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陆:落花时节又逢君

长生诀:长生蛊

陆:落花时节又逢君

南昕王和赵文侯说结缡之事的时候,霖若不由看向了月樨,后者迷迷蒙蒙地半睁着醉眼,娇滴滴的醉态很是惹人。

月樨看霖若直直地望着自己,双唇一抿笑了,轻声道:“怎么?妹妹要提前请我吃杯喜酒了?”

声音极柔如同丝绵。

霖若一愣,心中所想竟然脱口而出:“姐姐为何这样淡然?”

“为何不呢?”月樨凤眼乜斜,秋波流转间水光粼粼,“心中恋慕又如何?原本就是没有指望的事。”她说着,仰首又饮下一杯酒,“她不会遂了我的心,不过我自也不会如了她的意。”

霖若不知她口中说的是赵息还是旁人,只觉这话怨气甚深,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可月樨又开了口,笑眼盈盈地:“若儿,我怜你总被母妃磋磨,可我又何尝不是与你同病相怜?更何况你能一年两次地逃离这儿,教我如何不羡慕?”

这是月樨平常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话,不光霖若,一旁的碧落、珠蕊和玉蕊都惊诧不已。珠蕊早去端了醒酒茶来,见月樨举杯又要饮下,忙拦着道:“公主醉了,还是先用些醒酒茶顺一顺罢,否则王妃见了要责怪的。”

“责怪?”月樨扬起细长的柳眉,若有所思地仿佛在细细咀嚼这两个字,接过茶盏来呷了一口,笑得明艳如桌案上的牡丹,呢喃道,“是啊,若儿已然博了满堂彩,我要是在宴上出丑,定会叫她失了面子的。”

霖若没有听清她说什么,探究地去看珠蕊,可珠蕊也摇头。

月樨伸手去将胆瓶中的双色并蒂牡丹拈出来,一瓣一瓣地把花轻轻撕烂投进茶盏里,望着霖若笑着解释道:“这茶太苦了,这花瓣上沁着蜜呢,我加些顺一顺。”

霖若担忧地看着她,嘴上只道:“还望姐姐少放些,小心寒凉。”

月樨手上的动作停了,把那残损的牡丹又重新插回瓶中。

南王妃差人拿了四尺的香木杆来,杆头绑了火线,挨个儿把大烛架上的红烛再次点亮,垂雨厅重回了先前金碧辉煌的样子。

四周亮起来了,她起身举杯道:“方才看完七皇子舞剑,如今再上些歌舞自然失了新鲜,换换花样,行酒令如何?”

众人本就发觉念尘《满江红》一曲大有斥责讽刺之意,都有些不自在,既然南王妃有意调解缓和,也便纷纷点头称好。

南昕王笑道:“如此,王妃便来当这个令官罢。”

“也好。”南王妃双眸含笑地转了转,“今宵高朋满座,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如此我们便以人名为令词,每人说一句饮一杯酒,不论是诗经楚辞、五言七言、长短句、民间曲,只要有人名号便可,若是输了便罚酒三杯,如何?”

辕麾便笑道:“姨母倒心软,这规矩也忒松了些。”

南王妃应道:“我私心想着,这行酒令又不是考状元,也不是为饮酒,而是为吟诵之乐,太子以为如何?”

辕麾笑着点了点头:“姨母所言甚是。”

有人便问:“若是这人胡乱答了两句,硬说句中两字是人名,又当如何?”

南王妃扬眉笑道:“这些名讳字号自然要为人熟知的才行。”见各位点头称是,便抬手请酒,待众人皆举手饮下杯中物,她将酒盏放下道,“如此,由王爷开始,经主席后从太子殿下开始,如何?”

南昕王见众人没有异议,吟道:“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说罢饮下酒道,“手执美酒玉盏,不由想到‘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李白。”

众人不觉怡然。

接下来便是彦靖,他的眼尾仍旧泛红,起身举杯,看着念尘迟疑了一瞬,开口道:“适才一曲《满江红》,不由让我想起故人……”微叹口气道,“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说罢仰首一饮而尽,颓然坐下。

此句一出,众人表情各异。

南王妃和南昕王相顾无言,眉头微蹙;彦昶担忧地看了彦靖一眼,又看看念尘,垂首不语;赵息的目光也在彦靖和念尘之间来回转;霖若和月樨不知道为何席间气氛变得诡异起来,面面相觑;其余众人只当是彦靖在懊恼当年虽奋勇杀敌,却仍铩羽而归而至遣嫁公主以得媾和,也都露出惋惜的表情。

念尘的面色早在彦靖说“故人”二字时就变得铁青,待他念出“韶华”一句便登时正坐,准备起身拂袖而去。朱雀见状忙攀住他的手臂道:“阁主方才教我忍耐,如今到自己怎能忍不住?”

