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每次都觉得，经历了这么多次，也该习惯了，可事实却是，越来越舍不得，放不下。明明平时工作也经历种种生离死别，人情冷暖，可面对他，泪水便总不听话。
第十二世了。
无心再去改变什么，一直这样下去，倒也不错。
墨皑带着一身的雪回了阎王殿，看着座上的阎王，象征性地行一礼，便像骨头散架般颓丧地坐到一旁。
“又送走了？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我当初让你找他回来，你倒是好，找到又送走，送走又找到。人没给我找回来，自己担了几百年的活，你傻不傻？把你那一身雪抖一抖，一身黑袍都成白的了。怎么，见不着他，你玩Cosplay啊？要我说，你赶紧把他带回来，这不皆大欢喜……”
“阎哥啊——你是我亲爹，求你了快闭嘴吧。我都这么难过了你还骂我，有没有良心啊？”
“鬼连心都没有，哪来的良心？也就你小子痴情——不是，你痴情，你想他，你倒是找他回来啊？你不想你哥陪你，我还想有下属干活呢！一个自己跑了，一个整天追着那个跑，班都不给我好好上，这个月再完不成KPI，小心扣你工资！”
“行了行了，”墨皑赶忙打断阎王的话，“下一次，下次我保证带他回来，行不？”
“你上次就这么跟我保证的，结果呢？墨皑，你——”
“——你究竟还想再骗我多少次？！”
一阵疾风猛地灌入阎王殿，一道白色的影子夹在风中，伴着被吹散的雪花，出现在二人面前。
那人一身白袍，没至脚踝，清俊的面容那么熟悉又让人害怕，他的皮肤白皙得不亚于那身白衣，却更让人挪不开眼。风泛起袍子下摆，他如往常多少次一样，居高临下地站在墨皑面前，可无常冰冷的脸上却再无一丝往日那温柔的笑容。
不是楚老板，不是楚小公子，也不是楚将军……
是……楚哥？！
阎王也有些惊，暗暗扯了扯墨皑的袖子，“哎，墨皑，你不是送他去轮回了么……”
可墨皑只是愣愣地站着，好似未听到阎王的问话，或者说，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了——那可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啊，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了他面前。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儿？那些事，他又记得多少？
楚怿作为凡人时，一颦一笑间尽是温柔。可现在，那眼底却染上了一抹冷冽——能冻碎骨头的冷，独属于无常的冷。那眼神墨皑再熟悉不过。曾和他共事时，他便总以这样的眼神，看着世间众生。
楚，是苦楚；怿，是喜悦。他本是满心温柔，可看尽了人世间的苦痛与欢乐，到头来，却只剩下一身凉薄。
因为他是无常，他的工作便是给人们带去苦痛，打碎欢乐。若无这一身凉薄，又如何狠心看着亲朋分别，阴阳两隔？
看到这样的眼神，墨皑便知道，是楚哥回来了。而且看这含着怒气的眸子，大抵是带着十二世的记忆，来寻仇的吧？
阎王看见楚怿这副模样，心下了然，想着墨皑自己招惹的麻烦，还是得他自己对付，于是随便找个借口就想溜走：“内个，牛头和马面好像打起来了，我去看看哈。”说罢，拍拍楚怿的肩，却还是怕他真对墨皑干什么，又补了一句，“楚怿，你和小墨好好说话，别对他动手，他也是……”看看楚怿飞瞟过来的眼神，阎老头儿默默咽下了没说完的话，匆匆逃走了。
殿里只剩下黑白两人。
楚怿的目光让墨皑感到害怕。他不敢再去看他，低头看向遮住脚尖的袍摆。可楚怿却一步步向他走来。
“说话。墨皑，你又想找什么理由来搪塞我，嗯？”
“我……没……就是觉得，你穿这一身，还是好看……”尽管平时再随性，墨皑此时也真的慌了。他一步步后退，想着到底该怎么面对这个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该坦白自己的情感，跟他道歉认错？还是装疯卖傻，假装若无其事？
可好像无论怎么都没办法逃脱了……
楚怿仍是逼近，“是啊，看我穿这身好看，你怎么不想着早点让我穿？墨皑，你好狠的心。我让你两世便唤醒我，你却迟了十世！若不是孟婆于心不忍，给我换了汤，你还打算让我这样过多久？你还打算自己这样过多久？看着我一无所知的样子好玩吗？一次又一次地骗我好玩吗？！”他垂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头，指关节咔咔地响，手背上爆出可怖的青筋。想来是怒到了极点，却又在拼命按捺着。
墨皑一步接一步地退着，可身后已是墙壁，退无可退。他的头紧缩着，双眼躲闪着，平时能言善道的唇紧抿着，吐不出一个字。
