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寻明引(12)

钟影尖叫一声,立即抽出身后的长枪往后一挥,不想正被手臂挡下,司月几乎要招架不住,闷哼一声后朝她笑道:“你都能这样了居然还害怕?便是有什么妖魔鬼怪也该绕着走才对。”

“我、我才不怕!”

司月轻咳一声,又将目光转向正在看热闹的陈昭的身上:“昭昭。”

陈昭正笑着,冷不丁被司月叫一声吓了一跳:“怎么了?”

她笑了笑,凑到陈昭耳边轻声开口:“我想看看你的……”

陈昭脸色一变,耳根迅速升温变红,因着火光并不大亮也看不清楚,他有些吞吐:“这,为何?……我觉着,不是个好主意……”

“就看看,看一眼,以前我都没看过,刚刚看钟影我就突然好奇了。”

钟影:“啊?我?”

他推脱:“现在咱们还有正经事。”

司月追击:“那就等事情结束了。”

“也不行,还有别个在。这不好……”陈昭加快速度往前走,“这,很不合礼数!”

可偏偏司月就爱看他这副样子,便也继续哄着:“我听钟影说了,想来平日里你都是用灵力或是别的什么压制住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好好放松一下。”接着又示意他看向钟影:“你看,她现下可还害怕着?”

钟影跟在她身边,大概也明白了三四分,听了司月提到自己后恍然大悟:“原来你好这口。”

陈昭闭了闭眼,道:“……快到了,稍后再说。”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见着前方似有一点光亮又听着有细微的交谈声,三人加快脚步赶到暗道终点,果真在外面墙壁上点着火。

再外围就是一处十丈长、九丈宽的暗室,因着人迹罕至也不着装饰,最多也就是一些生锈的废弃刀剑随意摆在角落,又因光线暗淡更远处样貌也不得而知。

右方门前有三个人影,细看才发觉是刚刚才从书房出去的宫枭、据称常年卧病鲜少外出的若氏以及一位平平无奇的侍女。

钟影拍了怕司月的肩,指向对面斜下方不易被看到的另一个洞口,道:“那两位姐姐也在。”

“知道了。”

此外更显眼的便是正中央浮在水面上的平台,四周皆有照明的灯台,台上有什么也是一览无余:

平台上有一个被铁链锁住四肢的男人,发下还能见脖子也不得幸免。

身上的衣服有一层不均匀的灰,也有暗色的血痂,更有被虫子或是别的什么啃食过后的破洞,靠近平台边缘与水渠相接处则又长出了青苔,与这灰暗的空间相比,似有生机盎然之意。

头发花白与黝黑的皮肤,全然看不出二九闻道的模样,且与锁环相接处已是血肉模糊,但又在锁环上抹了缚灵草制成的粉末,因而也不能自己施展灵力加快愈合的速度。

宫枭从另一头登上平台,那三人也彻底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哇呀……”钟影看清若氏手中的东西后当即面露嫌弃,“那个人还生着病。居然还让人家帮他搬椅子,太……太没同理心了!”

每走几步宫枭就咳几声,若氏大步上前不知同他说了什么,宫枭却只是挥挥手,若氏只好回到原来的位置跟着他走。

“哎呀,这个人也真是,人家说不定是关心他呢!只是……”钟影看向司月,“听不清那几个人在说什么。”

司月坏笑:“听不清的话……就跟上去,反正没人看得见。”

钟影有些迟疑,但眼中闪着按耐不住的期待、激动与惊喜:“这,能行吗?会不会被发现啊?你说真的?”

“这不难,”司月说着又找出一沓符纸,往她怀里、袖中塞几张,双手双脚也贴上几张,又用红绳绑起来,“这样就行了,走吧!”

看司月的神情与动作,钟影忽然没了底:“你、你们不去,就让我一个人去?不会出事儿吧?”

