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爱莲与达源的谈话不愉快,她一怒之下转头就跑走了,达源不放心,一直默默地跟在她后边,见她出大门转了个弯儿,径直去了隔壁积厚里的晓娟家,他这才放心回家了。元福嫂知道爱莲上楼了,以为她这是因为自己不让她出去串连生气,在橱嫚那里住下了,看看天晚了,她也熄灯睡觉了。
次日,爱莲趁着元福嫂出门买菜的工夫溜回家,她往军挎和网兜里塞了几件换洗衣服及用具就又走了,她怕家里人知道了她去北京横加阻拦,就先斩后奏,留下了一张字条,“参加□□革命大串联,勿念”。因怕睡过了头误事,爱莲跟晓娟、余在水合计了一下,他们决定天黑前就去火车站呆着,呆一夜,等第二天一早与胡□□的“红星小分队”会合,一起挤火车去北京见**。
爱莲他们如愿挤上了火车,其实他们也不清楚,这趟列车是不是去北京的,管它三七二十一,先上去再说,反正从青岛出发的火车都得先往西走,不行到了济南再换车,再不行就脚踏西瓜皮,滑到哪儿算哪儿,革命圣地到处都有,哪儿合适去哪儿,反正□□们既不用买票,也不用操心吃喝住宿。
车厢里已经人满为患,乌泱乌泱的人把整列火车挤得水泄不通,行李架上、坐椅背儿上、厕所里、车门口,到处都是人,几乎每一寸可以落脚、落屁股的地方都有人,人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一般,就差人摞人了。
车门已经关上了,可火车迟迟不开动,因为还有人扒车窗往里硬挤,不少人竟被窗子卡住了,车里的人使劲儿往下推他们,车外的人却还在拼命往上顶他们,一时间这些扒窗的人上不去、下不来,进不去、出不来,僵在那里不能动弹,他们不停地在呼喊,但似乎没人在乎他们自己到底想怎样。
车上人多空气不新鲜,各种令人作呕的异味躲都躲不过,焦躁不安的人们,有喊革命口号的,有唱革命歌曲的,还有扯着嗓子在大声交谈的,南腔北调的叫喊声,五音不全的歌声,吵得让人感觉脑袋都要爆裂开来,狭窄的空间似乎又被进一步压缩到了生存极限,呼吸都开始不畅,好在深秋的天气已经转凉,稍微缓解了一下人们因为身体不适而产生的焦虑情绪。
爱莲前夜在火车站彻夜守着,因为心情激动以及车站环境嘈杂、脏乱,她几乎一夜未合眼,这会儿被污浊的空气熏得恶心欲吐,好在肚子饿了一整夜胃里空空的,她即便想吐也没有东西可吐,只能干呕,况且车上到处都是人,连去个厕所解个手几乎都成了奢望,没个把钟头别想挪到厕所,到了厕所门口不但要排长队,还要忍受掉进骡马圈般刺鼻子刺眼的臊臭味。
车子终于发动了,因为到处都是人,为安全起见,车窗没打开,这更加重了车内空气的污浊程度。火车一路“咣叽、咣叽”跟个老牛拉破车似的,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终于开到了淄博站,爱莲感觉一个世纪好像也没这么长。车窗一开,新鲜空气立刻透了进来,爱莲挤过去,把脸凑近车窗处,感觉好受了些,可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咕呱呱”叫了起来。
见车下边不少妇女挎着个篮子来回走着,在叫卖吃的,馒头、煎饼、咸菜什么的,爱莲翻遍了军挎,只摸出了两块多钱,还是以前姥姥给她看电影、吃零嘴儿的零花钱。
爱莲正犹豫,晓娟见了,道:“胡文X说,大串联的□□吃饭都不用花钱,你把钱先留着,待会儿说不定有人送吃的。”
果然,晓娟话音刚落,就见几个人拉了一辆地排车正沿着火车挨个车窗分发食物,好不容易救命的神就近在咫尺了,爱莲伸手去接食物,那救星盯着她看了两秒,冷冷地问:“□□吗?”
爱莲羞愧得脸红:“哦,还不是。”
“不是你伸什么手,一边儿凉快去”,那人翻了一下白眼儿,扭头见晓娟胳膊上戴着红袖章,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手里的一个馒头和一小块咸菜塞到了晓娟手里,一旁同样饥肠辘辘的余在水见状,干脆连手都没敢伸出去。
晓娟把那个馒头掰开,递给爱莲一半儿,又把那块咸菜从中间咬断,也递给了爱莲,爱莲心存感激,正待吃,却瞥见余在水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她把那半块馒头又掰下来一半,递给他:“拿着,先垫垫。”
余在水饿得心慌,正犹豫要不要接着,胡□□见了,把他手里咬了一口的馒头和咸菜扔给余在水:“你吃吧,我不饿。”
余在水知道,胡文X这是嫌弃这的馒头又干又硬难以下咽,但他自己无有选择,就下意识般地赶紧伸手接着食物,随即大口大口吞咽了起来。
胡文X爬上行李架,他那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往下当啷着,还不时在人头之上乱晃悠,他实在闲得慌,就从军挎里摸出副鸳鸯板儿“啪啪啪”打起来,大模大样说起了民间粗俗版的山东快书:“当里个当,当里个当,火车站里有火车,火车里面有旅客,旅客多,放屁多,震地火车乱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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