念尘冷笑一声,轻声道:“你究竟不知从前发生了什么。”

“无论发生过什么,此时此刻阁主都应当克制。”

剑拔弩张之势在鲜少人知的情况下消弭,酒令便继续。

彦昶起身,先饮了酒才吟道:“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看到众人都微笑起来便也笑,“治国不只需要良将如我父兄,亦需良相如武侯。”

辕麾望着他笑道:“素闻二少王有经纬之才,原来是想成为武侯一般的人物。”

彦昶只笑着敬了杯酒:“太子谬赞,彦昶愧不敢受。”

按例主人家女儿也该行酒令,于是月樨站起,开口倒是吐字清晰、神智清明:“女儿家不曾于这诗书上多用功,只知些轻歌曼曲,原本搜肠刮肚想到一句,正愁不能说呢,赶巧大哥已开了先例……”说着看向赵息的方向,饮了杯酒道,“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

“哗——”地一声众人都惊呼起来。赵息一脸困惑,抬头看同样困惑的南昕王和登时面色铁青、脸笑容都要维持不住的南王妃。

这一首诗可不是在埋怨心上人对自己的冷淡么!

霖若惊得险些把杯子打了。

月樨笑着坐下,又开始撕扯那枝牡丹,居高临下地盯着手里被撕出鲜红汁液的花瓣,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满是出气泄愤后的快意。

南王妃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心绪,声音却还是因为愤怒而颤抖着:“月儿是醉了罢,随便拿一句应付了事,且这里‘言兮’二字亦并非人名——快些,再想一句。”

“彦靖的‘韶华’原意也非他所指,罢了。”南昕王从容笑道:“女儿家不工诗词、不知其意,临时念了句有印象的,又何错之有?不过正所谓‘《诗》三百,思无邪’,既是天真无邪,若取笑责骂,便是我们做长辈的思有邪了。”

众人闻言忙点头称是,可有意无意间都拿了探究的目光看向赵息——好一个丝竹墨客,难道和南宫家的两位公主都关系匪浅?

霖若迟迟不起身,南昕王猜场面混乱她是不敢擅动,便语气和缓地唤她:“若儿,该你了。”

见霖若还怔愣着没反应,月樨从身后将帕子推了过来,碧落赶忙扶着霖若起身,又把帕子在几案上展平,上面是指尖沾了口脂写的“千古”和“仲谋”。

意识到月樨方才是故意念了那一句惹人非议,霖若又是一愣,却脱口而出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如今世道,确是英雄难觅。

念尘喟然一叹:“小小女儿,心怀家国,难怪那一曲《满江红》……”他冲那画屏上徐徐坐下的人影举杯示意,仰首饮下。

南王妃还在为月樨当众出丑生气,也没空找霖若的茬,重新换上一副从容得体的笑容向辕麾道:“太子殿下请。”

辕麾浅浅一笑,起身道:“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言讫照例饮酒。

众人不由松了口气:之前总说政治战事、英雄豪杰,都听倦了,这一句倒是拾回了些闲情雅致。

念尘见辕麾坐下了,便拎了酒壶和瓷盏起身,先是垂头向众人道:“先前是念尘年轻狂妄,为给三公主救场,更为炫耀剑术,竟坏了各位雅兴,在此先自罚三杯。”三杯饮下后又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辕麾听着掌不住笑了:“这句倒好,一句话说了三个人,两位古人,一位今人。”

楚狂和孔丘便罢,自然是他说的那两位故人,而那位今人是?

起初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瞥到念尘身后摇头苦笑的朱雀,都笑了起来。

念尘又饮下一杯才落座,却觉得好像有什么在扎他的腿,低头见是条一尺来长泛着朱红的蜈蚣,不由回头道:“随身带这样多毒物,是为了维护你那牵机郎君的名号?”

