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三日之期·第一日

【第十二章】

凡格里洛(风)

【边境驿站】

黎明,在凡格里洛并非光线的穿透,而是雾气浓度的渐变。浓郁得化不开的乳白色气雾,如同沉睡巨兽的冰冷吐息,沉甸甸地覆盖着整片大陆,永恒而缓慢地流动,缠绕着每一棵雾杉嶙峋的枝干,淹没了每一座石屋的屋檐,将远山近水都溶解在一片朦胧的灰白之中。

视线在这里变得奢侈。数步之外,人影便已模糊,唯有脚下由湿润青石板和碎砾石铺就的小径,在雾中蜿蜒,指引着方向。远处瀑布的轰鸣被削弱成沉闷的絮语,林间偶尔传来的鹿鸣鸟啼,也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绒布,失去了原有的尖锐。

“见鬼的雾气!像湿冷的裹尸布,无孔不入。”,一名年轻的太阳宫禁卫低声抱怨,ta擦拭着自己银蓝色铠甲上凝结的细密水珠,动作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

另一名正在调试一个复杂罗盘状仪器的随行书记官抬起头,他的指尖泛白,声音带着被湿气浸润的沉闷:

“不止是视线受阻,里安大人。这里的灵力场也异常黏滞。我们的灵力探测波束穿透这层层雾障时损耗极大,反馈回来的信号杂乱不堪。”,他面前的仪器上,代表能量流动的光丝扭曲地蠕动着无法勾勒出清晰的地形或灵力脉络。

无处不在的湿冷不同于北方冰原那种干冽的严寒,而是一种沁入骨髓的寒意。即便点燃了驿站壁炉里提供的带着松脂香味的特殊木柴,那火焰也显得有气无力,驱不散周身环绕的湿气,只能勉强带来一点心理上的慰藉。几个禁卫忍不住紧了紧身上象征性的披风,怀念起波塞多尼亚那带着阳光味道的温暖海风。

在这里,色彩是稀缺的。目之所及,大多是不同层次的灰、白、褐与墨绿。人们的衣着也遵循着同样的法则,多以素雅的银灰、亚麻白和深褐为主,衣料厚实而飘逸,能在浓雾与偶尔刮起的凛冽寒风中保持体温与仪态。他们的行动往往悄无声息,步伐轻捷,如同雾中掠过的鹿影,眼神清澈而警觉,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与这片土地息息相关的沉静与疏离。

习惯了海浪拍岸和人声鼎沸的喧嚣,此地的静谧在冰族人眼里显得格外诡异,仿佛浓雾之后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他们就像这雾气本身。”,里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与忌惮:

“看似柔和,没有火族的暴烈,也没有我们阿特兰蒂斯的辉煌,却能将一切尖锐的、明确的东西消解、包容、最终同化在这片混沌里。”

他转过身,看了看桌面上那份展开的《古盟约》卷轴。

“鹿女皇比我们想象的更棘手。她给了三天,不是妥协,而是自信。她笃定我们无法在这三天内看透这片‘迷雾’。”

里安眼神闪烁,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上冰冷的石头。

“伊格丽德女皇的耐心是有限的,泽维尔大人的计划也不容拖延。”

他沉吟片刻,命令道:

“加大探测能率,即使损耗再大,也要尝试绘制出雾墙能量结构的薄弱点。另外,尝试与那些……‘本地的小东西’沟通。”,他的视线捕捉着一闪而过的精灵和光晕:

“看看能否从它们那里,撬开一点缝隙。我们必须知道,那位鹿女皇,在这三天里,到底打算做什么!”

“是!”

【中庭】

在这片无边雾海的中央,凡格里洛的心脏,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清晰”。并非雾气散去,而是这里的气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梳理,如同驯服的纱幔,柔和地环绕着王座上那个身影。

“皇,阿特兰蒂斯使团已在东部边境驿站安顿下来,星巫里安没有进一步动作,但其随行的太阳宫禁卫加强了警戒,磁欧石的能量波动在雾谷对岸隐隐传来,带有……侦察意味。”

奥狄斯垂首禀报,声音低沉而清晰:

“南部‘灰烬行者’的活动频率明显增加,他们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辛西娅微微颔首,指尖在王座扶手上轻轻一点:

“雾林守备力量增加三成,非我族类,擅入者,灵识将受困三日。”

“是!皇,民间流言四起,一些靠近雾林的村落开始自发组织巡逻,甚至有法士学徒联名向雾林议会请愿,要求公开处置‘灾祸之源’。”

“知道了。”

辛西娅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安抚民众,告知他们,皇族自有决断。”

奥狄斯退下后,辛西娅缓缓闭上眼。

【雾林议会】

代表着凡格里洛各大氏族与法士阶层的数位长者围绕着巨大的石环坐落齐聚。他们身披象征着不同职阶的灰白长袍,手持形态各异的法杖,银色的杖光在浓雾中闪烁,如同他们此刻焦灼而不满的心情。

女皇的身影从雾中凝结而出,无声地出现在议会石环中央,辛西娅的出现瞬间平息了一切私语,她环视众人,目光锐利。

陆斯恩法士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皇!兽人村的惨状,想必您已深知。那异类的存在,已非内部事务!八年前,幻界同胞惨死它手,如今它无差别屠戮我族子民,干扰大陆灵力平衡,引来了冰与火的双军兵临城下!您还要庇护它到几时?”

