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源再次蜷缩在那把破椅子里,他翘首引颈,焦急地等待着橱嫚的归来。
傍晚时分,通往村口的小路终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那影子缓缓地在移动,越来越近,达源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他心里盈满了激动,吊着一整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橱嫚见到达源的那一刻,她控制不住,一下子扑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止都止不住,达源抚摸着她的头发,道:“嫚,你回来了就好,办不办得成我无所谓。”
橱嫚倔强地回了一嘴:“我有所谓!”
橱嫚还在哭个不停,达源心疼她,问:“嫚,不哭了,你哭得我也难受……人家欺负你了?”
橱嫚还在哭,她道:“达源,你让我一次哭个够再跟你说。”
达源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道:“嫚,其实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人生何处不青山?将来能在这青山秀水之地埋骨,与先贤圣哲为伴,共皓月繁星长明,快哉。”
橱嫚哭痛快了,道:“我今番痛哭原因有二,一是,嫚平生头一次当众撒泼,却并无羞耻感,直觉得快意人生,畅快淋漓;二是,”
见她欲言又止,达源忙问:“为何?”
“为你”,橱嫚忍不住又泪流满面,她望着他,叹道:“达源,为什么老天爷总是拣老实人欺负?俞书记把你的档案给我看了,里面只有教育局党委给的一句评语:此人有政治倾向问题,待进一步考察。我问他:党组织什么时候给你的□□摘帽。你猜他说啥?他说:杨达源同志不是□□,没有摘不摘帽问题。”
达源闻言松了一口气,他淡然道:“那就好……我始终觉得,党不会冤枉我的,总有一天会还我公道的。”
“公道?迟来的公道还能算公道?!”橱嫚望着他,见他依旧泰然自若、波澜不惊,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想着这些年他遭的罪,□□上加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还有家人受到的无辜牵连,她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就使劲儿捶着他的胸,问:“为什么?为什么要逆来顺受?!你这个傻瓜。”
达源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别打了,手会肿的。”
橱嫚倏然想起他尚在病中,心里既生气又心疼,就搂着他,道:“达源,过两天你身体好点儿了咱就回家,俞社长同意尽快把你的档案转去原单位,也会根据你这几年的表现,给予你一个正确的评价。”
达源问:“嫚,俞书记是个傲慢、有偏见的人,你怎么见到他的?”
橱嫚细细道来:“我先是在公社管委会撒泼耍赖,又哭又闹,围观群众太多,逼得他没办法只好出来见我。我上来就问他:杨达源是不是□□?他道:噢,那倒不是。我又问:不是为什么把他扣在这里?要改造思想,四年了还不够?!他又不是罪犯,入监还得给人家个审判书吧?凭什么我们不能知道上级对他的处分意见?**一向光明正大,即便对犯过错误的同志也是采取‘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政策,难道你们想败坏党的声誉、破坏党的政策?!”
达源戏谑道:“还真是小泼妇呢,这样也行?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隐藏得太深。”
橱嫚不理会他,接着说:“俞社长被我说得心虚,只好让人取来你的档案,说是他要查阅,让我当他面在那里看档案,但不能拿走。我看了你的档案,当场就气疯了,我质问他:杨达源明明就不是个□□,你们为什么还要拿□□对待他?!他说:杨达源是上边送过来劳改的,我们只管接收,这事不能全怪到管委会头上。”
达源回忆了一下,道:“我想起来,这事的确不能全怪他们,当初是我着急忙慌,一时不查上错了车,我当时坐在大解放上还想呢,不是去胶县劳动吗?怎么一路往西开了好几个钟头了还没到?”
橱嫚道:“我问那俞社长,既然知道杨达源是来错了地方,为什么不赶紧把他送回去?他推诿道:都是下边办事的人自作主张,因为劳改大队有人员指标,为了凑数就将错就错了,他当社长是前年的事,具体到你的问题他不清楚,云云。”
达源难掩喜悦之情,道:“嫚,你解开了我心中的老疙瘩,我感觉如释重负,好像重生了一次,我太高兴了,谢谢你。”
橱嫚望着他苍桑的面孔,心疼又心酸,她道:“那就好好活着,别说什么谢。”
达源泪奔,他感动又内疚,想到自己这个样子,还不知这病有治无治,就道:“路遥知马力、患难见真情,嫚,你的情意达源今生怕是无以为报,来世,”
橱嫚打断他,道:“达源,咱们做个约定,今生今世,你死我死、你活我活,无论到哪里咱都做个伴儿,我不能让你做孤魂野鬼、无处安宁,你也不能丢下我一个在人间顾影自怜、孤独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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