朱雀笑道:“因果颠倒了,阁主。是因为我随身带三十六种毒物,每每交手总能先发制人、以毒致胜,方才打出这么个响当当的名号。”

接下来是赵文侯,文侯起身,看了看众人道:“老夫倒想到一句:‘生子当如孙仲谋。’”

南昕王笑起来:“孟吉说笑,已有宁馨儿,还想要个孙仲谋,当真贪心不足!”想想方才霖若说了“无觅孙仲谋”句,笑着横了他一眼又道,“旁人都说三两句,偏你只吟半句,早年千篇万言吟诵如流的赵小侯爷,如今可是老了?”

“你自廉颇未老,我可早就江郎才尽了。”文侯笑着又饮了一杯酒,“自罚一杯罢。”

众人自然也想到文侯接着霖若那句的用意,却也只是相视一笑并不点破。

赵息知道经过这一连串闹剧,自己在众人心中大约成了欲享齐人之福的浪子,不过他不以为意,也懒得辩解。看着该到自己了,直接举杯起身吟道:“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然后饮下酒,将空杯示人后坐下。

念尘笑着向辕麾道:“说起赵飞燕,我倒记起皇兄操办的寿昌节,有京城第一舞姬的金盘舞,据说轻盈若鸿羽,颇得飞燕之姿。”

众人一听,忙点头称是。

环佩华裀、风柳腰身,翠袖猎猎、绿裙簌簌,天人之姿,纤弱舞于金盘,柔似鹅柳,轻若烟雨,昔年柳三变笔下“有个人人,飞燕精神”,写的便该是她这般人物。

辕麾回眸向念尘道:“尘弟是说鸿烟楼的舒颜夕……”说着两人都看向赵息,“颜夕、言兮,竟是同音呵!”

赵息似乎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向辕麾笑了笑,解释道:“是同音,息与舒姑娘初识,便觉巧合。舒姑娘取红颜薄暮之哀情以自警,而父亲为息拟‘言兮’二字,是取陶五柳‘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之旷达。”

赵文侯望着他,眉梢眼角的笑意苦涩:“我少年时总自诩有经天纬地之才,必为治世之能臣,但终究壮志不酬,终日郁郁,块垒难消。后遇夫人、又得言兮,方才心绪稍安,便引此句为字,以示我疼惜之意。”

众人见这父慈子孝的一幕本该觉得欣慰,可想起赵文侯曾被列为元禧五公子的少年英姿,又兼先前他与南昕王互相打趣之语,听到他说自己壮志不酬,都不由感叹了一声。

后来各位宾客都分别吟了诗句,雅俗共赏。虽偶有感叹流年之语,也大都其乐融融,宴席在和谐愉快的氛围中进入尾声。

南昕王见时辰不早,且有些宾客已经醉得有些过了,说了些感谢的话,在大家起身举杯再祝寿后拱手散席。

霖若起身,见一边的月樨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便对珠蕊道:“你先让人拿件披风来,夜风寒凉,酒气没发出来再着了凉更是难受。”

珠蕊“哎”了一声:“多谢三公主。”

霖若冲她一笑,见碧落将琴抱起便转身道:“我先走了。”

走前回眸于画屏的夹缝中,终是窥见那一身石青色银绣暗夔纹锦袍的公子,长发以玉冠束起,散在脑后长如瀑。

赵息坐在那里,冷眼看着那些衣饰华贵的宾客酣醉离去,并未觉察到霖若的目光。

反而是念尘见她站在那里久久不去,烛火把她衣角的竹青的投在画屏上,墨山水便成了丹青彩绘,妙极。他轻声笑了一下,回头向朱雀笑道:“走罢。”

朱雀点头:“若是再不回府去,仲裁他们大约要等急了。”

念尘颇有深意地看着他笑道:“你不是在担心斐伭等急了罢?”