另一位较为年轻的法士接口:

“皇,我们敬您爱您,但“那东西”的力量本质是‘吞噬’与‘混沌’,与凡格里洛的‘秩序’与‘生机’根本相悖。画池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继续留她在境内,无异于怀抱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为了凡格里洛的子民乃至这片大陆的文明存续,您必须做出决断!”

“交出它!”,有激进者高声喊道:

“或者彻底消灭它!”

……

辛西娅静静地听着,直到所有的声音都落下,她才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与会者耳中:

“你们所说的,我都明白。”

“但你们是否思量,阿特兰蒂斯为何执着于一份被尘埃掩埋数千年的古老盟约?利莫里亚为何在边境燃起不灭的灵火?他们当真只是为了‘消除威胁’?”

她停顿片刻:

“那孩子承载力量,对于渴望权柄与扩张的野心家而言,是何等甘美的毒药。将她交出去,无论是给冰族还是火族,都等于将一件足以颠覆大陆平衡的武器,亲手送到了我们潜在的敌人手中。届时,凡格里洛将面临什么?是成为他们争夺武器的战场,还是在他们掌控力量后被随意倾轧?”

议会陷入短暂的沉默。

“那难道就任由这个不可控的祸患留在凡格里洛?”,陆斯恩不甘地追问。

“我从未说过要任由她留下。圣使赐予我们秩序,并非要我们仓促地铲除一切超出理解的存在。秩序的终极是平衡和循环,是承认世界并非尽在掌握。”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位法士,眼神锐利如风刃:

“盲目地恐惧并试图消灭一切不可控之力,那是蛮族的思维,绝非我风族立世数千载的基石。”

辛西娅的语气骤然转冷:

“如何处置她,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权力。我向诸位保证,三日之内,兹拉斯特将不再是凡格里洛的威胁。”

“在这三日之内,”,辛西娅的目光扫过每一位议员,承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需要的是内部的稳定和对边境的坚守,这是对皇族决定的信任与支持。”

她最后说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有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请诸位相信我,一如过往,散了吧。”

说完,她的身影再次化作雾丝,消失在原地,留下心思各异的议会成员们在浓雾中沉默伫立。

【画池】

辛西娅没有返回中庭,她看见彭托依旧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过。

“他们逼得很紧。”,彭托没有回头,声音如同穿过林间的微风,抚慰女皇的疲惫。

彭托正凝视着一幅悬浮的画架,那上面的景象比其他的都要模糊、扭曲,仿佛蒙着一层躁动不安的暗红色纱幔。画架中隐约可见兹拉斯特蜷缩的身影,但环绕着她的不再是纯粹的虚无黑暗,而是些难以名状流动阴影与灼热光斑。

“她正在改变,‘虚无’正在塑造她,或者说……激发出她最本质的东西。”

辛西娅走到他身旁,看向那幅令人不安的“画”。

兹拉斯特苍白皮肤下不正常的潮红,能看到她即使蜷缩着,也依然在抵御某种无形的冲击。

“她的灵力在异动?”,辛西娅问,语气保持着冷静。

“不完全是灵力。”

彭托终于转过身看向辛西娅,他那双能洞穿梦境与现实界限的眼睛带着一种罕见的凝重:“是‘念’,强烈到足以在虚无中显形的‘念’,她做了一场梦,美丽的皇。”

他指向画架上那些扭曲的暗红与灼热光斑:

“这不是关于杀戮或吞噬的梦。这是**的投影。炽热,混乱,充满了原始的占有与渴求。”

彭托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语,然后才清晰地说道:

“而所有这些**投射的核心,是你,亲爱的皇。画架捕捉到的意念碎片里,充满了你的身影,你的气息,你在冷泉边的映像。”

辛西娅的身体不可察觉的僵硬了。

她立刻明白了彭托所指是兹拉斯特在那个荒诞梦境中的经历。

“那只是虚无中的幻象,意识的回响。”辛西娅的声音略显生硬,她别扭地移开了目光。

“是吗?”

彭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力:

“对于一颗从未被正常情感滋养过,只经历过汲取、囚禁与本能饥渴的心灵来说,那样极致而混乱的感官冲击,或许比任何真实的感受都更加刻骨铭心。‘虚无’放大了它,它成了她对抗绝对空无的唯一支点。这执念比纯粹的饥饿更危险,我的皇。饥饿尚可满足,而这种扭曲的欲念只会随着得不到满足而不断滋生,直至吞噬她自身,或者,转向她所执念的对象。”

辛西娅感到一丝寒意沿着脊柱爬升。

“我必须尽快做出决断。”,她不再讨论那个梦,将话题拉回现实:

“画池能帮我隔绝内外对虚无之隙的探测多久?”

彭托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追问,回答道:

“全力运转,最多两日。第三日,如果星巫和火祭司联手施压,水镜的遮蔽可能会被撕裂一角。”

“两日……足够了。”

辛西娅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刚才听到的一切从脑海中驱散:

“帮我守住这两日。”

她转身,身影融没在雾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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