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典史,怎么,今日是来杀人灭口的吗?”谢明手握赤影上前,挡在齐珂面前,齐珂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在下不过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少侠认识我?”柳如玉捋着自己的胡子,笑容中满是戏谑。
“袁唯人的一条走狗,可惜了,没跟到一个好主子,一道被贬。”谢明轻哼一声转头,背后缩成一团的落霞村幸存者瑟瑟发抖地躲在几人背后:“你看清楚,这些,可都是建宁县的百姓,县丞之上还有知县,那位知县王大人还不知道你们的勾当吧,他们若都死,你的主子如何向上头交代?”
“不劳少侠费心,大人只吩咐,活捉鬼将军和喜神娘娘,其余人等——”他似笑非笑,满不在乎地探头看了看他们身后颤抖的人,轻飘飘吐出一句:“死便死了。”
“畜生!”人群里不知道谁壮着胆子骂了一句,远处树丛窸窣声响,一支木箭飞射而来,向玉长袖飞舞,将箭拢入袖中,眼中的血丝还没有褪去,一改往常风流公子模样,冷着脸骂道:“废物!听声辨位都不会!”
”噗嗤!“齐珂被他逗笑,看了一眼柳如玉,余光往远处一瞥,挺直腰,唇边笑容愈盛,居然把手中的血月收起来缠回腰间,她双手叉腰:“喂!小鸡仔儿!”
柳如玉眉头蹙起,疑惑地转向齐珂,后者冲他抬了他下巴:“别看了,说得就是你,瘦得跟小头公鸡似的!我说,你要把我们都杀了,出去之后准备嫁祸给谁?魔教?”
她伸出一根手指,很不屑地摆了摆:“不不不——姑奶奶我劝你换个对象,传出去没人信的!我——齐珂!会死在魔教余孽手里?我呸!天大的笑话!”
“哦?”柳如玉捻起胡子,将死之人,竟还在乎这些?他今日势在必得,隐秘在树丛中的两百弓箭手都是好手,只要他一声令下,眼前的人转瞬间都会被射成刺猬,浪费一点时间,再同他们掰扯掰扯也没什么,他向来享受看这些将死的蝼蚁苦苦挣扎的模样。
“那不如齐宫主帮在下想想,诸位的死,嫁祸给谁比较好?”
“皇上!”齐珂说得十分坦然,所有人目光都惊讶地看过去,慕若云更是担忧地唤了一声:“齐宫主……”
“皇上?”
“嗯!”齐珂理所当然点头:“毕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齐宫主真是说笑,陛下仁德!”
“是啊!”齐珂的眼神转冷:“明德天子御下,又怎会有你们这群狗官!”
柳如玉脸色骤变,眼中狠戾毕露:“你找死!”他举起手,嘴角又勾起一抹得意的狠笑,在场诸人握紧手中武器紧紧盯住黑暗中漆黑一片的树林,唯有谢明握住赤影的手忽然松了些力气,他看向齐珂,后者叉腰挑眉。
柳如玉的手猛地落下!
落霞村的百姓一瞬间闭上眼,胆子小地尖叫一声,捂住耳朵瘫坐在地。
但想象中的万箭齐发没有到来,万籁俱寂,柳如玉心中一凛,猛地向后退了两步,大喊:“放箭!放箭!”
利箭破空击断摇曳的草木,他心中终于定了定,大笑声还未出口,撕心裂肺的痛呼卡在喉间,他的身子猛然一僵,不可置信地低下头,一支银色的长箭穿透他的右肩,射出一个骇人的血洞,银箭钉在他身前的一颗红枫树上。
枫叶潇潇,像是血雨落了他满身,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柳如玉终于痛呼倒地,他颤抖回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他的音色温柔如水,却有说不出的威严:
“奸臣——当杀!”
“宫主/前辈!”树影后越过男人先朝这边扑过来的两人皆是一袭红衣,奔至近前,齐珂笑着伸手挑挑其中身形更纤瘦的姑娘的下巴,那姑娘转身看向谢明:“公子方才如何发现我们到了?”
在场落霞村的男人们不经搓了搓胳膊,胆子大一点的探出头,问话的红衣女子脸上蒙着一层红纱,声音甜腻,酥到人的骨子里。
“你的针在月光下反光了。”谢明无语撇嘴。
“哦~这样啊!”馨月点头:“宫主,咱们的针得改进!”
