着胳膊向上爬,直冲大脑,刺得花辞猛打一个激灵。

他没有停止,反而更用力地压和磨,直到血迹蜿蜒地布满掌心也没有停止。

忽然之间,花辞停止了所有动作。

他想起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看着他,让花辞下意识停止逐渐疯魔的动作。

他迅速收手,想把血迹涂在身上,不让那双眼睛捕捉到自己的异常。

忽而之间,花辞意识到,这是他唯一鲜艳颜色的衣裳,不能弄脏。

她说,这是天空的颜色,听说也是大海的颜色。蓝色最是纯粹,很适合他。

她问他,花辞,你见过大海吗?

最终,花辞拿起帕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沾血的箱子角,胡乱擦了擦手,把血污满布的帕子攥在手中。

她说,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把自己弄伤。

花辞想起那双眼睛。

宛如深秋无星无月也无风的夜晚,平静无波的湖泊。

这双眼睛的主人名为“和颜”,很不适合她的名字。

它在记忆中安静地看着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让花辞忽然之间感到害怕。

花辞呼出一口气,打开木箱,把里面的所有物件整整齐齐摆在桌上。

一只绣着芍药的藕色荷包,一只青花瓷压手杯,几卷空白竹简。

最后是两只风筝,样式分别是花朵和蝴蝶。

花朵的一半压在蝴蝶下方。

蝴蝶要飞得更高,花要托起它,并在原地仰望。

花辞沉默地看着桌上的旧物件,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烛光摇摇晃晃,搭上花辞的侧脸,挣扎着抱住他的面庞,却被微风吹落。

花辞陷入黑暗,风吹熄蜡烛的前一刻,他的眼角闪烁着细微银光。

花辞的手很脏,他不敢触碰这些回忆,只呆呆地看着。

像一只等待主人发号施令的,被驯化的野犬。

可惜它还没等到主人的到来。

“……我是不是很笨。”花辞下巴抵在桌上,直愣愣地看着一卷竹简,“我连约定都不能好好遵守,所以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人能回答他,花辞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眨了眨眼。

“你就是生气了,你都不愿意见我……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你等我的时候是不是在埋怨我?对不起,这次换我来等你,我会一直等你。

“从前我说,如果再见到你,我一定能第一时间认出你。可是现在……我不确定了。对不起,我真的不敢确定了。”

一道耀眼的白光划破天际,照亮昏暗的房间。

转瞬即逝的光亮中,花辞脸色苍白,他轻轻皱着眉头。

花辞不解,今夜明明是个晴夜。

闷雷轰响,雨不期而至。

花辞忽然觉得委屈。

为什么转瞬之间,天空就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大雨。

雨冲刷世界,把原有的计划全部打乱。

冲散土壤中板结的土块,淋湿深埋其中的幼种。

打落孤花的花瓣,浇断蝴蝶的翅膀。

“可我该怎么办呢?我不知道你的样子,你也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雷声滚滚,毫不留情地吞没所有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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