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隐不知道扶光楼的楼主为何要见她。
一直以来,她身无长物,最多能沾上个李氏妇沈氏女,可她只管内宅,从不问、也没人同意让她问朝政。
她又忆起那日所见的长公主,排除长公主的不对付,她眼中确实有着独属于上位者的锋芒。
恐怕,整个大兴,她是唯一一个可以正面干涉满朝文武的女人,就连少帝也是她当年一手扶持上来的,也要忌惮她三分。
真是怪了,像被扯进了不得了的事情中去了。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想合离的妇人呀!
沈青隐摇了摇头,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中,透过半透的竹帘,目光落在手握缰绳的少年身上。
他的腰背挺直,只单从背后看,完全没有在家时那般颓废丧气。
马车行驶了一段路,两个人都沉默着,只有滚滚的车轮传入耳中。
她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让出城变得如此简单,看着渐行渐远的东京城,沈青隐松了一口气,这才开始打量起马车里的物什。
她所乘的马车在布置实在算不上上乘,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简陋,所望之处也只有最基本的矮桌和熏香。
但仔细一瞧,却也发现这马车暗藏玄机,冷梅的香气从桌上的博山炉缓缓飘出,将马车陈旧的木料气息一扫而空。
她凑到矮桌边上,指腹划过光滑的桌面,刚触及一处凸起,少年的声音就随之而起。
“别随意动。”
“什么?”
她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与此同时,马被突然勒紧的缰绳捆的扬起前蹄,长吟一声。
沈青隐也随着它的动作剧烈摇晃,但她没有发出一声不满,反倒是额头上的冷汗滚到下颌,冷汗浸湿了脊背。
——方才还光洁的桌缘上凹进去一个小口,从中弹射出来的细针已经刺进车壁,若不是方才马车倾斜,这银针恐已刺进她胸口。
疼是另说,谁知有什么毒。
她喉咙一滚,也不知道该不该质问少年,只得小心翼翼地挪了个位置,谨慎地盯着少年的背影,再也不敢乱动乱摸。
“你看我做什么?”
沈青隐思忖着,忽的被少年的声音打断。
她扬起眉毛,心中觉得奇怪,又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什么能折射出影的镜子。
这人,长了眼睛不成?
沈青隐闷闷道:“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见到楼主?”
那边仅沉默片刻,回道:“三日。”
“三日?”
那她得珍惜这三日,她的计划简单,只要在这三日内找到机会,除掉他,自己便也会在这次意外事故中人间消失,从此世间再无沈青隐。
“少侠。那你可告知,我们是在什么地方见那位楼主?”
“那位楼主姓甚名谁,我是否认识?或者说,为何要见我?我久居深宅,几乎很少见到外男了,你没有认错人吧?”
她将刺入车壁中的银针拔下来,隐进袖口,碎步靠近少年,隔着车帘问。
“这三日我们吃什么,住哪里?你选好歇脚的地方了吗?”
“还有,能不能歇息会……我有些晕车……”
她还是第一次策划杀人计划,难免有些紧张,要多套些话出来,可她也明白,草包不过是这人可恶的谎言,那个扶光楼真有说的那么厉害,她的夫君必定不是平常人。
不知道会不会打草惊蛇。
她期期艾艾地望了他一会,果不其然没等到回答,少年还往另一边挪一挪,显得不愿与她接近。
风把沈青隐的黑发卷了起来,一并和少年一动,触到少年的脸颊上。
奇痒无比。
李禅皱了皱眉头,像只烦躁的黑猫,背后皆是炸起的黑毛。
意图太明显,怎么也要骂她一句,让她死了这条心。
可实际不妙,忽然他面色一沉,犀利的黑瞳越过沈青隐,手臂迅速饶了几圈缰绳,直直勒紧,朝着一个方向一拐,与此同时,一道带着惊骇的飓风从沈青隐身边擦肩而过。
她深居宅院,比不得李禅身强力壮,差点被这一通操作晃下车去,幸好是李禅眼疾手快,再急刹的同时,伸手捞住了她。
不然沈青隐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得亏李禅的驾车技术高超,他俩连同这这马都要翻到沟里去了。
“发生了……”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挂在李禅怀里的就被颠的整个人一颤。
方才与他们差点撞车的马车丝毫没有停歇之意,继续在不算宽裕的小道上横冲直撞。
李禅再次挥鞭,这次车速加快了不少,直逼前方的不速之客。
“等等,不是已经躲过一劫吗?为什么还要往前追?”
寻仇吗?