“小月月,以后还是少用佛手诀。”齐珂看着不远处树上的一根金针,太阳穴直跳。
“前辈,可是因为这功法耗身?”曲维舟好奇。
“因为我来不及给她做新针!”齐珂没好气道,败家丫头,用完佛手诀从不知道把针捡回来二次利用,都是金的呢!
月下树后的男人终于走上前来,月华如水,他一袭白衣踏月而来,宛若尘世不染的谪仙,云之恒的眼神扫过并肩而立的齐珂向玉,眸中罩起一层阴云,他走到已经倒在地上的柳如玉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红枫树将月光阻断,二人身前被一条朦胧的清辉分隔,云之恒沐月而立,爽朗清举,柳如玉却隐在暗中,仿若身陷泥泞沼泽,他颤抖着抬起头,借着洒在云之恒身上的月光,看清来人,心神震颤:
“云……云太傅!”
“小半年不见,柳大人还认识我~”云之恒轻声笑了笑,明明语气温柔至极,但是他的声音落在柳如玉的耳中,如同千斤顶一样,他原本就因为失血过多抖动不止的身体颤地越发厉害了,余光看见云之恒身后沉默走来的一排黑衣刀客,他勉力伸出手,抓住云之恒雪白的衣袍:“云太傅,此乃陛……!”
话音未落,云之恒藏于袖中的判官笔出手,柔软的笔尖划过他的喉咙,柳如玉顷刻没了动静。
向玉双目微眯看着他,云之恒对身后的刀客们抬手,随即几人上前抬走抬走柳如玉的尸体走到不远处的悬崖边。“咚”得一声空响,众人再返回时,他们手上已是空空如也。
“对外,我会说他死于魔教之手。”云之恒看向秀眉紧蹙的齐珂,温和地笑了笑:“他不值得陛下出手。”
齐珂没有说话,撇过脸避开他的视线,谢明上前一步挡住齐珂:“云太傅,人已救,这些百姓还需官家安抚。”
“我会处理。”云之恒点头,他上前几步,谢明眉头皱起,半点没有要让开的意思,曲维舟忽然蹿上前:“那就赶紧动手吧!你一道命令的事,这么多新娘半死不活的要请大夫,杵在这儿浪费时间!”
云之恒淡淡扫她一眼,面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但眼神中已多少有些警示的意味,曲维舟丝毫不畏惧地瞪回去,云之恒移开眼,正好和看过来的向玉四目相对。
“齐宫主身边跟着一位容貌姣好的公子,乃八杰向家后人。”
“齐宫主与那位向公子举止亲密,曾在衢县同宿一屋。”
“二人对外以夫妇相称。”
“齐宫主赠篱落香于向公子。”
…………
云之恒看着向玉的眼底浮现出一股厌恶,他视线扫过二人的衣裳,向玉外面原本套着的小鬼衣服在打斗中被内力挣破,露出里面的白衣,都是一身白袍,他是一身素白,但向玉的长袖上却绣着大片的红梅。
他走过去,向玉却把手中拎着的半死不活的两人往身后一揽,声音冷冷道:“不是现在。“
“魔教中人,我会审。”
跟着云之恒过来的侍卫们开始组织村民们下山,三位道长对视一眼,也过去搭把手,或是搀扶腿软的百姓,或是将不省人事的新娘扶到侍卫们背上,黑衣侍卫自动分出一队跟着谢明重新进入山洞去清扫漏网之鱼。馨月和曲维舟也跟着众人下山。
寂静的山野间只剩下齐珂,向玉和云之恒三人,还有早就晕死过去的鬼将军和喜神娘娘。
“审完之后呢?”向玉不让:“是杀是留?”
