丌邢一个没稳住身形一下子跌坐回木椅上，震得他屁股发麻。

他皱眉试着将手往回抽了抽，发现对方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于是眯了眯眼，盯着他冷声，“有事？”

蔺昶眼巴巴望着这个冷淡的男人，沉默着没说话。

过了好一阵，就在丌邢以为他不会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蔺昶终于动了——他拉着丌邢不容反抗地起身往外走。

此时学生们基本都散场完毕回教室了，基地外日头正高，只有几个零散的清洁工人还顶着烈日打扫卫生。

丌邢暗暗挣了挣手腕，却敌不过蔺昶的力道。外头零星的脚步声让他心头一紧，生怕被人瞧见这拉扯的场面，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他只得顺势往蔺昶身侧靠了靠，将交握的手藏在衣袖交叠处，强作镇定地与他并肩前行。

两人走在林荫道上，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斑驳地洒落，将他们的轮廓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蔺昶高挑的身影与丌邢清隽的侧脸在光影交错间格外醒目，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几个抱着课本的学生小跑着经过，忍不住频频回头；正在修剪灌木的园丁停下手中的剪刀，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影；就连骑着自行车经过的系主任都放慢了车速，扶了扶眼镜多看了两眼。

丌邢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脸色越发暗沉。蔺昶却仿佛浑然不觉，反而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指腹在他掌心轻轻摩挲，惹得丌邢险些踉跄。

丌邢头疼，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干什么，只觉得手被握的生疼，另一只手扯着蔺昶的手腕，锁着眉低声骂到：“你他妈的到底要干什么！要发疯别在学校发行不行！”

然而蔺昶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拉着他往外走，步子不疾不徐，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对方的骂声。

刚到厕所门口，蔺昶手上的力道终于松了几分，可丌邢刚想抽手，又被一把攥紧。只见他顺手抄起墙边的黄色警示牌，漫不经心地往门口一杵，"维修中"三个红字歪歪斜斜地立着，活像他此刻得逞后翘起的嘴角。

瓷砖墙面的凉意透过衬衫渗进来，丌邢后背刚贴上去就打了个激灵。蔺昶反手锁门的咔哒声在空荡荡的卫生间里格外清脆。

做完这一切蔺昶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丌邢完全搞不明白这个人脑子里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个隔间恰好是放清洁工具的，不过现在只在角落里放着几把看起来有点坏掉了的扫帚，其他的大概是被拿去打扫卫生了。

但是小小的隔间里挤着两个大男人，也显得十分局促。不知道是因为位置太小还是怎么的，蔺昶贴得离他很近，几乎要将其整个人揽在怀里。

不过下一秒，蔺昶就真的将他揽入怀中，他这个时候才肯松开了那只死死握住丌邢的手，一只手紧紧搂着他的腰，许是意识到自己确是太过用力，轻轻地用另一只手揉搓着他的腕骨，像一只发狂抓伤了主人的猫反应过来后帮主人舔舐伤口，以示自己的歉意。

蔺昶一只手揽在他的腰上，呼吸贴在男人的耳边，一股股热气铺在他裸/露的后颈上，惹得他心里直发毛。

蔺昶轻轻蹭了蹭丌邢的脸颊。离得太近，丌邢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对方还在不停地朝自己靠近。

丌邢厌恶地想将他推开，这人却抱的更紧了。

他轻轻“嘘”了一声，压低声线，唇瓣贴着男人的耳尖，湿热的风吹进他的耳道，轻声说：“别说话，有人。我什么都不干，就抱抱你。”

闻言，丌邢果然老实了不少。

不久隔壁传来冲水声。一阵脚步声后厕所又渐渐恢复了寂静。

蔺昶整个人挂在男人身上，见他还是一声不吭，丌邢率先打破沉默冷声道，“滚开。”

“不。”

丌邢抬脚不耐地踹了他两脚，他却把男人抱的更紧了。

隔间太过狭小，又是两个人挤在一起，丌邢想揍他却根本伸展不开拳脚。

而蔺昶也没有一点要松手的意思，尽管这个人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却坚持用力揽着他的腰，似乎是害怕自己只要一松手对方就会离开。

终于，他开口道：“你在生我的气吗。”

蔺昶：“对不起。”

妈的！认错倒是快。

丌邢双手插在兜里，背靠着刷满白漆的墙，任由他抱着，冷笑一声，咬牙颇有些阴阳怪气的说：“蔺总，我想您是误会了吧？我以什么身份和蔺总您生气呢。”

蔺昶见他不再反抗，得寸进尺地将男人抱的更紧，停了一会儿，才道：“你别这样。”

“之前的事，我都可以解释。”

丌邢没说话，整个隔间瞬间安静了一阵。

他抬了抬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是一个只要对方能给出理由，哪怕只是一个谎言，他就能原谅对方的动作。

“嗯，你说。”

实际上他也确实并不是想要一个解释，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如果他真的想要自己留在身边，那么就算是一个荒唐至极的谎言，他也愿意相信。

只要他说，他是有苦衷的，丌邢可以立马去离婚，就算丌怀仁拦着，他也会用尽一切手段。

蔺昶却再度沉默了。耳边只有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和丌邢胸膛上两颗心脏同频地跳动声。

两人默契地沉默了良久。

丌邢从一开始的“洗耳恭听”，变成了“你还讲不讲”。

他咬紧后槽牙，捏紧了拳头，尽量保持着耐心等他出声，却最终只得到了一句：“丌邢，我不想骗你。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合适的时候，我一定和你解释清楚。好不好。”

丌邢听到刚刚还说自己可以解释的人现在又用这样的理由搪塞自己，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揪着他的领子反客为主将他按在隔间门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蔺昶后腰撞在门把手上，发出一声闷哼，丌邢注意到，但并没有过多理会。

