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同居

今日,柳悬思虑太多,终究还是乏了。

他瞧宋旌一副打定主意、死不罢休的模样,不想再继续纠缠,更不想平添事端,便还是遂了宋旌的愿。

风斋的夜里,树欲静而风不止。

宋旌与柳悬一路走来,天上虽有孤冷明月高悬,但前路依旧是漆黑一片。

方才,两人从风斋出来得急,现下皆未提灯,前路无光,只能凭月色前行。

不过好在宋旌与柳悬五感俱佳,所以两人一路走来,倒也还算通畅。

“不许进!”

“我说不许就不许!”

“谁要是敢强闯,我定不会轻饶了他!”

宋旌与柳悬刚行至风斋外,便见风斋的院门前火光正盛,明亮的火焰将门前乌泱泱的一群人映照得通红。

柳悬在人群中,一眼就瞧见了双手叉腰的轻红,正领着四、五个姑娘与小哥,一起横在院门前。

此时,轻红立在院门的正中央,用自己的身体摆出一个“大”字,将狭小的院门堵得满满当当。

在轻红一行人的身后,飞雪正拦住跃跃欲试的六一,苦口婆心地劝着轻红,让轻红就此作罢。

可是轻红非但不听,还如临大敌,更激动地喊话道:

“谁都能搬进来!就你家主子不行!”

“凭什么!?”

被轻红喊话的人,显然也很不服气。

柳悬再瞧向轻红对面,好嘛......还以为是谁来了?

结果一看,可不就是自己身后那个混蛋的党羽吗?

“风斋是英才院的风斋,又不是你家的风斋,凭什么由你家公子一人住?又凭什么由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说了算!?”

轻红对面的丹良也不遑多让,他跟轻红一样,叉了个腰,摆成一个“大”字,杵在轻红对面三尺远的地方,后面跟了数十个身强体壮的家丁。

丹良一脸疲惫,又愤愤不平,若不是他家主子酉时让连松传话,命他收拾好东西赶紧搬去英才院,同柳悬一起住。他才不会上赶着来轻红面前找晦气。

气急败坏时,丹良一撸袖子,竟是摆出一副要干仗的架势,怒不可遏道:“柳轻红!我忍你很久了!凭什么你说不进就不进?今夜我就偏要进去给你瞧瞧!”

丹良这边刚放完狠话,那柳轻红便跟着怒喝一声:“你敢!”

紧接着,轻红又朝后方喊道:“六一!”

被飞雪截断在后的六一在听见了轻红的召唤后,蓄势待发,眼看就要冲上前去。

丹良赶紧往后一缩,躲在旁边直得像根木桩一样的连松身后,嘴里仍旧不依不饶地叫嚣着:“宋卫尉,你瞧他们!如此猖狂!欺主太甚!你我岂能容忍!?”

唇枪舌战时,六一已经挣脱开飞雪的挟制,一双兴奋的眸子映照出火光,看上去极为癫狂。

六一一跃,跃至连松面前,手中的峨眉刺刮过连松抵挡的刀刃,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火花四溅。

“六一,上!毒死宋丹良那鼠贼!”

轻红见小小一只六一人狠话不多,上前就是干,兴奋地直拍手叫好,顺便还不忘叮嘱六一,让那小家伙替她报仇泄愤。

丹良离那激战正酣的两人最近,只见他辗转翻滚、手忙脚乱,狼狈不堪间透露出几分焦急与惊险。

六一与连松在空中挥舞兵器,带起一阵阵凌厉的劲风,如狂风中的利刃,令人胆寒。

“柳轻红!你......”丹良一边要躲避随时可能会要他半条小命的招式,一边还要分神应付柳轻红的挑衅。

一时间,叫骂声、铮铮声、金石相击时的锵锵声......混在一起,犹如疯狂肆虐的沙尘暴,携带遮天蔽日的气势,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其中,让场面变得紧张而刺激,令人目不暇接,心神俱震。

今夜,原本寂静的风斋院外,被一群吵吵嚷嚷的人堵得水泄不通。他们个个情绪激动,仿佛是一根根被点燃的炮仗,在院门口劈啪作响。

直到这一刻,柳悬才终于明白,为何在兰馨殿外未曾见到本应来接他回风斋的三个人。而他在扫了一眼优哉游哉的宋旌后,心底那一股不详的预感也在此时明晰,逐渐显露出其背后的真相。

“轻红。”柳悬的声音在嘈杂、喧闹的环境中显得格外轻,仿佛是夜间飘过的一缕微风,本不应该被人注意。

事实上,若是换作旁人,像柳悬这般轻声细语,恐怕早就被那震耳欲聋的叫嚣声所淹没干净,最终消散于天地间,无迹可寻。

但是,柳悬的声音还是奇迹般地穿透了重重屏障,清晰、沉稳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让原本混乱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连先前隐隐有些失控、行事乖张的六一都乖巧地收回武器,像只被驯服的野狼般,等候着柳悬的指令。

“公子!”最先发现柳悬的人,依旧还是那个最在意他的轻红。

轻红努力拨拉开挡在面前的众人,一脸欣喜,一路小跑至柳悬的身边,焦急地询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问完,轻红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天色已晚,柳悬应当早已散学。

想到此处,轻红有些忐忑,她不由得捶胸顿足,变得垂头丧气。

极度内疚之下,轻红只得又将这笔账算在了害她犯下大错的丹良头上,以此来减轻心中的负罪感。

“欸欸欸——你们怎么就进来了!”