“由陛下定夺。”云之恒轻轻吸了一口气,他不喜欢这个向玉,从第一眼就不喜欢:“向公子,请将人给我。”
他的视线扫过两人身上穿着的只有前朝大梁帝后祭祀时才能穿的礼服,目光闪了闪,对向玉伸出手。
向玉看着他,良久没有出声,半晌,感受到齐珂投过来的视线,他扬起头:“不给。”
”这是陛下的意思,向公子,自重!”云之恒视线向身后瞥了一眼,齐珂正蹙眉看着两人:“你若不给,陛下追责,她也脱不了干系。”
“不如一起。”齐珂看向向玉,后者脸上面无表情,但齐珂感觉得出来——他生气了,仇人在手,若换做是她,她也不会让,她上前几步走到两人中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云之恒:“有些问题,不是向玉想问,是我想问。绑回去,一起审!”
她的目光不容置疑,云之恒忽然一声冷笑:“冉冉——”
“我没有意气用事,我是就事论事!”
向玉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女子,晚风吹动她的马尾,编在马尾里的彩色发绳即使在幽暗的月光下都十分醒目,马尾在他得眼前晃动,仿佛为他织起一片彩色的光幕,他定神吸了口气,对云之恒道:
“我们问题或许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样的,一起审,审完我要杀他。”
“我说了,生死由陛下定!”
“狗屁陛下!”
云之恒闻言眉头紧簇却竟然没有发作,他长而直的睫毛轻轻眨着,目光中带上探究。
这回连齐珂都惊了,她回头看向玉,眼神中竟然还有一丝崇拜:“猛啊!”
“先把人带回去,既如此——”他忽然勾起唇角,手中判官笔轻转,最后点向向玉手中的两人:“向少侠便一起吧!”
-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桂下女儿红,饮酒人不再。三坛好酒旁一方刚立起来的小石碑:吾女沈望恒之墓。
形容枯槁的少年垂着头呆呆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像是入了魔一般,嘴里重复念叨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满头白发的老翁眼泪纵横,哭嚎地失控捶打少年的胸膛。
“阿姐不过去吗?”谢明轻声问道。
齐珂摇头,半晌,才幽幽开口:“她不叫子衿。”
“那个男人,是第一批被捉过去的。”云之恒抱着赤影,想到在水牢中看到的那一幕——那是人间炼狱,水牢很小,被捉去的人很多,为了争得鲜有的新鲜空气,一层叠着一层,上面的人攀着下面堆叠成小山的尸体拼命往上爬,衣服撕碎了,脸被抓破了,身上的皮肤千疮百孔,却还在往上爬,只因为在这个不足六平的水牢里,这是唯一的生机。
“我一眼就看到他。”谢明继续道:“他的衣服都被水泡烂了,和完全浸没在水里死了的那些人一样,他是最早来的,也是前几批人里唯一活下来的。人傻了,却凭着一股气还在争,还在爬。从救下他起,他就一直重复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她说她做鬼嫁娘是为了父亲。”齐珂突然道。
“或许她料到了,最先被捉过去的男人,没有生路……阿姐……”齐珂不言语,眼神怅然,谢明伸出手搭到她的肩上。
“我喝了她的酒……”半晌,齐珂出声。
“阿姐,高堂仍在,得遇良人,这顿酒,没有喝错。”他看向那个失魂落魄的少年,少年缓步走向子衿的墓碑,脸贴在石碑上,身子蜷起,仿佛爱妻仍在,他像一个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躺进她的怀抱里。
“情情爱爱的,你个小屁孩懂什么?你又知道什么是良人?”齐珂移开视线转头,谢明眼神清澈,正是少年独有的清明,但因为看了桂下一出死别,那张脸上多了一抹哀戚,他听到齐珂大的调侃,看着她,十分认真道:
“阿姐!我懂的!我虽不懂爱情,但情这一字千万解,情真意切还是虚情假意,我看得懂!”
“好~你懂~”
“我就是懂!”谢明有些急,伸手去抓齐珂的手腕,两人身后却传来向玉的声音:“珂珂,弟弟!”
“不许叫我弟弟!”谢明气急败坏地怒吼。
“好好好~曲姑娘找你!我瞧着人家小美人急得狠,你去看看吧。”
“关我什么事?!找我干什么?”谢明不动,向玉冲齐珂挤挤眼,齐珂推他:“大概是云之恒的破事儿吧,你去看看,若他再说疯话,你帮阿姐打发了。”
谢明抿嘴,云之恒……他低头握紧拳头:“我这就去!”
