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凉风扫过,李知洲察觉到立在身后的那股杀意消失了,又等了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起身查看。
果然,“风”不见了。
此刻他的眼神异常清明,行为举止完全没有半分醉酒迷蒙的状态。
老鼠整日在猫咪的眼皮底下打转,机敏的大猫又怎么可能毫无作为,陷阱早已布好,只等老鼠自投罗网。
可是最后一刻,猎物却收起了她的利爪。
不知为何,李知洲竟为此感到庆幸。他在任多年始终克己奉公,从无徇私枉法。李知洲自己也以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可在瑜川城中最紧张的要案上他竟然犹豫了,他没做到一视同仁,他难得有了私心。
不过就是一个药铺掌柜,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外地女子,不过就是帮他补过几件衣服,叮嘱他吃过几次饭。日日都是一些家长里短,为何潜移默化间她会在他心间挥之不去。
他的职责就是惩奸除恶,他不可被世俗围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万不该鲁莽地试探一个罪犯的良知,难道真的要等她的刀剑刺入他的胸膛才算证据确凿吗?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周晚襄的频繁行动早就让李知洲越发警觉以至于加深对她的怀疑。要说之前仅是五成的把握,那么通过对她与“风”的出没时间进行比照,就已经九成锁定了她的杀手身份。
他故意走漏风声让周晚襄以此警觉,他以为她会对他狠下杀手。可是她没有。
所以接下来怎么办,他要捉人审问严刑逼供吗,通察院办案绝不能如此。可她就是带着凶器,她只是未知原因没有下手。
案件真相也同时关乎着他项上人头不是吗?
他开始讨厌自己的墨守成规,他发觉自己可能放走了一个最危险的嫌疑犯。他这是在拿整个瑜川的百姓做赌注,谁知道她今晚会不会还有下一个目标。
或许他真的不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一身官服的邢督大人带着一张墨迹尚未干透的纸张从书房走了出来。
一通察院官吏急匆匆赶到,还没站定,便听他躬身汇报道,“大人,有进展了,刚刚周姑,啊不,周晚襄自称是浮生门主谋到院中投案自首,还交出了犯案所用凶器。经过对比,确是风字杀手所用无疑。”
“什么?”手中的纸张边角被握紧成团。如果前来汇报的官吏分心细看,便会发现纸上正是的他们邢督大人的认罪书。
李知洲原已打算好辞去官职,提前领罪。一个被人情牵累的通察院邢督,不配再为大瑾官员。可不想有人会主动帮他补回这个窟窿。
收到这个消息的萧烛年,马不停蹄地回到府中,生怕自家王妃会风风火火杀到通察院劫狱救人。可令他意外的是,尹郁欢竟悠哉游哉坐在池塘边喂鱼,如果不是她身后的清水面色沉重,他差点以为尹郁欢还不知道周晚襄自首被捕的事情。
“干什么火急火燎的,不是派了齐若齐素贴身监视我,用不着您亲自盯着了,忙去吧。”
自昨日赵洁的事情发生后,萧烛年便连夜把齐若齐素调了回来。清水对自家小姐言听计从,不堪大用,齐安齐之又不便贴身监督。正好齐若齐素两名女侍,藏在暗处不会打扰其生活又可换班轮守,名为监视,也是保护。
此举落在尹郁欢眼中,简直与囚禁无异。反抗无用,她也只能被迫老实几天,心中不快,自然说话带刺。
萧烛年知道她怨念颇深,能理人便就很好了,定不会顶风与她呛声。 “还生气呢,我不过就是回来随便看看,不是不放心你。说了等你好全我就把人撤了,再生气可不利于身体恢复。”
尹郁欢拍拍手上残渣,斜了他一眼,“少来,你不就是怕我因为阿襄姐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何苦小心试探,直接问我不就得了。”
被戳破心思,萧烛年便不再拐弯抹角,“那你有何打算?”