这边,轻红刚离开阵地片刻,那边原本固如金汤的姑娘、小哥们便因为群龙无首而溃不成军。

瞧见宋旌也到此处后,鬼机灵的丹良一瞅准机会,就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招呼上几个家丁,蹭轻红不在院前,且六一不敢轻举妄动的间隙,迅速着手,开始往风斋里搬东西。

“欸!!!”轻红大喝一声,朝丹良发出一声略带威胁意味儿的警告,但是仅凭这一声还远远压制不了丹良的念头。

在注意到丹良正乘虚而入后,轻红那一门心思又不自觉地被院门前的动静所吸引。

“他们意欲何为?”柳悬明知故问。

虽然在瞧见丹良时,柳悬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可是轻红却看不懂眼下的局势,还一心想要为他出头。

柳悬为了让轻红将余下的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别老想去主持大局,企图用蚍蜉之力撼动参天大树,他又追问道:“为何夜已深沉,仍有诸多宋府家丁在此?”

“他们......”轻红看向门口,看见来来往往的家丁正忙得不亦乐乎,她只觉得自己像是打了一场败仗,心情甚是不好,“他们说......”

一脸愤愤然的轻红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经不能再跟丹良争个高下的事实,正当她满腹委屈,意欲向柳悬倾诉此前种种时......一直沉默、从未言语的宋旌却抢先她一步。

“他们方才已然提及,”宋旌巧借轻红的身份,模仿轻红的口吻,将轻红原本想说的话接了过来,娓娓说道,“少将军将迁入风斋,此乃院内管事亲允之事,管事已安排少将军下榻于柳公子隔壁。”

言罢,宋旌行至轻红与柳悬之间,迎向月光,勾起一抹温柔的浅笑,将身后的轻红遮得严严实实,满含期待的目光直直地望向柳悬,轻声道:“哥哥有不明之事,何需去问旁人?哥哥若问我,我必知无不言。”

旁人?

好一个旁人!

柳悬不是傻子,丹良既已言明“风斋不是他柳悬一个人的风斋”,他又岂会揣测不出丹良一行人的来意?

可是宋旌憋了一下午都没说……

方才在兰馨殿外,还眼睁睁瞧着柳悬四下寻人,甚至故意问他“可是在寻人”?

柳悬想来,宋旌怕是蓄谋已久。

如今,柳悬之所以要向轻红多询问那两句,无非是出于他的一番苦心,希望轻红能摒弃那些无谓的争端,尽早认清眼前的局势罢了。

柳悬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平静地注视起门前那数十盏高悬于顶的府灯,几个火把像一条断断续续的火蛇,游走在风斋内外。

轻摇轮椅,柳悬错开身前的宋旌,故意不去瞧他。

宋旌以为柳悬见到这一幕,必然会勃然大怒,再厉声质问他:“方才不是说,送到风斋便走,一刻不会多留?此为何意!?”

亦或是冷笑一声,斥责他,“宋旌,你就是个骗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会仗势欺人,戏耍于我,你说的话,我以后一个字也不会信!”

可是......

什么都没有发生,

柳悬只是淡然处之,轻而易举就接纳了当前的状况,连一丝一毫的抗拒与挣扎都不曾流露。

宋旌见柳悬视若无睹,不再理他,他按耐不住,又上前一步,用宽大的手掌覆盖住柳悬用于拨动木轮的手,而后缓缓将那只手取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轻轻揉捏。

控制住轮椅,不让它再移动,宋旌蹲下身子,紧挨着柳悬身侧,表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委屈地解释道:“哥哥方才不是也说过,因为上次害哥哥失足落水,爹让我自己想法子讨哥哥开心后,再接你一起回去。”

“眼下,我被爹从家里赶了出来,已无家可归,才不得不投奔哥哥。”

“方才哥哥都不愿我跟着,我哪敢与哥哥明说?”

“若是再说起此事,惹了哥哥生气,一路无人、青石小径,哥哥还会允我同行?”

“我一心为了哥哥考虑,哥哥要怨我欺瞒了你,直说便是,何故又不理睬我?”

宋旌说的情真意切、字字珠玑,就像是盼着柳悬的安慰与夸赞。

柳悬却是听得眉心一跳,头皮发麻。

“无家可归?”

“不敢明说?”

柳悬的眼神晦暗不明,直逼宋旌。

好啊!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柳悬觉得,宋旌现在不仅“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日日见长,还将那三十六计里的“假痴不癫”用得炉火纯青。

“少将军,请慎言,圣上亲封的将军怎会无家可归?”

“除皇城外,整个盛京,怕是只有少将军您愿住与不愿住之分,又何来惧柳悬不悦一说?”

