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生

乌云相拥处闪过苍白的雷电,偏逢微雨落下携万千生机融入湖中,搅起层层涟漪涌聚在一处。

须臾见一抹白光自雷云中央坠下,与湖水相接刹那生出滚滚热浪袭向岸边,以致湖面雾气缭绕不见真颜。

雷声越过窃语,惊醒岸边昏睡许久的人。

司月猛地坐起来,这突然的动作吓退身边数只幼兽。

她喘着粗气,耳边嗡嗡作响。

幼兽见此人不动,于是毫无威慑地咆哮几声又大着胆子靠近。当尖锐的爪子勾破衣服,同时司月后背上迅速出现一道细长的伤痕,小兽愈发大胆。

司月吃痛一声,眼见又一只幼兽张口欲咬她的胳膊,她下意识凝聚一团灵力弹向远处,幼兽们立即咆哮着追向灵力团。

冷风从湖对岸吹来打在她身上,司月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低头看了才知腰腹以下全浸在湖水中,且四肢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司月正疑惑着这具明显不属于她的身体遍布了各种伤痕,就在这一瞬,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中:

朝问七百二十一年,这具身体的主人宫月兮方才七岁,为朝问天城宫氏现任家主宫枭第四女。

宫氏此辈均从月字,从长姐宫月霜至幼妹宫月嫣无不例外。

同年算起,长姐宫月霜十岁,生母偏房五姨娘张氏;宫月芊排第三,九岁,生母偏房二姨娘李氏;其五其六宫月渊、宫月嫣同为双生,年方七岁,生母偏房四姨娘何氏;二姐宫月萱十岁,与宫月兮同为府中婢子所出——且看众人的年龄,司月心中对那父亲的印象已不算上多好。

从宫月兮出生起就不受亲生父母待见,反而是那位毫无血缘关系的嫡母与众姐妹们待她亲厚些。

再往后的记忆无非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却也处处透露出宫月兮的日子过得艰辛。

不知何时起,她摸清了宫氏府邸除父亲书房外其余所有密道——况且她也不为偷盗只是好奇,若不被人发现本也无事。

然而宫月兮屡次看似无意地发现诸多宫氏秘事、在最后一次撞破某人的奸情时,她正欲返回却无意撞倒了一个名贵的花瓶,叫屋里人惊觉,且恶人先告状以目无尊长、妄行偷盗之名送到宫枭面前。

宫月兮轻车熟路地到了木屋里关禁闭。

于她而言,这似乎成了家常便饭,然而禁闭期间还有诸位姐妹送来比平日里更好的饭菜,宫月兮反倒不怎么在乎。

可司月被“逐出家门”几个字打得措手不及:及次日清晨,几个小厮押着她去祠堂时宫月兮觉察出不对来。

祠堂上早有族老恭候,等几个府兵拽来一男一女——那男人是谁宫月兮并不知道,只知那女子是她亲生母亲,化名为“秦儿”在宫氏作一下等婢子的幽沐——时宫月兮的心中才升起不祥的预感。

接着便是滴血验亲、戳破奸情、杖责七十、族谱除名、逐出家门。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以至司月还没消化完更糟的又接踵而至,反倒是宫月兮这六七岁年纪的小孩已经完全接受自己这跌宕起伏的命运,内心并没有多少起伏。

好事未到坏事又来,便是在凄凉的乱葬岗上宫月兮亲眼看着母亲生命的消逝,而那负责押送幽沐的老奴又动了别的心思。

幸好不等这老奴发作,宫月兮先一步了结了他的性命。

然而老奴口中一句“那位特意吩咐过的”让宫月兮不能释怀,久而久之与心中积存已久的怨气相结合,她的心中只剩下仇恨。

命运待她不公,她偏要自己拼出一条路来与命运相抗,即便双手沾染无数人的鲜血。

不知她从何得知炼蛊密法,生生夺去五位才出生没多久的婴儿的灵魄。

不想变故来得太快:不待宫月兮完成仪式,只见她所在的位置从地下升起几缕黑雾,眨眼间这黑雾完全笼罩住她。

记忆到此便戛然而止,然而司月还未来得及整理思绪,又被强行拉入另一个空间。

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甚至能看到黄绿色的湖底上休憩的吟梦鲤;湖面上躺着荷叶与芙蓉,或有点点宜灵鸟落在荷叶上小憩;天际漂浮着众多高低不齐的蓝色符文,时而消失又时而重现——消失时便是化作一滴墨黑色的水滴落入湖中,重现时却又是凭空出现或是自湖面渐渐升起。

前方有一棵枫树,枫树下有一小片空地,空地上正有一人倚着一方暖玉。

但比起眼前这人,司月更先注意到的是蓝色符文。

那蓝色的符文左侧还有更小的一排字,小字仍不断出现,离司月最近些的,方可辩其字形:朝明十九年五月十九辰时,卞城东南芜花巷,有一男婴诞生,是为卞城曲氏第三百六十一代家主嫡长子,取名为致隽……或是:朝明十九年五月十八卯时与无长山遇猛兽而亡,方年一百二十七……

大致如此,司月本猜测这已故之人的符文才会落至水中。其实不尽然,既有已故之人的符文仍飘在空中,亦有未亡之人的符文立即化为黑色水滴坠入湖中,却也不见那抹黑色晕染开来。

许久司月才将目光重新落到这人身上,见这人青丝三千,发梢虽过湖面却只轻轻浮在水面上不浸入湖水之中;身着一身黑衣,黑衣上坠了几点雪白,落了几片枫叶,衣脚也追着那发梢到了湖面上;脚踝上绑了一条铁锁链,锁链却直接越过湖面直接浸入水中,锁链另一端向更前方延长,好像看不到尽头。

司月环顾四周见处处皆是异样后反倒安心许多。

一阵风吹来,那人的身子微动。

“来了?”

