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泽细细端详着手上的茶宠,蓦然间奕涵一张张笑颜从眼前掠过,开怀的、腼腆的、局促的、淡然的。似乎无论何时,于他奕涵总不吝惜自己的笑容,倒也不怪他把这小礼物遗忘在书架的角落里,因为他早就得了奕涵给的更多更珍贵的礼物了。
奕泽将这尊笑眯眯的茶宠收入袖袋,深吸了口气,转身抽走搭在椅背上的外袍。见奕泽抓起外袍往门口走去,泠泉放下手中的书,抻着腰从茶塌上下来。
“殿下,要出门?”
“我…出去走走,泠泉,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不必跟着我。”奕泽套上外袍朝门走去,他拉开门,清冷的月辉如水一般涌了进来,抬眼,对面的屋室依旧暗沉沉的,一片沉寂。
秋风凛凛,将奕泽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却更衬得月夜的静寂。奕泽沿着缦回的长廊走着,与奕涵的往事一篇篇在脑内翻飞。可这个奶声奶气喊他哥哥的软糯孩子,终究是长大了,甚至迫不及待的想逃离他的庇护。
许是在一声声刻意改口的称谓中,许是在一回回泪眼婆娑的陈辩中,又许是在一次次故作勇敢的逞强中,孩子总是褪去了稚气,长成一个青涩少年郎。奕泽心口萦上了淡淡落寞,孩子的成长总是有迹可循的,可他偏偏没有丝毫察觉。
奕泽停下脚步,怔怔的望着前方,只消再折过一个弯,便是昭然的院子了。他闭上眼,盖住眼底涌动的浪潮,或许,他合该试着放手了。
不过一个拐角,奕泽走走停停竟又消磨了不少时间。他轻轻叹了口气,抬头茫然的望着天上的皓月,才恍然想到,这个时辰他们该是睡下了吧,可脚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折过了那个弯,朝院门走去。
院内茶香氤氲,石桌中间摆着的红泥小炉正冒着灼热的白雾,奕涵左手支颐右手摆弄着手边的茶则,单薄的衣襟在秋风中微微摆动,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哟!殿下,你到底还是来了啊。”倒是对门而坐的昭然,远远就看见奕泽,等奕泽迈过石坎,他就揶揄着说道:“就是因为你这样纵容,这小子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彼此彼此。”奕泽不理会昭然的戏谑,昭然肩上的伤还未痊愈,却依然陪着奕涵煮茶聊天度送漫漫长夜,说这话倒也是小偷遇到贼,谁也别说谁。
祈雾连忙起身让了座位,他取了新的杯盏,满了茶推到奕泽面前:“殿下,喝茶!”
奕泽臀上还有伤,未便落座,他谢过祈雾后,端起茶抿了一口。奕泽站在身旁让奕涵此刻只觉如坐针毡,他不动声色的坐正了身子,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掬在杯中的那盏明月,胸口里的心脏咚咚直跳。
“殿下,伤势如何?”昭然熄了炉火,扶着桌面站起来。院内就四个人,除了祈雾年纪与奕涵相仿,两个年长于他的兄长前辈都已起身,奕涵是断没有继续坐着的道理,他腾得一下站起身,手里还攥着茶杯。
“我这都是皮肉伤,只是创口面积大愈合得慢些,但比早先已经好多了,毋需挂心。”奕泽理了理额前的乱发,继续说道:“倒是你肩上的伤要养好了,别留下病根了,早些去休息,别陪着他折腾。祈雾你也是,什么时辰了,明天晨练能起得来?”
说完,奕泽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将目光转向奕涵,淡淡的开口:“什么时辰,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了,回去吧!”
“嗯…”奕涵三两步来在奕泽身侧,发觉手上还捏着茶杯,又折了回去轻手轻脚把它放回桌沿,“昭然哥,祈雾,你们继续,我…先回去了。”
“外袍!”奕泽上下打量着奕涵,眉头微颦,这么大人了,这样的寒夜也不知道为自己加件衣服!
奕涵听出奕泽语调里的不悦,心漏跳了一拍,生怕旧账新忿奕泽会将他就地正法。他飞快扯过昭然方才给他带出来的外袍,从善如流的穿上。
“包裹和毯子呢,不带回去留在这边干嘛!”见奕涵穿上外袍又急吼吼往他这儿跑,他耐着性子又一次开声提醒。
奕涵一手抱起毛毯一手提着包裹,看了眼昭然和祈雾,亦步亦趋的跟着奕泽,没入院门外的淡黑。
一路无言,耳边只有飒飒的风声。奕涵不时小心翼翼的探着脑袋偷眼觑着奕泽,月光下,奕泽的脸被描得分明,却看不出喜怒。奕涵懊恼的叹了口气,气自己昨晚为何非要说那样的话跟师兄怄气。可那时不知为何,胸口堵着的那块浊气,就是左突右冲的找寻出口。
稍走在前头的奕泽,早就将奕涵的小动作看在眼中,他勾着唇浅浅一笑,而后坏心眼的绷住脸说道:“昨晚啊,也不知道是谁说的,‘教训的话明日洗耳恭听’什么的。可我等了一天,都还不见人影。”
“啊…”奕涵怔了一下,小声为自己辩解道,“可…可是,祈雾说,师兄说的,不想回来就不用回来了…”
“所以,你是不想回来么?”奕泽紧着往前走了两步,不想叫奕涵看见他眼底渐浓的笑意。
“不是的,没有那回事,只是…只是…”只是觉得自己说了让师兄伤心的话,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罢了。奕涵吭哧了半天,还是没能将理由说出,索性放弃解释。他抿着唇,碎步朝前紧跟了几步。
“小傻蛋…”这时,奕泽突然转身,抬手抵住奕涵的前额,而后食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笑弯了眉眼。兄弟拌嘴后的纠结,他也是第一次经历,只是在看到奕涵的瞬间,那些纠缠心头的思绪荡然无存。或许这就是兄弟吧,即使有再多的争吵,见面时也能轻易抹去。
奕涵仰脸看着月光下哥哥的笑脸,萦绕心头的那些担心亦如烟云消散。他耸了耸鼻头,透过药味他依然能捕捉到淡淡的香气,那是哥哥的味道,闻着让人心安。
想着师兄带着伤走这么远的路来接他,心底又是内疚又是感动,奕涵一把将包裹甩上肩头,狗腿子般的伸出手,看着奕泽,“师兄,我…我扶着你…”
“好啊。”这次,奕泽没有拒绝,他爽快的抬起手,由着奕涵搀着。
奕涵小心翼翼搀着奕泽,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昨晚砸伤的指节,伤口已经结了一层淡棕色的薄痂,“师兄,这里还疼吗?”
“不疼了。”奕泽侧脸上了眼奕涵,暖流从心口蔓延开来,其实,一直以来,他也被弟弟小心翼翼的守护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