少年并未回答,这时有力的臂膀也不再让人舒适,颠来颠去的,反倒硌着她直想吐。
很快他们便知道是什么惊扰了这匹可怜的马儿——马屁股上赫然插着一根发簪,马血顺着留下来,沾落在飞扬的马尾上。
沈青隐整个人颠簸着,勉强看清车夫正骂骂咧咧的拉扯缰绳,但他技术不算好,怎么也没办法让受伤的马匹停下。
他看着不大,约莫跟他夫君差不多年岁,可能还要小一点,只不过脸上生着胡茬,眼下乌青,没怎么打理,生生老了几分。
在急速奔驰下的风中,她还能听见几声哭喊的女声,随着呼啸的风变了腔调。
她强忍住吐意,不赞同地瞟了李禅一眼,意在:咱们这个状态,是要做好人好事?
她虽也觉着不对劲,但也不是何事都要插一脚的性格。
毕竟她现在也自身难保,正在和她这位奇怪的夫君周旋,很可能计划不成功,还要去跟那个楼主碰面,更甚者,半路丢了命。
难道他是那种性格?她还真没看出来——
正欲开口时,沈青隐倏地被李禅抓住手腕,轻而易举地夺过她藏好的银针,反手一弹,直接命中马车夫的脖颈。
一击致命。
车夫的注意力全在伤马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甚至可能都没注意到有另一辆马车与他并驾齐驱,就被这样草草了结,慌张惊恐的神色未变,身形一歪,倒在位置上没多久,就滚了下去。
车轮碾过,尸骨无存。
他到底哪里又长了眼睛,知道她藏了针!
那她方才那些话,不都漏洞重重吗!
下一瞬,她就被李禅扬起,扔到另一辆马车里面,滚了几圈,撞到一个软垫。
就算没有受什么皮外伤,也激地她猛咳了几下。
与此同时,马匹的嘶鸣和另一个女声高声不止。
“你、你们是谁!!!虞郎呢?!”
沈青隐看了一眼车内的女子,她满脸泪痕,衣裳却不赖,应是出自不错的家世。
发髻一半散落,另一边还插着精致的步摇。
步摇的珠链结成一团,跟女人一起瑟瑟发抖。
她没回答她,身上酸痛不止,也只得忍着,迅速拔掉她头上步摇,警惕地看着车门处。
生怕少年进来,也给她一下子。
不就是拼命么!早掰晚掰都一样,既然她都已经决心要离开,这样的死法也算是体面!
但当少年安抚好马匹撩起车帘时,她的气势又弱了一头。
平平无奇的脸上,布满肃杀之气,修长的手指捻着珠帘,冷漠的目光扫过车内的一切,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只是在掂量里面的价值。
他方才只需一瞬就解决掉一个人,还这样气定神闲,已经到了习惯的地步。
她甚至已经能想象到自己的死状有多惨烈。
若有若无的梅香,混杂着车内的熏香钻入她的鼻尖。
夫君,你到底是什么人?
但她不敢说,更不敢问,只堪堪看着他,心中慌地跟那个死掉的男人没什么两样。
“打劫。”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少年的音色低低的,带着点难以察觉的稚嫩。
沈青隐:“?”
看来另一个身份也没少干强盗的活啊。
他知道她藏针会对她不利,现在算是不追究么?
“打劫。”少年面无表情重复了一遍,指着快哭晕过去的女人,又指向沈青隐,“你,把她身上值钱的都扒下来。”
沈青隐下意识地拿出那根步摇:“……这个行么?”
华服少女:“哇——母亲救我!!!哥哥救我!!!”
“都……都怪那个男人,是虞文礼非要带我私奔的!”华服少女双手护着自己的衣服,看沈青隐和李禅的表情如同在看饿狼,“我后悔了我不愿意了,我想回家了,不行吗!”
“姑娘莫怕,我们不是坏人。”沈青隐看她小的可怜,尴尬又无奈地搔了搔额头,“你家住哪里?”
“还说你不是坏人!就是你先抢我的发钗的!”
沈青隐无言以对。
“刚刚那是情急之下……”她揉了揉自己的腰,望着开始收拾值钱物什的少年,说道:“要不我们还是走吧……我们也不是很缺钱吧,不只有三日马程吗?”
李禅又打开几个抽屉,拿出一颗圆润的石头,比在眼前,仔细地衡量它的价值,像一只玩珠子的猫。
末了,他也跟那名少女一起怪罪起沈青隐来,“都怪你。”
“你不是说,要歇脚么?”
“没带钱。”
李禅默了一会,又道“没有下一次,我不会答应你其他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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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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