丌邢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蔺昶，你觉得钓着我很好玩是吗？”他嘴角绷紧，压低声线咬牙切齿地从齿间挤出一句不轻不重的话。

“我没有钓你。”蔺昶反驳。

男人在他打理得整整齐齐的领口扯出几道褶皱，蔺昶始终以一种不浓不淡的神情看着他，声音里也透露着一丝不急不缓的意味，“只是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你乖一点，我以后会告诉你的，好不好？”蔺昶轻声安抚着对方，像是安慰受伤的小朋友。

但丌邢的心脏像是空了一块，一点也不想听他说这话。

他想掐着蔺昶的脖子告诉他，你他妈倒是骗我一下啊——你什么都不说，我拿什么原谅你？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沉着眼死死盯着他。

丌邢怒目看他，维持着揪着他的领子的姿势，做了十分钟心里斗争。

最终泄气的甩开手，像是终于想通了似的，把他扔到一边，自顾自打开隔间门，边向外走边说：“那就等你能解释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蔺昶低头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神低沉着，看不出什么情绪，伸手想把他拉回去，却被他侧身躲开了，“既然你不想解释，那就离我远点。”

“我看见你就烦。”

说完男人就走出厕所了，他不知道蔺昶有没有追来，此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离开。

丌邢不知道究竟是想要离开这里，还是想要离开他，纠纷和误解或许会在将来化作水，没有人能记得，但此刻的落寞是无法就此丢弃的。

他单顾着埋头往前走，也不知道要走去哪，直到绕回语文基地才缓缓回过神来。

桌子上还摆放着未整理的资料和几只签字笔，大堂里此时已经没有人了，寂静的可怕。

呼吸声在空旷的礼堂中被无限放大，丌邢怔怔地盯着蔺昶的位置看了一会儿，他桌子上很干净，只有一只黑色签字笔能证明曾经有人坐在这个位置看着台上。

丌邢低沉着情绪整理完桌上的文件，准备按计划去看两眼老班，却听见身后传来空旷的脚步声，在无声的语文基地里回响。

他原以为是负责清理基地的老师 ，一开始没太在意，直到发现那串脚步声似乎一直紧紧跟在自己身后。

他蹙眉回首，一转眼发现蔺昶正冷着脸站在自己身后，差点因为他突然停下而直直地撞上他的脊背。

丌邢：“？”

“你跟着我干什么？”

蔺昶低头委屈：“想你了。”

丌邢无语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冷声道：“滚。”

他头也不会的转身走向教学楼，身后的人却依旧不依不挠地像狗皮膏药一样跟着，还颇为挑衅地在他耳边低声，“不滚。”

丌邢懒得理他，自顾自加快脚步，像甩开这个贴在自己身上的“垃圾”。

他到教学楼的时候大多数班级已经开始上课了，毕业多年，丌邢和老顾偶尔也会联系，知道他现在还是在带六班，只是不知道他这节有没有课。

学校一层楼有两个办公室，一个在正面一个在背面，所教的班级的距离决定了老师的位置在哪个办公室。背面的办公室较大，学生们习惯叫它大办公室，虽然另一个也不小，但相对来说，就叫小办公室了。

老顾就在小办公室，一出办公室门就是六班。他曾经在那儿度过了整无聊且烦躁的个高二生活。并且六班教室有一个非常吉利的门牌号——211。

站在小办公室门口向里张望，却没见老顾的人影。正当他以为这个小老头不在时，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传来记忆中熟悉却略显苍老的声音：“小子！干嘛呢！”

丌邢一愣，随即笑得咧开了嘴——还真是老顾！毕业五年没见了，头两年还经常回学校找他吃饭唠嗑，后来工作越来越忙，回去的次数也少了。老顾那边也总是忙着学生的事情，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岁月不饶人，记忆中刚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如今鬓角已有些斑白，头顶浓密的发丝也少了不少。

老顾见是自己的学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抱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小丌啊！”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这么久不来看我我以为你都把我这个老师给忘了——！”

丌邢拍拍他的背，嫌弃似的往后仰，嘴角却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别把鼻涕蹭我身上。”

老顾这才放开他，实际上他根本没哭，只是做做样子。

这个穿着休闲条纹衬衫黑色宽松中山裤的老头立马换了一副表情：“今儿上台上威风够了吧？”

丌邢昂首一副得意的表情，颇有些炫耀的意味，答道：“可不。”

说完，他又扬起一抹顽劣的笑，阴阳怪气道：“威风是威风啊，可是我怎么觉得好像没见着某个老顾呢？亏我来之前还特意告诉他了啊，真是班主任老了连学生都不管了……”

老顾挠挠头，有些心虚的笑嘻嘻地解释：“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丌邢知道他肯定又是在办公室做教案了，只是调傥了几句，并没太纠结这个话题。

老顾见到自己的学生，高兴道：“走走走！你威风够了，趁下节课我的课，带你到我班上转两圈让我威风威风去！”

丌邢：“我拒绝。”

最终还是去了。

老顾教语文，拉着丌邢叙了近半节课的旧，又评论了一阵他的演讲，指出不恰当的点，要他下次注意。丌邢则是笑盈盈地靠在办公室门口的墙上，像高中时无数次被班主任教训时一般，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等他讲的口干舌燥，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学生身后还跟这个人，停了一会儿，才礼貌性地问到：“额——这位是？”

蔺昶像是终于被发现了一般下一秒立马出声：：“朋友。”

丌邢：“不认识。”

两人几乎同时道。

老顾挠了挠已接近地中海的头发，“那是认识还是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