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模糊了她的眼,在影影绰绰之中她摔进一个怀抱。
灰色的僧袍带着记忆的清冷。
长乐仰着头看着他,哽咽地道:“老师,我的哥哥不要我了。”
嵇起予摸了摸她的头:“他没有抛弃,他只是在其他地方陪着你。”
“我不想他去其他地方,我想他出现在我身边。”
嵇起予道:“他一直在你身边,当你的心为他跳动时他就在你的身边。”
长乐看着他,双眸颤动,慢慢绽放一个笑,取代脸上的凄凉,从树荫缝隙散下的光斑落在她的笑上:“他一定不愿意看到我哭。”
嵇起予凝视着不断从她脸颊滴落的眼泪,轻轻擦拭去。
长乐再也忍不住了,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湿濡从衣衫浸入胸膛,冰冷又灼热,嵇起予弯下腰,拍着她的背,宽大的袖子将她笼罩其中。
他的目光落在常绿树枝叶片下的小红果上,盛满了情绪。
等哭泣慢慢停下来,嵇起予轻声道:“娴娴,我们回去吧。”
“老师,我要下山。”长乐的眼角偏红。
嵇起予好似看见多年前的那个人,他问为什么?
“我要做我该做的事。”
“它会使你一去不复返。”
“但它会使我安怡。”
嵇起予哂笑,似乎他永远都无法阻止既定的命运:“你该明白的,现在都城戒严了。”
长乐垂下头。
“我可以送你去。”
她昂起头。
在她的注视下,嵇起予道:“不能送你去皇宫。”
“不,我要去找四哥。”
在长乐的印象中,哪怕城郊也常是车马声喧,如今已变得不一样了,她放下帘子,不敢再看一眼。在摇摇晃晃之后,到了四哥庄子。
她想过与四哥再次见面,却没想到会是她主动。
宽阔的长廊伸向大敞四开又廖无人影的水榭,风吹着温煜的宽袍,袅袅的炉烟宛如一个人思绪万千的情绪。而她的到来,似乎破坏这份清净。
“这里对你来说并不安全。”他像是在对着她,又像是在对着自己。
“有哪里对我来说安全呢?”
温煜看向她:“他已经为你铺好路了,你不该辜负他的。”
“我只知道路是我自己走的。”
“你也愿意在这条路上赔上自己的侄子吗?”温煜看透长乐的窘迫,“任何人登基都不会留下他。不,或许你的母后会留下。”
长乐望着他道:“当所有人都不希望他活着的时候,他只有死亡。”
“但你希望他活下来,所有你来找我,你在赌。”
长乐承认:“四哥会让我赌赢吗?”
“赌是要有赌注,娴娴,你可想过你能压上什么呢?”温煜直言。
甬道上游移的阳光将长乐灼热,她像是要马上燃烧又好像身处冰窖。
“如果你嫁给祁国公,那会是个不错的助力。然而你现在唯一能拿出手,只有一个大鄢长公主的身份。你于我而言,像一只噙着牡丹的金鸟,与生俱来的华丽只赋予着观赏的趣味,你没有什么可赌的,因为你从来没有选择方向的赌注。”
“不,我有。”
“太后对你的爱吗?娴娴,永远不要拿虚无缥缈去赌,那不会给你任何赢的机会。”
长乐望着那缕清烟,就像它带来了噩耗似的:“四哥不需要我,是我叨扰了。”
她的脆弱让温煜错开对视:“我对那个位置没有任何兴趣,你应该找三哥,他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四哥说亲情是虚无缥缈的,可它似乎很有用,你在躲避我。”皇室的秉性从她的血液中逐渐复苏,“现在的我是一无所有,以后却不一定。希望看在我们坦诚相对的曾经,四哥到时能帮我一把。”
在转身离开之际,长乐道:“四哥,清心寡欲不适合你。”
“娴娴。”温煜喊住她,“离那个和尚远点,咳,看在我们坦诚相对的曾经。”
长乐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之后,烦躁也席卷上温煜的心头。
他把腿搭在阑干上,多了几分随心所欲:“出来吧,你也听到了我对那个位子一点兴趣也没有。”
从柱子后走出个人,他恭敬地行了礼:“殿下拥有世上最尊贵的血脉,没有人比殿下更适合那个位置。”
“尊贵?你是说现在都城遍地跑的温家人与整个大鄢找不出第二个姓嵇的嵇家人混杂而生的尊贵血脉吗?”
“殿下,你背负的血脉那是同显帝和嵇太后的延续,与沈家肮脏的血脉完全不同。”
温煜冰冷地道:“真正的延续是宁国长公主,我早死的姑妈。你该考虑的不是我,而是嵇起予那个混蛋如何尽快开枝散叶,壮大你们嵇家的人。”
“不,殿下是有兴趣,在殿下将二皇子引出来时命运便将我们牵扯在一起来。卑职相信,殿下一定会登基,还大鄢盛世清明。”
温煜盯着他,随后也笑了,眼中的冰冷掩盖在无底的深渊中。
嵇起予将长乐接回,在情况不明下他不能将她送进去。
“老师,我该怎么办?”长乐很迷茫,她感觉自己的前路是一片黑暗。
“你不应该辜负你哥哥的心意。三日前他和我通信,让我主持你的剃度仪式,马上他的圣旨便要昭告天下了,以后你不再是大鄢的长公主,玉牒里也不会有你的名字了。”嵇起予道,“如果你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也会妥善安排你的假死。”
“所以,我没有其他路吗?”
“娴娴,不是任何事只要勇敢就会成功。削藩不过几年,潜在的危险仍然很大。现在最有资格决定谁是下一任皇帝的正是你的母亲,而你是她唯一的女儿,遁入空门,断绝世俗,是你的哥哥对你保护。待事情稳定,你仍可以进出皇宫,我也会陪着你。”
长乐喃喃地道:“我没有任何的选择。”
最终在撒满晨光的庭院,老师为她剃度了。
她忘不了,剃刀擦过头皮的惊悚,也忘不了突然间登门入室的侍卫,他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比剃刀还冰凉。
“礼成。”
她不再是长乐了,但她仍想成为长乐,似乎只有这样的成为才不会使自己忘了哥哥。
在寺院,长乐眺望着浮光跃金的池面,朗然令她不安。
曾经的懦弱与逃避被绵延的悔意包裹,如果她愿意争取,她便能凭借着父皇对她的宠爱强行嫁给张骓,给哥哥一个助力。如果她足够果决,她应该在一开始便拒绝母后的提议,不嫁给沈霄佑就不会有这样的后续。
所有的一切来源于她的因,是她阴暗的心境无法变成明朗的感情。
她开始战栗,指甲在娇嫩的胳膊上留下痕迹,她想着该如何补救。
“我们是同类……”
为什么张骓可以心安理得地改变?她却不能呢?
在阳光下,长乐不寒而栗。
她讨厌风和日丽的春天,为什么夜晚不快点到来呢?
潮乎乎的青苔应该待在黑暗而不是明灿灿的白天。
不久,她迎来久久未见的金环。
“殿下,太后薨了。”
长乐从呆愣中回神,陡然乌云密布,细雨覆盖整座庭院,人如同满枝的花在风雨中摇动。
“是谁登基了?”
“是楮王。”
“四哥还是做了皇帝。”
看着眨眼间便飘散的雨,长乐想,她多变的心情是否因此而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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