朱雀“哼”地一声别过头去。

霖若回到静园时,洒扫的佣人已经歇下了,没有月光夺目,星子便放肆地在天上绚烂。

她看碧落睡眼朦胧,梳洗完就打发她去睡了,自己则披了外衣独自绕着围墙散步,任凭晚风拂面吹酒醒。

“若儿。”

霖若忙回头,西南门隐没在无人修剪的树篱中,而南昕王满脸倦意,就站在门外。

霖若行礼,要去开门,可南昕王抬手拒绝道:“不必,原也只是醒酒,随意走动,路过静园倒看见了你。”

他抬头看了一眼群星璀璨的天,又道:“你今晚那身衣裳,和你娘当年很像。”

目的达到了。

霖若垂头用鞋尖去踢开几粒灰白的小石子,回道:“是若儿对娘亲为数不多的印象了。”

“多谢你。”南昕王似乎这么呢喃了一句。

他长出一口气,问道:“程先生该来了罢,快五月了。”

两人隔了一排树篱,也隔了一棵两丈高的苦楝树,被风吹得飒飒作响,有淡香的紫花簌簌落下,擦过霖若的脸颊,竟火辣辣地疼。

春日里有二十四番花信风,初梅终楝,如今这些细碎的紫色小花慢慢凋零,随风而逝,也带走了最后的春意。

霖若莫名觉得窘迫,勉强笑起来也甚是苦涩:“是该来了。”

“我以为今年寿辰,她总不该错过,果然是个天性散漫的人。”南昕王说着笑起来,轻轻在门上叩了叩,“好了,你快去歇下罢。”

霖若“哎”了一声,转身却见一袭白衣飘飘然如姑射仙子,带着随风而来的杜若香气,落在那棵苦楝树上,轻飘飘地抖落一阵芳馨的烟紫花雨。

南昕王抬头去看那个素白的身影,后者也倚着树回望,星光下的两人相顾无言,直到来人缓缓地叹息道:

“翊安你瞧,花又落了。”

声音清冷空灵,飘渺如从天外传来。

山中人兮——

——芳杜若。

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裳,披发跣足,深深地看了霖若一眼,满脸温柔的笑容,眼眸清澈如水。

她张了张口,说着什么却听不清。

很好听的声音,暖暖的——却为什么带了哭腔?

然后女子慢慢转身,走向边上已等候多时的持棍棒直立的家丁们。

手起,棍起,人起。

手落,棍落,人落。

青丝白衫纷飞的样子像极了夏日粉白的蝴蝶在舞动,可是——

鲜血喷出来,洒了一地,星星点点。

“娘!”

霖若尖叫着坐起,满头细密的汗珠。心口疼得仿佛有一万只蝼蚁在啃咬,密密麻麻。她紧紧攥着衣襟,纤细的指节都攥得发白,生生把痛吟忍了回去。

是啊,今夜是新月,她的蛊便该在这几日发作。

“发作了?”

杜若香气幽微,空灵的声音响起,纤白的手轻轻按上霖若的太阳穴,柔柔地按着。

“师父,师父……”霖若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唤她,每出一次声,心口便阵痛一次。

湍洛抱着她,指尖在她背上轻轻画了几道奇异的线,然后在心口对应的位置使巧劲一戳,霖若便猛地咳出一口血,心中痛楚瞬间少了七八分,深觉惊异:“阁中亦有祝由术?”

“医巫早年不分家,医者会祝由也是常事,不过维心阁溯源于药王妙应真人,医籍与道藏兼修,方才算道家手法,你一向偏重医书,难怪不知。”湍洛把她额前被冷汗打湿的碎发理到一旁,“这两年来都是月盈亏一轮便发作?”

霖若点点头。

“看来你长大了,若儿。” 湍洛把帕子递给她。

霖若接过帕子擦去唇边的血迹,忽地反应过来,脸上一红:“可我怎么还没有……”剩下的话她实在害羞,欠身伏在湍洛耳边才小声问了出来。

“初次的日子本就因人而异,你自小体弱,还要拿精血供着那只小虫儿,纵是比旁人晚些也是正常,不必担心。”湍洛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所以你若有了心上人,可千万别急着嫁人。”

“师父笑话我!”霖若看着湍洛年轻娇嫩的面容,再看看脸旁纤润如玉的手,俯下身伏在她膝头上,轻声问,“这么多年了,师父为何不嫁?”

湍洛垂头轻轻理着她的头发,纤白的手穿过乌黑的发。

她沉默片刻,叹道:“你是要说我与翊安?”

霖若的笑容微有凝滞,含混不清地回了个“嗯”。

“若儿,你会错意了。”湍洛语气凉凉的,却不像是在生气,“我从来无此心。”

“年岁悠长,师父便从未有过动心之时?” 霖若抬起头想看她,却被她轻轻按回去。

“懵懂无知时,自然有过。”湍洛停下梳理的动作,蛾眉轻蹙,轻声道,“但不是翊安。”

霖若抬头再次看向那张十多年来一直让她惊艳的脸。

湍洛长她二十有四,这十多年来霖若长大,南王妃老去,可她的容貌从来没有变化,南昕王也曾感叹她依然还是初见时十五岁的模样。

“所以,长生蛊分雌雄?”