“暂时,没有。”尹郁欢转头又问清水要了新的鱼食。看这架势,清水以为这群可怜的鱼儿恐怕就快撑死在这片池底了。
萧烛年不会认为凭着齐若齐素真能让尹郁欢有了踏实静养的觉悟。她说没有,或许就是真的没有,这不免令萧烛年感到奇怪,“她不是你最得力的帮手。”
“是得力,但不准确。她会帮我,承的是我爹的情。”尹郁欢所指的,是她的亲生父亲郁鸿风。周晚襄以前被歹人欺霸,是被她爹救回家中并收做徒弟。知恩图报,这份恩情便因为郁鸿风临死的嘱托转嫁到了尹郁欢身上。
“她对我惟命是从,也是在报我爹的恩。从根上算,我没权命令她。她想活,我可以尽我所能帮她保命,她想死,我便只能尽心帮她料理好身后之事。哦,孑然一身,她好像也没什么身后事。”
尹郁欢抬手又是一把鱼食,“我早提醒过她,离那姓李的远点儿,可惜她拿我当耳边风。总之我不想劝,也劝不住。如今我和她的目的也达到了,只等苗缈从宫中出来,浮生门便会解散。门中资产足够剩下几人安度余生,她们可以自己选择想过的生活。阿襄姐不过提前做出了她的选择,她说了会以主谋的身份认下浮生门全部罪行,不会牵连他人,我同意了。”
明明就此销声匿迹,浮生门便可全身而退。所以萧烛年猜测,“她是不是知道皇上给李知洲下了限期破案的死令。”她不选择走向死亡,死的人就会是他。
“谁知道呢。”
谁知道死亡对她来讲是不是一种解脱呢。
谁知道她又在报谁的恩呢。
尹郁欢以为,周晚襄的凉薄或许是她最没用的伪装,看似冷硬的心却总是留有缺口。这颗心一旦融了,便会全心全意为之遮风,为之护航。
经过数日调查取证,在将浮生门过往所有案件厘清证实后,周晚襄彻底认罪画押。皇帝按着一堆赏赐还未送出,竟就收到了李邢督的辞官奏折。
才立大功皇上自不可能放人。结果第二日早朝,却有官员呈报说李邢督将官帽留在通察院的桌案上,其侧还摆着那份被退回的辞呈。
李知洲违抗圣命,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举惹得龙颜大怒,本就身体欠佳的圣上直接在朝堂上昏厥过去,至此一病不起,瘫倒在了龙床上。
众人皆知皇帝时日无多。臣子缄口不言,却也心知肚明。可是太子未立终究不能让人心安,太医尹恒日日近前侍奉却连一点风声都未曾走漏。
这日,萧瑞林正在宁王府同尹郁欢下棋。
“嫂嫂,你这棋路怎么有些似曾相识,这些阴人的招数仿佛就是第二个三哥。”萧瑞林挠挠头,实在想不出破局之道了。
只能说他眼光不错,这些的确都是萧烛年教的,只不过教授的过程……尹郁欢实在不想回忆。“别转移话题,你还没有回答我,苗缈来府里,你总跟着干嘛。”
“我明明说过很多遍了啊嫂嫂,宫里宫外进进出出,苗缈又没有专门的马车,现在宫里面乱得很,我送她出来还能安全些。”外界有过传言,宁王妃遭难后精神受了刺激,萧瑞林本还不信,现下看来所言非虚,嫂嫂的脑子的确是不大灵了。
不远处,苗缈和佟依一两人正聚在一起交谈着什么,佟依一虽不大能看懂苗缈在比划的意思,但不耽误她跟着苗缈研习风水。
皇后事件对佟依一影响不小,但以瑾国如今的国力早已无力挑起新的战争。此事最终被化为个人罪责,没有上升到国家层面,只是瑾国同怀山西部的关系越发紧张了。
佟依一因得宁王府庇佑波及不深,但也因为婢女阿蝶消沉了一段时日。尹郁欢突发奇想说她是因为院子风水不好才诸事不顺,便介绍苗缈来替她改改风水。
也不知怎的,佟依一还真就信了尹郁欢的满嘴胡言,虚心跟着苗缈重新装修起了院子。
“她跟着你才最不安全,你明明就是对苗缈居心不良,你们皇家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尹郁欢等得不耐烦,直接扫了棋盘,打算重开。
“嘘,说什么呢嫂嫂。”萧瑞林是真的对传言深信不疑了。“这些话可不好乱说,被有心之人听去,是要没命的。”
“是啊,皇上都快不行了,人人都惦记着皇位的归属,为何你不跟着着急呢。”
尹郁欢思维之跳脱,言辞力度之诡秘莫测,句句都是萧瑞林万万不能承受之重。
凭这位嫂嫂口无遮拦的劲头,能安稳活在皇城真是个奇迹。萧瑞林不禁佩服起自家三哥的胆识和承受力。只是偌大个王府,真的没人能带宁王妃去看看脑子吗,毒哑也好啊。
“真要非说不可,咱也小点声嘛嫂嫂。”萧瑞林打不过只能加入,“唉,我也不是不着急,只是我又不会治病,干着急也没有用,况且那皇位于我而言也没什么吸引力,主要上面二哥三哥哪个不比我强,总归又落不到我头上。无论谁最后坐上那个位置,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便就是好的。”
“格局不错,”尹郁欢精准点评,“就是棋有点臭。”
萧瑞林撇撇嘴,表示深受打击。
“小十。”身后,萧烛年穿戴齐整,赶来唤人。“父皇传召,命你我即刻入宫。”
萧瑞林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忙不迭起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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