柳悬一挑眉,暗中使劲,与宋旌的力量相抗衡,他想抽回手,却没有成功,万般无奈下,他只得作罢,卸了手上的力道,冷脸瞧向宋旌,任由宋旌把玩。

宋旌闻言,紧握住柳悬的手,将柳悬往自己的方向带去,又将手肘搁置在轮椅的扶手上,身子向前探,半撑起上身,凑到柳悬耳边,用只有他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话虽如此,可是我想呀......”

“我一日见不着哥哥,便会愈发思念哥哥一日,若我日日见不着哥哥,又如何能讨哥哥欢心呢?”

说完,还不等柳悬发作,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宋旌先一步站起,向后退开一段距离,低沉的声音,分明带有几分得逞的炫耀,狡黠一笑,道:“索性,我便搬来与哥哥同住了”

果然,柳悬觉着,对宋旌的纵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若说以前见宋旌被他气到发狂,看宋旌对他不爽又不能拿他怎样,只能气呼呼地放几句不痛不痒的狠话时,还让他有几分欢乐与志趣。

然而现在......

他明明清楚,宋旌已经说不出让他欢喜的话,可他偏偏就是忍不住想知道宋旌心里在想什么?

想知道宋旌到底要说什么?

想知道宋旌又能做出哪些出乎他意料的事?

就像是魔怔了一样,柳悬真想看看宋旌的身体里到底住进了一个怎样的妖怪?

......

思来想去,以至于他这几日总感觉自己被宋旌冒犯、羞辱,时常因宋旌那些过于异常的言行而产生莫名的心悸,就像是心里有一股无名的邪火,发泄不了、也咽不下去。

“轻红!走!”

柳悬紧握住差点挥出去的拳头,强忍着不发作,直捏得指节泛白,一张白皙的脸也因起伏的心绪而泛起一片红晕。

轻红从宋旌出现在她身前,抢走她的话开始,才注意到宋旌的存在。

最初,轻红还未认出宋旌。

恍惚间,轻红觉着,少将军的变化实在是过于明显了。

虽然眼前人还是那个人,脸也还是那张脸,连宋旌说话时,那讨打的语气都没有如何改变,但是她偏偏觉得眼前的宋旌不太一样,尤其是在她家公子面前,宋旌仿佛就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欸......是!”

柳悬唤她时,轻红还没吃过味儿来。

或许是以前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将军太过深入人心,以轻红那直率的性子,让她应对同样一根筋、横行霸道的宋旌,她尚且还有些经验。

如今,宋旌悄悄给自己升了级,还换了装备,用来对付她家主子的法子,是话说得柔情蜜意,脸笑得灿若繁星,整个人像是一把软刀子,伤人,但不会立马疼。

那......凭她的本事,确实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所适从。

柳悬已顾自向前行去,他不得不暗自叹息,他终究还是太天真了,他原以为只要他不再搭理宋旌,不给宋旌任何回应,不同宋旌言语,宋旌就没有自由发挥的空间。

但是......他还是太小看了宋旌那百折不屈的意志力,与锲而不舍的生命力。

一日下来,柳悬身心俱疲,现下他真的已经懒得再同宋旌周旋。

时至今日,柳悬也算是弄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宋旌身上无论发生过什么离奇的事,他都是那个恣意妄为、飞扬跋扈的宋旌,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他比以前更会伪装,也更加嚣张。

因此,若是柳悬以后还想用以前的法子去激怒他、挑衅他、引诱他,他都能通通忍下来,甚至步步紧逼、反客为主,让柳悬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等柳悬走远后,轻红也一路小跑,追上前去。

留在原地的宋旌,收回视线,自然地流露出一派老成的模样,负手在后,缓步至连松的身旁,肯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觉得他同六一那一战的表现,甚是不错。

夜里,当院里的脚步声、吵闹声悉数散去后,柳悬才刚熄了灯,在柔软的床榻上安心睡下,他便听见床前的窗棂被敲出了咚咚两声。

“子夏。”

那熟悉而令人厌烦的声音如约而至。

“从今夜起,我定会好好护你。”

地坪窗上,人影微低下头,声音显得有些艰涩,令人心头一紧,竟莫名泛起酸来。

然而,柳悬还没能心酸多久,他又见那人影扬起头,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

“你且安心歇息,明日,我再亲自送你去听学!”

宋旌刚振奋起精神,自以为自己说了句暖人心的话,可房内却骤然响起一阵沉闷的声响——那是柳悬在鲤鱼打挺,愤起翻身的动静。

宋旌只要一想到柳悬那暗地里气鼓鼓的模样,就低低地笑出声了。

此间心愿已了,志得意满的宋旌又慢悠悠地踱步回了房。

到底还是个没有白活四十六年的人,要论脸皮、论心智,论插科打诨、阳奉阴违的本事,宋旌自认为,他这个跟成年柳悬学了十四个年头的中年男人还不至于会输给一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

百里:宋先生,采访你一下,逗子夏好玩吗?

高扬:嗯……这个嘛……个中滋味,不可言说~不可言说~

被长青一眼扫过后

没脾气的高扬,朝长青“扑通”一声跪下: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小朋友不要轻易模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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