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更烈些。
帐外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毡布上簌簌作响,像有无数细碎的牙齿在啃噬。沈彻把最后一块炭添进炭盆,火星子“噼啪”跳了跳,映得他清瘦的侧脸忽明忽暗。
“军师又在忙?”
帐帘被掀开,一股寒气裹着雪沫子涌进来,谢晏身上的甲胄还带着冰碴,他随手解下披风扔给侍从,大步走到案前。案上摊着舆图,密密麻麻的红黑标记像铺开的血网,沈彻正用狼毫蘸着朱砂,在雁门关的位置圈了个圈。
“敌军粮草不济,这几日该有动作了。”沈彻头也没抬,声音温吞,像炉上煨着的水,“将军今日巡营,可有异常?”
谢晏俯身看他写字,视线落在他握着笔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指尖常年沾着墨,透着点青白,却比战场上最锋利的剑还要厉害——挥笔间,能定万人生死。
“西边岗哨说,看见几只胡人的鹰。”谢晏的声音沉下来,带着沙场磨砺出的粗粝,“怕是在探虚实。”
沈彻笔尖一顿,朱砂在纸上晕开个小红点。“让岗哨盯紧些,别打草惊蛇。”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谢晏,“将军的伤……”
“早好了。”谢晏打断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肋下。上次追击溃兵时挨的那一箭,虽不致命,却让沈彻守在他帐里三天三夜,眼睛熬得通红,像只护崽的狼。
沈彻没再追问,只是从案头的小匣子里取出个东西,递过去。那是个长命锁,用红绳穿着,铜制的,打磨得光滑温润,锁身上刻着简单的“长命百岁”四个字。
“这是?”谢晏愣了愣。
“前几日镇上的老匠人送来的,”沈彻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炭盆,“说是……求个平安。”
他说得轻描淡写,谢晏却知道,这几日沈彻根本没出过营。这锁,定是他托人去镇上求的。
谢晏拿起长命锁,入手温热,想来是被沈彻揣在怀里焐了许久。红绳磨得有些发亮,锁身的纹路里还沾着点墨痕,像是沈彻写字时不小心蹭上的。
“军师还信这个?”谢晏笑了笑,把长命锁挂在脖子上,塞进铠甲里。冰凉的铜贴着心口,很快被体温焐热。
“总得信点什么。”沈彻低下头,继续在舆图上勾画,耳尖却悄悄红了。
他没说,那锁是他亲手打的。军营里没趁手的工具,他就用匕首一点点凿,手指被磨破了好几处,血滴在铜锁上,擦了半天才擦干净。
他不敢刻太复杂的花纹,只敢刻“长命百岁”四个字,刻得极深,像是要把这四个字嵌进谢晏的骨血里。
谢晏也没说,他脖子上其实一直挂着个东西。
那是多年前沈彻第一次随军,被流矢擦伤了手臂,他撕下自己的衣角给沈彻包扎,后来那片染了血的布,他一直收着,缝成个小小的锦囊,贴身带了五年。
帐外的雪还在下,炭盆里的火渐渐弱下去。谢晏看着沈彻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说些什么。比如,等这场仗打完,他就请旨卸甲,带沈彻回江南老家,看那里的桃花。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战场之上,生死是家常便饭,承诺太轻,怕经不起风吹。
他只是伸手,轻轻拂去沈彻肩上落的一点炭灰。
“夜深了,军师也早些歇着。”
沈彻的肩颤了颤,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谢晏转身出了帐,风雪瞬间将他吞没。
沈彻望着帐帘晃动的影子,手里的狼毫掉在舆图上,晕开一大片朱砂,像泼了一地的血。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空荡荡的。
其实他也打了一个长命锁,跟给谢晏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没敢带。
他总觉得,像他们这样的人,手里沾了太多血,是配不上“长命”这两个字的,但他想让谢宴长命百岁
那晚,沈彻做了个梦。梦见他和谢晏站在江南的桃花树下,谢晏脖子上的长命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想伸手去碰,却怎么也够不着,眼睁睁看着谢晏掉进一个黑漆漆的深渊,那把长命锁从空中掉下来,“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他惊叫着醒来,冷汗浸透了里衣。
帐外的雪已经停了,天边泛起一点鱼肚白,新的一天,又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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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古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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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长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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