“你不怕阿明弟弟把那小白脸揍了?”向玉的心情明显同在山上时有了极大的转变,齐珂闻到一股清冽的梅香,他在自己的身上又喷了一些篱落香,伸手将落在胸前的墨发和白色的发带撩至身后。
他挥手的动作十分大,那股沁人心脾的梅香随着他飞舞的长袖飘进齐珂的鼻子里,她白了向玉一眼,嗤笑道:“做作!”
两人并肩往前走,向玉扬唇轻笑,日光倾洒,他的笑容潋滟,齐珂侧头背光看过去,走在身侧的男人仿佛有着三千红尘情系一身的绝代风华:“你心情很好?”
“此生家仇有三,得报其一,自然愉悦。”
“鬼将军死了?”
“珂珂冰雪聪明!”
“云之恒没有拦你?”
“我许他一诺。”
“何诺?”齐珂随手揪下一根狗尾巴草,拿在手上把玩。
“秘密!“向玉轻声笑了笑:“珂珂,有些秘密见不得人,你不同我们一道审,我知你不想入世,所以这个秘密便不要听了。”
“说得也是,他死得惨吗?”
“三百零一刀,直到骨不附肉,筋骨分离。”
向玉说得很轻,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仿佛只是在同齐珂唠家常:“至于那个女人……云之恒说要总要留个活口好交代,珂珂,你可听过茶楼里讲吕太后和戚夫人的故事?”
他脸上的笑容更甚,但眼神中的阴郁怎么也挥散不去:“当年大漠碧水城,顾辞书坐在一口一口缸前,给我祖父祖母,一众师兄妹讲了十七遍这个故事,直到他们死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今日我也给他们讲故事了,可是珂珂,那个顾辞书……,他连两遍都没听完,你说,他是不是很逊啊?哈哈哈……”
“向玉。”齐珂一直默默听着,两人路过草垛,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胳膊。
向玉转过头对上她的眼,她眸色深深,向玉难得在她眼里看到这样的情愫,温柔中带着坚定,如春风化雨轻轻落在他的肩头。
有些伤口是看不见的,再好的膏药也没有办法去疗愈这些口子,但春雨可以,雨覆新土,万物新生,生命又是一场轮回,雨水落在血肉上也是一样,腐烂的皮肉终将被长出的新肉代替。
齐珂看着她,眉心微微跳动,突然用力地在他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开口:“你别笑了,比哭还难看,你要是想哭……”
她豪放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肩膀给你靠!”她踮起脚,向玉比她高一个头,她踮脚伸长胳膊,才将将好把他揽在怀里,齐珂的身体贴过来,独属于她的温热紧紧贴着他的后背,向玉的身子一僵,脸上的绯红还没来得及染上,后背被猛地一拍:
“愣着干啥?想哭就哭!憋着容易生病!”说着还把向玉的脑袋往自己的肩上用力一揽。
“咳!咳咳!”向玉原本酝酿好的情绪被她一巴掌给拍回去大半,额头蹭在她的颈窝,他有些懊恼。
齐珂猜的没错,大仇得报,心中滋味定然不会只有释然喜悦,五味杂陈,对逝去亲人的伤痛,对残忍凶手的愤恨,对自己当年无能为力的懊悔,还有这许多年别藏在心中的委屈……
想哭吗?想!他想缩在一处没有人的角落放声大哭,让心中的酸甜苦辣顺着泪水流尽,等擦干眼泪,便要寻下一个仇家。
齐珂给了他一处可以宣泄的怀抱,周围草垛将二人藏住,他可以放肆哭一场,可——那一巴掌是怎么回事?!他叹了口气,没了!憋在心头郁结不去的哭意——全没了!!
啊!好疼啊!后背好疼!连带着心脏也好疼!
“你不哭吗?”偏偏罪魁祸首还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疑惑地看着他憋红的脸色:“难道是我自作多情?我还以为你心里难过,强颜欢笑呢!不哭算了!”
她收回手臂,想要往前走,向玉的余光瞥见她的手腕,眉毛一蹙,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等等!”
“?”齐珂顺着向玉的视线看过去,昨晚在鬼将军老巢被划开的伤口虽然已经简单处理过,但方才用力,伤口处又往外洇出了血。
“还好不是脸!“齐珂无所谓地想要抽出手:“你别说,君莫还真有两下子,他做的人皮里头还能藏血包!”