湍洛回想从前,面上浮起嘲弄的笑,像在笑那个不谙世事的自己。

“我曾懵懂无知、痴心妄想,为了和心上人一起驻颜长生,走了这样的旁门左道。长生蛊,一雄一雌,永不分离,呵。”她伸手在霖若头上轻轻一抚,“说是鬼道,却所幸救下了一个你。”

“外边总传师父是为着昔年旧情才愿意拿蛊来救我,也愿意收我为徒。”

“昔年旧情……也是,故人之女,不得不救;故人之托,不得不从。”湍洛摸着她的脸,爱怜地笑道,“你四岁随我入阁避暑,被半夏抱着到处转悠,回来手上不是何时扥下朵灵芝。我便与翊安商议,你出生特殊又有天资,为长远虑,由我带着你,若做了下一任阁主,待冷狄再战,你也有安生立命之所。”

“阁主?”霖若以为她是在玩笑,“我自觉学识浅薄,医术不精,如何能担此大任?”

“你读书过目不忘,阁中要方早已烂熟于心,随我游医时亦能做到‘华夷愚智,普同一等’,这些年来整理手扎也颇有成果。”湍洛见她开口要推脱,笑着打断她,“去岁我与阁中上下商议过,由你继任阁主,既是保全你,也是保全维心阁。”

保全她自然是显而易见,可……

“保全维心阁?”

湍洛沉默了一下,继而笑道:“你瞧你那些有点本事的师叔,一个个巴不得天天游医去做神仙,硬推了他们去做阁主,维心阁可要闹翻天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移向了窗外。湍洛从不说谎,但每次避重就轻地说起什么,总会这样看向远方。

这样的习惯霖若不知道,可还是觉得莫名地有哪儿不太对劲,只向她撒娇道:“反正现在师父还在,哪有我当阁主的道理——若儿还想跟您多学些东西呢。”

“这次来,便是接你去继任阁主的。”湍洛的目光仍随着窗外的树影飘摇着:“若儿,我要死了。”

霖若脸色大变,握着她的手忙去搭脉,只觉得脉象平和,除微微气郁外并无甚大碍,忙松了口气道:“师父何出此言!”

“傻孩子,人死不仅是为内因。”湍洛回过头来平静地笑道,“有人要我死。”见霖若要发问,轻轻挥手制止她,“我早年行走莽中结仇不少,此事并不会波及你,你也不必多问。届时人死灯灭,维心阁不会后继无人,我也算报了老阁主和师父的教养之恩。”

霖若怅然地叹了口气。

“京中有你舍不下的人罢。”

“是。两位哥哥自不必说,父王也……”

“还有言兮?”

霖若杏眼圆瞪:“嗯?”

湍洛站起身走向窗边:“我与赵孟吉亦是旧相识,偶尔来京也会去拜访他们,他家的小公子翠竹一般年年拔高,终是长成了如孟吉一般的翩翩佳公子。可惜修竹过刚易折的道理,孟吉自己体会到了,却还未对他言传身教。”声音幽远,正如她的目光,似乎在注视着隔了悠长岁月的什么人。

“师父的心上人,可是已经去了?”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湍洛身形一震,缓缓回过头来,语气寒凉:“很多时候,我都希望他确实死了。”

“那既是还在这世上,为何拜会昔年老友之余不去寻他?”霖若迟疑地咬了咬唇,还是说出了口,“师父若自觉不久于人世——我虽知道师父不在意这些,可若能见上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要见他何必去‘寻’?他一直都在一处,从未离开过。”

湍洛回过身,窗外的星光和园中的夜灯光交合成柔和的浅黄色,洒在素白的衣袂上,像快开败的杜若,已经开始皱缩着要飘零而去。

她愀然笑道:“而我与他半生未见,亦不必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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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名注释:

南昕王——南宫翊安,原字晋明,后字归卿。

赵文侯——赵临,字孟吉。

医鬼——程湍洛。

20220823:修改行文用词,删繁就简——小时候写东西实在啰嗦。

20240611:修改了一些细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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