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江东子弟

项梁是个婉约派,过了十多日才向刘邦讲出了自己的困境。

项家养着那么多的门客,依附于他们的小家族,还有四万士卒,这些都需要钱。

刘邦所占据的地盘又是齐楚最为富庶的城邑和县乡,物产富饶。

项梁说了一句话:若得刘项联手,则可荡平天下。

这句话深深打动了刘邦,项梁无嗣,项羽这样的酒色之徒,并不是合格的继任者。

两人当即结为异姓兄弟,至于荡平天下后,这个天下跟谁姓,两人各自有自己的算盘。

话说物以类聚,项羽身边自然聚着一群吴郡子弟,和他一样轻浮的声色犬马之徒。

刘邦一来年纪大了,不像少年时那般纵情恣狂,二来相识不过两个照面,已经把项羽最顽劣轻浮的一面看在眼里,对他印象极差,故而笔直穿过庭院,不与他打招呼。

项羽正在高谈阔论,编排着某君某事,说得手舞足蹈唾沫横飞,众子弟听得如痴如狂,讲到精彩处,眼珠子一转,陡然看见刘邦。于是整理衣冠,脸上挤出一丝假笑,正要上前问好,对方竟然眼皮子也不抬,径直从自己身旁走过。

“哎,沛公哪里去?”项羽扬声问道,几个好事子弟手挽手拦住刘邦去处,笑嘻嘻叫道:“沛公且驻足。”刘邦停了下来,却没有什么好脸色。

项羽拍拍手掌,众子弟会意,将二人团团围住,竖起了八卦的耳朵。

项羽摊开手掌,向众人介绍刘邦:“这是沛公,去年九月起兵,抗秦军主力,拔三郡十七县,堪称英勇。”“哦嚯!”众人惊叹不已。刘邦冷笑,且看这个混小子憋得什么坏。

果不其然,项羽见众人来了精神,说道:“如此英勇善战的沛公,在他自己的家乡丰邑,被他最好的朋友雍齿背叛。雍齿,小人也,竟然背叛自己的至交好友,打开家乡的城门,放任陈胜洗劫一空。如今陈胜已成了邙山冤魂,而沛公活生生站在此处。真是令人唏嘘感慨,感慨唏嘘。”

众子弟抚掌而应,沉默泯然。

“陈胜,诸位可知陈胜是何人?去年七月,陈胜首义,天下诸侯赢梁景从,是何等的风光?如今大业未成,而陈王身首异处,实在令人唏嘘。”

“然而,陈王虽惨败,他的挚友吴王吴广,可是为他鞍前马后,流尽了最后的鲜血和赤忱,实在是悲壮慷慨!反观我们的沛公刘氏,他虽为英豪却无良佐,唯一的挚友雍齿在紧要关头引狼入室,令人齿冷心寒。”

众人暗自发笑,互相使眼色揶揄刘邦。刘邦气到了极点,恨不得抠了这群浮浪青年的眼珠子。项羽继续说道:“诸位是我的至交好友,异姓兄弟,他日我若为王,诸位可不能背刺于我,令子羽沦为天下笑柄!”

“子羽何出此言?”

“我等不为雍齿事也。”

众子弟轻描淡写地应着,孟夏的午后,萧县的府邸,紫藤爬满了院墙,一院子锦衣玉颜的公子哥儿。天气正好,青春正好,谁曾想一语成谶:这些人最后都为项羽流尽了满腔热血,无一反叛,亦无一幸免,回报他们年少时的情谊。

刘邦虽喜怒不形于色,项羽却抓着他的痛处一再摩擦,他已过了最愤怒的时点,然而此刻他虽能忍,这个境地却不容许他忍让了。

众子弟将他团团围住,一个个嬉皮笑脸的,刘邦抽出佩剑,“唰唰”两下,削去一人的髭须,佩剑归鞘,对方面如土色,张了张嘴,却吓得发不出声来。

“适才是你笑得最大声。”刘邦凌厉的眼神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那个被削了髭须的年青人脸上。

场面一时尴尬不已,项羽和众子弟都是吴楚贵族出身,自幼学剑,此时在自家一群人眼皮子底下被削了髭须,简直是奇耻大辱。

项羽脸上挂着尬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偷偷摸了摸自己唇上的髭须,心想:刘邦此人果然小肚鸡肠,众目睽睽之下害自己出丑。

“小侄桓楚向沛公谢罪。”

项羽尬笑间桓楚已然跪倒在刘邦脚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子羽与我情同手足,他只是嘴快,心肠极好,还请沛公息怒。”

周秦时代的士人,除了君主与父亲,是不轻易与旁人下跪的。此时桓楚当众跪地,还给刘邦磕了三个响头,刘邦若是再纠缠下去,就成了给脸不要脸了。

“贤侄请起,此事非你之过。”刘邦伸手去扶桓楚,桓楚摇头:“请沛公原谅子羽的无心之过。”