司月一时诧异,只觉这人声音有点熟悉。

那人起身转过身来,待司月瞧见她的面容时却吓了一跳——这不是原身宫月兮又是谁?

宫月兮笑笑,迈出一步,脚尖却不落在湖面上。

司月往后退一二步,也不是害怕见着魂灵,全因自己占了她的身体而感到愧疚。

“我等了好久,若你再迟些,便是要见不到了。”宫月兮的身体漂浮起来,缓缓到了司月面前。

“等我做什么?”

“呵……果然是个傻丫头……”宫月兮绕过司月,到了她的身后,看着不知有多长的铁链,眸中充盈着哀色。

傻丫头……

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叫她。

司月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黑色的衣服在她身上显得格外不合,铁链锁住她的脚踝,更显得几分刺眼。

“你叫司月么……我也没时间与你多说这无用的。”叹了口气,宫月兮慢慢道,“我自知罪孽深重,末了竟真入了深潭之中,我是受了恩许才能至这间极界与你一见。”

司月摇头:“可我真不认识你。”

“你是祂特意提到的人。”

未待司月理解这话,那铁链已动了起来,欲将宫月兮拉入这半丈深的湖中。宫月兮面色平静,一手拉住了司月,一同进入湖中。

过了湖面,司月才知湖中竟是另一个世界:此界湖面之外亦是间极湖,仿佛这湖面便是阻隔外界与此界相融的水幕;湖水早已不清澈,只是污浊的淤泥一般的物质时而涌动,时而又有些形态大小各异的突起;那一棵枫树仍在,却不是那番模样,早已红叶落尽、树体干枯、长根腐烂;而周围的符文只少数仍是蓝色,其余皆为暗红色,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散发着微乎其微的光芒。

“此界为无间界,罪孽深重的人该来的地方,我的魂魄最终要在此处消散,这才是我的归宿。”

司月仅凭着那微弱的光芒分辨出宫月兮的神色,许久才憋出一句不算是安慰的话:“你别说胡话。”

这时,司月才注意到宫月兮的脚踝上的铁链正一点一点化作淤泥,自她雪白的脚踝上流入湖中。

宫月兮却不理会,自顾自说道:“可我不甘心,这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哈,若是我再狠心一点、再狠心那么一点点……”

还未说完她突然猛地扑向司月,司月始料未及正巧被她按在污泥上,然而此刻她竟不能再回到另一面去。

掐住她脖子的手不多时滑向她的手臂,并且还有脱离她身体的趋势。

司月勉强睁开眼,看清那条铁链迅速沉入湖底,方才把宫月兮拉开。

“我、我还不想死!”宫月兮又换成哭相,死死拽着她的手,“救、救我……”

司月正犹豫要不要伸手,却见宫月兮眼神阴翳看着自己:“你们这些人都不过是沽名钓誉,如今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折磨致死,你连拉都不肯拉一把——”

那铁链力度更大,以致宫月兮只能勉强抓住她的手腕,再抬头时只见她眼里蓄满泪水,声音哽咽:“你看过我的记忆,我多可怜啊……你为什么都不救救我?……可那都不是我在乎的!咳……我有一支玉簪。我答应过要亲手替她簪上的,求你、求你!”

紧接着宫月兮放开一只手,从袖中取出一条黑白相间的长绳。她口中念诀,长绳立即分为两段,一段入了间极界后再从另一处出来牢牢挂在宫月兮的脖子上,另一段则系在司月的脖子上。

司月察觉到这黑白长绳在不断收束,可此时她却像是使不上力气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脖子被勒出红痕来。

“你这是做什么……”司月只能定下心来,“你冷静一点……”

“你这样的脾性、若不是血脉与灵魄……自是不配得我本体灵魄并上炼化的八子灵魄的。呵,若不是这不公的命运……倒也罢了,我既将入黄泉,又何须再多说这些。”宫月兮道,“就像那些孱弱的人,明明什么都不用做……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司月担心她又要做什么吓人的举动,作势要伸手扯下那根绳子。

宫月兮道:“这是我唯一的指望了,祂说过这是我唯一的指望——”

不知她哪来的力气竟又攀上司月的脖子,双手捧着她的脸,额头贴在她下颏处,似有一点亮光在那刹那进入到司月的身体里。

司月不察宫月兮嘴角狡黠一笑,只见她身后有一双手探来,肤白如雪,指节分明。双手牵起铁链,一点一点漫不经心地用力。

“记得我的话,记得她的名字!”宫月兮奋力挣开,在那双手再次探上来前冲到司月面前,失声喊道:“求求你帮我、查明真相,至少让我知道……我错了、我错了!那支簪子!”

几滴血从宫月兮眼中流出,未曾落到泥潭中,却是飘到司月脸上。

司月正欲开口,却被一股无言名状的力推到了间极界中,然而她也只在间极界停留了一瞬。

无名大风骤起,吹散了所有不应有的异样,真实的光亮一点一点侵入她的视野中,蓝色的符文、黑色的淤泥好似都被吹走一般。

整个天地间唯司月纹丝不动。

目前正在更改正文内容,主要是把与主角无关的情节移至番外中(为了不影响大家阅读,本条将移至已完成更改章节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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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野闲鹤哀断凡尘务,薄命女怨行不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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