急躁的风裹挟着片片雪花，在殿中转了一圈又一圈，吹得墨皑脚底生寒。
当他第一次去寻楚怿时，便料到迟早会有此时。若楚怿想杀了自己，那也应是自己罪有应得。罢了，大不了便是个魂飞魄散。既然招惹了他，自然也不惧后果。只是，有些不甘……
楚怿朝着他伸出了手，墨皑露出一抹苦笑，合上了眼，却并未躲闪。
风随着楚怿伸出的手扑向墨皑，如刀片般锋利的风刃划过，发出猎猎的声响。被这风刮到，大概魂魄都会痛吧？
可那风却在离墨皑咫尺间时忽地散去了，只留下几片风中裹挟的雪花，卷上了漆黑的袍摆。
紧握着的拳松开了，楚怿轻叹一声，伸出的手将墨皑揽入了怀中。他终究是不舍得动这人分毫。
墨皑感觉到楚怿的动作，缓缓睁开了双眼，竟是有些呆住了。
他听见抱着自己的那人在他耳边说：“你每一世的表白我都听到了。你躲不掉了。”
“……什么？”
“我说，墨皑，我也喜欢你。”
墨皑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出了点问题，否则怎么听见楚怿说他喜欢自己？他好像还听见咚咚的声音，像是擂鼓。这是他的心跳？还是自己的？可……无常不该有心吧？
他懵懵懂懂抬起头，想看看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真实。可还没看清那人的脸，便迎下一个铺天盖地的吻。
这是真的？楚哥……身为无常的楚哥……有着十二世之前的记忆的楚哥……喜欢自己？
墨皑内心不禁苦笑。自己害怕担心，躲了五百余年。本以为是死地，到头来却是归宿。
可还没等他理清思路，便被凌乱的吻搅得破碎。墨皑还记得，楚老板给他的那一吻有多温柔，可如今的楚哥，落下的却尽是执拗与狠戾。
他感觉自己的唇火辣辣地疼，不必说，肯定被咬破了。他想推开楚怿，可伸出手落在他胸前，却又犹豫了。
可这一犹豫，便没再能推开。
再睁开眼时，墨皑感觉自己在一张柔软却陌生的床上。刚想起身，浑身上下的酸软便险些又让他昏过去。
回想起昨日的荒唐，墨皑平时比钢板还厚的脸红了个彻底。可一抬眸，便对上了罪魁祸首的目光。
“早。”罪魁祸首笑着看他，手却探过去揉着他酸软的腰。
墨皑又恍惚了。这般温柔，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存满酒坛的酒肆，楚老板会迎着朝阳，笑着对他道一句早。
楚怿看见墨皑发懵，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俯下 身，轻咬了一下墨皑的耳垂，又拿舌尖轻轻拨弄了一下，如愿地听到那人嘶地吸了一口气。
耳垂微疼却又冷冰冰的触感让墨皑回过神。是了，楚老板总是暖的。这般寒凉，又带着些凶狠，只会是楚哥了。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楚哥？”
那人嘴角轻挑地勾起，应了声：“嗯？”
险些又让墨皑看呆了。
许久回过神，待身上不那么难受，墨皑才坐起身，打量着四周。隐约记起，这好像是楚哥在冥府住着的地方。只是他平常工作得勤，很少回来。后来又去了人间，便是五百年没回来过了。
五百年啊，墨皑都觉得自己蠢极了。可若是自己是从见到楚老板第一眼时才意识到自己喜欢他，那楚哥呢？
楚怿看着墨皑呆愣愣的目光，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这小孩还是和五百年前一样的傻，有什么心事全写在脸上。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深陷于你，想退出却为时已晚了。”
看见小孩露出惊讶的神情，楚怿笑了。
“五百年前我离开，不是因为工作，是因为你。我知无常不该有心，所以离开你。却未曾料想，你与我犯了同样的错。”
墨皑诧异了一瞬，却又脸红红地低下头笑了。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是我作为哥哥宠着你，又被你纠缠了十二世，才答应喜欢你？”
墨皑轻轻点头。楚怿笑中多了一丝无奈。
“傻子，我若是不喜欢你，又怎会世世不娶不嫁，只伴着你？”
“你不是都不记得么？”
“是不记得。但是爱得深了，是会在魂魄里刻下印记的。尽管孟婆汤能削弱它，但是始终是无法磨灭的。每一世，我总会在冥冥中知道，我有一个爱极了的人，我要等他。”
看着墨皑眼中的动容，楚怿感觉，这十二世过得都是值得的。
他笑笑，捏捏小孩的脸，“快起吧，还要去跟阎王交接工作。他都在阎王殿等半天了。”
墨皑撇撇嘴，正感动呢，就提去工作。讨厌楚哥！
楚怿看看墨皑发的小孩子脾气，忍俊不禁。在他额前轻轻落下一吻，又给他按了半天腰，这才把人哄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