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风雪一如今日，只是风没那么肆意，雪也裹着层含蓄。

奈何桥边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已伫立多时。却都只是默默盯着被风卷起波纹的忘川水，吞没了一片又一片雪花。

孟婆拨开风雪，走到二人身前，打破了沉默。

“二位无常，可商量好了？”

可回应她的，只有微微敛起的风雪。

直到孟婆等不到回答，摇摇头，打算离去时，白衣无常才轻轻吐出口气，说道：“帮我盛汤吧，孟婆，麻烦您了。”

孟婆愣了愣，点点头，转身离开去盛汤了。墨皑没精打采地撇撇嘴。他本就是孩子心思，喜怒哀乐从没藏起来的打算，都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楚哥，你真的要走？”

楚怿点点头。

“人间就这么好，让我们楚哥工作都不要了，就想上去走一遭？”墨皑撅着嘴，眸中不悦更显。

楚怿顿了顿，知晓墨皑是舍不得自己，却仍摇摇头。“你知人间黑白善恶，我更能体会到他们的痛楚欢乐。这份工作太难了，我总不忍看他们离别。阎王会给你安排一个更称职的同事的。”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阎老头儿挑三拣四的样。他若找不下人替你，我还得替你代多少年班啊？”墨皑抱怨似的嘟囔着，却只是偏头盯着脚尖，好像数半天也没数清脚边那朵彼岸花到底有几片花瓣。

“那就三世……罢了，两世，若我轮回两世，他还没找下人来替我，你便去找孟婆，她有办法找回我的记忆。”

墨皑没点头，却也没拒绝，只是继续低头站着。

他知道无常这个工作的难处，见过楚哥对待生死的冷漠。可他也知道，无论他再冷漠，却总会给自己留一丝温暖，就像忘川河畔的彼岸花，给来往的生灵点起希望。

他舍不得楚怿走。他知道鬼早该没有心的，可总有那么一丝牵扯着自己，让他总惦念着楚怿。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他离开人世时还太小。但好像人间有这么一种情感，叫做喜欢。

雪似又厚了一层，奈何桥边寂静无声，只有风裹挟着雪花飞过，又消失在远方。

“小怿，汤来了。”孟婆端着汤走进风雪，将汤递过。

“多谢。”楚怿接过汤，送到嘴边，却是像隔着一道透明的墙，送过去，又缩回来，就是喝不下去。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舍般最后看了一眼那仍低着头的人，便端起碗，一饮而尽。

可然而，这一碗喝下，却并未如楚怿想象般前尘尽忘。好像有什么事，梗在心里，拦住了难以忘却的记忆。

他抿着唇，看见墨皑抬头看向自己，漆黑的眸中泛着水光。

他挪开眼，不敢再去看那双漂亮的眸子。他怕再看，就真的没办法下定决心离开了。一颗心已蠢蠢欲动，怎可再不加阻拦，任其肆意蔓延？

他必须得走。

只是……害他受累了。

“孟婆，能再帮我盛一碗吗？”

孟婆轻叹一声，“你是无常，承担了太多人世间的悲苦欢乐，有些太过热烈的情感，怕不是一碗孟婆汤就能抹去的。”

“那……几碗才行？”

孟婆摇摇头，“这我也不清楚，只能试试了。”

楚怿没敢看墨皑，只是像喝水般向肚里灌着汤。似是已抛去一切，却又都无法忘却。

一碗，两碗…五碗，六碗……

已经喝了不知多少碗，仍是没用。

到最后，还是墨皑想了个办法。他不知从哪儿找来半壶烈酒，兑到了孟婆汤里。于是楚怿半醉半忘地，终于走上了奈何桥。

墨皑站在桥边，看那人晃晃悠悠消失在桥的尽头，感受着周身的风一丝丝变小，散去，直到无影无踪，只剩下漫天的飞雪。

他感觉自己的心也随着那风一点点被抽走了。

“你不想他走，不是么？”孟婆站在墨皑身侧，同样望着渐渐走远的楚怿。

“我不想啊，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没事儿，分开也好，只是他不干活，我一个人可是累咯。算了，干活去了，孟婆，回见！”

孟婆招招手，目送着最后一片雪花也消失不见。她轻叹一声，看着再掀不起一丝风的忘川水，莫名有些伤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