向玉拉着她坐下,小心翼翼地解开她护腕上的袖扣,眼睫垂下,温热地指腹小心翼翼地捏住她的手腕:“不疼吗?”
“不疼,又不是真脸。”
“我是问手~”
“啊?”齐珂一愣,抬眼看他,眼中难得有一瞬少女的迷茫,向玉轻声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白瓷瓶,拧开盖子用手指挖出一坨莹润的药膏,齐珂缩了缩手:
“呃……不用了,习武之人,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的……”
“别动!”向玉避开她的伤口握住她的手,平素二人相处,向玉没脸没皮喜欢撩拨人,但每次撩完,齐珂一个眼神扫过去,他又跟个鹌鹑似的怂怂地闭嘴退到她身后,他们之间,好像向玉一直都是那个爱撒娇的,会让步的,或者说——偏弱势的一方。
但他今日钳制住她的手,虽没有用什么力道,但那样的不容置疑,不许反驳,就连齐珂都有些怔愣,她抿了抿嘴,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向玉,直到伤口传来冰冰凉凉的刺痛,她下意识抖了抖,向玉跟着紧张抬头,眼中带着焦急:“弄疼你了?”
“啊?呃……没有没有……”齐珂尬笑着摇摇头,磕吧道:有点……有点凉。”
“哦……”向玉有些无措,突然,他把药瓶放到草垛上,松开齐珂,双手凑到唇边哈了两口,用力搓动。
他的十指十分修长纤细,连指甲盖都是粉色的,如果只看手背,怕是以为是哪家只谈高山流水,不问腥风血雨的清雅公子,半点不像刀客,齐珂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的一双玉手:
真漂亮啊,和他的主人一样漂亮!若是带回宫里去……
手腕冷不丁被人握住,药膏被他指尖的温度融化,他聚精会神地给她上药,蘸药的手指轻轻点涂着她的伤口,令人不适的冰凉不再,手指落在她的皮肤上,搭在她腕间的脉搏上,酥酥麻麻,他微微俯下身子,柔软的双唇贴近她的腕边——
他竟然还往她伤口上吹气!
“咚!咚!咚!咚!咚——”他指腹下搭着的脉搏跳得愈发有力,向玉感受到她的变化,涂药的手一顿,猛地抬眼,齐珂对上他的眼睛,惊得一颤,脸上的羞红未褪,她赶紧抽回手臂,从草垛上起身,手不自在地捋上自己的头发,然后又摸了摸腰间的长鞭,最后双手叉腰,对着还坐在草垛上的向玉:
“那个……那个什么……咱们回去吧!这不是……也得收拾收拾行李,明早我就……呃……我要回云清宫去了。”
她抽手太快,向玉的手还保持着涂药的动作,眼神从一瞬的疑惑慢慢盈起笑意,他的笑容极浅,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却无声而轻巧地划过齐珂还在怦怦乱跳的心脏,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
向玉轻笑着垂下那一双水波潋滟的桃花眸,看穿了她的心思却礼貌地没有揭穿,只是伸手盖上药瓶瓶盖,白瓷盖子洁白如雪,他微露浅粉的指尖停在盖子上,轻轻按压转动……方才那样漂亮的指尖也轻轻捻在她的手腕上,向玉的手指纤长,两根手指头就能将她的手腕环住……
“咚!咚!咚!”齐珂猛地按住自己的胸口,长呼一口,猛地转头,这一下,对上不远处那双跳跃着火焰的眼神,她彻底清醒过来。
风浮动树叶,纵是青天白日,秋阳高悬,她也感到身上一股幽幽的寒意。
云之恒就站在不远处的一颗树下,风吹起他雪白的衣衫,他的影子很轻,轻到仿佛再来一阵风便要散去。
向玉也注意到他,但他却还是不紧不慢地把药瓶收拾好,十指轻轻勾了勾齐珂微微蜷缩的手指,将药瓶放到她的掌心:“记得上药。”
齐珂抿了抿嘴,点点头,后背被一只大手安抚地拍了两下,向玉低下头:“放轻松。”
“我知道!”齐珂深吸一口气,二人站在原地,直到云之恒停了半晌,缓缓走过来,他的长袍及地,即使轻提着,也还是染上了尘埃,他在两人面前站定,齐珂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对上他的眼睛:
“云太傅事务繁多,怎还有空出来?”