“我原谅他了,你且起来吧。”刘邦扶起桓楚,并未与众人寒暄,径直离去。

“桓楚,我的好兄弟,你竟然为子羽做到这等地步。”项羽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他讨厌刘邦那副清高冷傲的样子,这个人并非不苟言笑,只是看不起自己,不给自己好脸色。既然如此,也不需要给他脸面。

可是桓楚,因为自己逞一时威风,要如此折辱桓楚,项羽心中很是窝火。若是自己取得了天下,一定要把刘邦百般凌辱,最后再杀死他,以泄心头之恨。

项羽领着桓楚去见项梁,“外面日头毒辣,你看看你,出了这么多汗,晒坏了可怎么得了?”项梁用丝帕擦去项羽额头和鼻尖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又招呼桓楚:“子楚啊,架子上有巾帕,案几上有水果,来我这边就像在自己家,不要拘束。”

“季父,桓楚有言相告。”桓楚欲言又止。

“你且说,我在听。”

“子羽无礼于沛公,以雍齿背刺之事,三次触怒沛公于庭前,吴郡诸子弟可为证。”

“什么,桓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居然告刁状,还敢当着我的面,你不认得大哥,总该认得大哥的拳头。”项羽要发怒了,握住两只拳头在桓楚面前虚晃了一下。

“子羽,果真如此?”项梁想不通这个侄儿会做出如此脑残的事,此时天下诸侯如同一盘散沙,项氏叔侄虽有强兵劲旅,然威望不出江东,若有刘邦的物资补给,凭借项家兵马,击杀各路诸侯如砍瓜切菜,届时天下尽在项氏手中。此时得罪刘邦对他们并无好处,为何要激怒他呢?

项羽对着项梁冷哼一声以示回应,又对着桓楚冷哼一声以示不满,桓楚不作声,推门就走了。

项梁扳起了脸孔,教训道:“阿籍,这就是你不晓得道理了。我处兵强马壮,沛公地广粮多。若得刘项联手,则可横扫天下。你何必逞一时口舌,得罪我们最大的盟友?”

项羽活了二十六岁,被项梁训斥的次数屈指可数。此时叔父竟然为了一个相识不过数日的外人如此严厉地指责他,当真委屈极了。他气得哇哇大叫,眨着两只闪闪亮的大眼睛,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掉在地上。

项梁没有妻妾子嗣,年龄大了,身体也病弱,项羽是他一手带大的侄儿,亦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牵挂,此时他看见侄儿又哭又闹的,心疼又心酸。

“子羽莫哭,季父不是责怪你,是教育你。你年轻气盛,好逞口舌,并没有什么大过错。可是天下形势错综复杂,行事做派岂能仅凭一腔孤勇?擦干你的眼泪,去与沛公请罪。”

“子羽不去。”

“我们项家军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在这个世道上,兵强马壮者,为天下主。”

“我们为什么要和他合作?杀了他,抢了他的地盘,是一样的。”

项羽慷慨陈词,项梁拍了拍他的肩膀:“子羽啊,季父的一切都是你的。答应我,不要再冲动了。”

“我若得了天下,第一个要杀刘季,我要砍下他的脑袋,挂在城楼上以儆效尤。我要把他千刀万剐,曝尸荒野。我还要拿他的骨头去喂狗。”项羽拳头握得“咔咔”作响,咬牙切齿地说道。

项梁以丝帕掩口,轻咳几声:“等你得了天下,再说这些也不迟。换身素净衣裳,现在随我去与沛公谢罪。”

项梁领着项羽去找刘邦,伺候刘邦的童仆却告诉叔侄二人沛公已经离开了。

项羽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才不要给大胡子老头谢罪,他发自内心地厌恶刘邦,尽管自己也说不来这种感受。想到不用面对刘邦,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突然瞥见项梁一记眼刀杀了过来,立刻叫道:“沛公遁走了!他住在我们这里十多日,好吃好喝招待着,竟然说走就走,太不够意思了。”

刘邦回到了沛县,在沛县的县衙里,萧何清点账簿,曹参打着算盘,夏侯婴套马。

“一个士卒一月一石粮,四万士卒一月四万石粮。一户百姓年收成百石,交租十石。”曹参嘴里嘟嘟囔囔的,账都算不明白,刘邦头痛不已,萧何立刻去堵住曹参的嘴。

“萧何,我方现有多少粮草?”刘邦揉了揉眉心。

“这个数。”萧何在竹简上划了几个数字给刘邦看。

“匀出一半,走水路,送与项梁。”刘邦命令道。

萧何曹参异口同声:“沛公!”

刘邦:“水路便捷,粮草损耗也少些。”

萧何:“贸然分给他一半,是不是太多了。”

曹参:“请沛公三思。”

刘邦:“小财不出,大财不入,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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