云之恒眸色深沉近墨,似乎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不满:“冉冉~”
“提醒一句!”向玉举起手,唇角勾起一抹十分欠揍的笑容:“二位既已情断,云太傅还是同珂珂保持距离,也别叫得那样亲切,对你,珂珂,还有曲姑娘,都好!”
他说得语重心长,只是说罢还用手背对云之恒摆了摆,就差没直接上手赶人。
“我同冉冉如何,与你何干?倒是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向家后人,离她远一点,免得给冉冉带来灾祸!”他神情阴郁,空气中飘来淡淡梅香,是面前这个叫向玉的人在做作地甩自己绣着红梅的衣袖,向玉理着自己的袖子,忽然捏着兰花指冲云之恒轻轻一点,笑道:
“荒谬!既是向家后人,又怎会来路不明?”
“你自己心里清楚!”云之恒眼中闪过威胁的神色:“但冉冉知不知道……”
“我不傻!”一直抱臂站在一边的齐珂忽然出声,向玉低头抿嘴憋笑,眼前忽然一暗,竟是齐珂站到他身前,他向后矮下身子,从齐珂的肩膀处抬起头:“珂珂,你看他,我招他惹他了?从见我第一面起就没有好脸色,我心里苦啊~苦啊~~”
“你也闭嘴!”齐珂回头轻斥。
“哦!”
“冉冉……”云之恒皱眉看向在故意讨打的向玉,眉眼间的锋利加倍。
“你过来到底有何事?”齐珂发话。
“去个地方。”
“我能去吗?”向玉探出头问齐珂。云之恒咬紧后槽牙,还没开口,就听齐珂道:“那你乖一点!”
“好!”
“走吧!”齐珂回望云之恒,后者冷冷转头,在前面带路。
是齐珂和向玉来时的方向,路过桂树,树下的少年老翁还在,跪坐于墓前,老远飘来浓郁的酒香,剩下的女儿红被启封,嫁女时的喜酒终究倒在了那块石碑前,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女儿红渗透进碑下的泥土里,一只红锯凤蝶落在碑上,与少年相对——今生,也算同饮这杯女儿红了。
三人拐过去,三间房的联排小院,院外一株巨大的老树郁郁葱葱,只是如今这座院子里竟然挂着白幡……
“我替的不就是这家林姐?谁死了?”她和向玉对视一眼,忽然两人心领神会——林老头!
云之恒提步领头进去,披着麻布衣服的老妇抱着手中还拿着布老虎的孩子,神情怆然,听到脚步声,木木地抬起头,眼眶一片血红,却再流不出眼泪,三人上前烧了香,云之恒起身对她行了一礼:
“敢问阿婆,林大人所留手书何在?”
老妇缓缓抬起头,所有的反应都比之前慢了许多,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第三间屋子,正是林老头书房。云之恒道了声谢,自行走过去。
“畏罪自杀?”齐珂和向玉的肩膀靠着,她微微歪过头,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
“或许吧……珂珂,其实上回装鬼,我有看到林老头写了一些话,只不过被墨水染黑了,我只瞧见两句。”向玉若有所思:
“右起第一句:利民之事,丝发必兴;厉民之事,毫末必去。
左止最后一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哼!害死十六个江湖侠客,对落霞村百姓不管不问,写这些也不过装装样子。”齐珂不屑,云之恒走出来,手上捏着信封。
“我们能看吗?”向玉又往齐珂身边挤了挤。
“不能。”
“那你还带我们来?”
“我没想带你。”云之恒冷冷道:“我只想带冉冉。”
“那我能看吗?”齐珂歪头。
“不能。”云之恒下意识拒绝,看着齐珂挑起的眉毛,他补充道:“待时机成熟,冉冉,我会给你看的。”
“没必要,我没兴趣,明日我就回云清宫了,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给我看了也没用。”
“珂珂/冉冉……”二人还想再说,忽然被一声焦急的少年音打断:
“阿姐!!”
落霞村终于完结啦!!七侠最后一位即将出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纯”白与骚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