司月道:“你不是会飞来着,快去快去,回来告诉我们你听到了什么。”

“好吧……”

“不过可别闹出太大的动静,这符虽能屏去一点声音,但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晓得了。”

见司月笑盈盈送走钟影,陈昭忍不住问她:“你在她身上贴的符纸,若我没看错也没记错的话,你是既想偷听又想偷看,还不用自己出马。”

“待会儿情况不对我能把她拉回来。”

“传送……然后把你换过去?”

“不。”

“哦?”

“我们。”

“也罢,”陈昭笑笑,“不过我已经摸清了情况,即便不贴上这些符纸也无事。”

走到男人前方四五步的距离时宫枭停了下来,若氏立即在他身后放上木椅,与侍女一同站在他身后两侧,侍女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余光自是留给座上的宫枭。

宫枭咳了一声,见男人没有反应便招了招手,若氏立即会意,从角落处提来一个木桶,就着平台边的水渠取了一桶水大步走到男人身侧,不由宫枭说话就将整桶水倒在他身上。

现下正是入冬时节,便是街边乞儿也得了司刑寺照拂换上了厚实的小袄,然而这男人却只单薄的秋衣,经这冷水一泼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死了。

男人一个激灵,惊醒后只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宫枭,眼中投出的滔天恨意恨不能将宫枭大卸八块。

不等宫枭下令,侍女从食盒中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参汤,不管男人如何挣扎只死死按着他将滚烫的汤灌下去,收回碗后便又回到宫枭身边站着。

“你、你这贱人!”男人才骂完一句话,便叫快步上前的若氏一掌打偏了头,后又重重咳起来,污血连带着汤药都咳出来。

宫枭起身,若氏听到脚步声后恭敬地退到一旁。走到男人面前时他几乎有些不稳,若氏眼疾手快地扶着他蹲下来。

“这句话都说多少年了,”宫枭挑起男人的下巴,未经打理的胡须挂在他手上,往上则是与他相同却更显苍老狰狞的脸在火光照耀下出现,看着男人的惨状宫枭却是笑出了声,“妾身都要听腻了。”

宫枭伸手,若氏又走到他身后在他头上摸索一阵,最后不知从哪出取出几根细长的银针。

‘宫枭’揉了揉喉结,开口便是女子温婉的声音:“只是这么些年,妾身替您处理宫氏大小事务,这样的话也算不得什么。然而这些年,‘妾身’二字却始终让我……如同看到你的脸听着你的声音……与其如此,呵呵,还不如叫我受尽极刑痛苦而死。”

“然而,”顿了顿,‘宫枭’起身,接过侍女手中的帕子擦干净方才触碰到男人的地方,又嫌恶地丢开帕子,“我既无错……即便有错,为何但让我一人承担着种种苦楚,什么名声、权势、亲情全都落到你头上。许就是世道对我不公罢了。”

他抬眼看向远处,似乎与某人对上了目光,随后脸上挂上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奈何父母所生、名门所长,既非草芥、何能自贱。况且我所经历的不公本就是你一手造成,若我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叫天下人都认为若氏是可随意任人拿捏欺辱了?你有你的期望,我也有我的考量。”

“呼,”他回到原处坐下长叹一声,接过侍女手中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眼角也点了一点泪,“原本我也有父母兄长的宠爱,如今我这副模样,这样的心思。不知泉下先祖得知后该是觉得有多大的羞辱。”

若氏?

这位是若氏,那一位……又是谁人假扮的?被锁在这不见天日的密室中的男人又是谁?

陈昭拍了拍司月的肩,低声提示:“如你所想。”

司月点点头。

“你今日来,不只是想说这些酸话吧。”

“啊,在你眼中都是酸话么?”若氏一时有些落寞,想到自己要说什么随即又挂上笑意,“你猜猜,宫氏下任家主是谁呢?”

男人咬牙看着若氏。

“是家中最大的那位,她呀,自小勤奋聪慧,我又倾注大量心血,即便是莽夫也该学会一点商人的精明。”

“你、你怎么敢?!”即便知道不会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位继承人,听到若氏给出的答案后还是不免让愤怒淹没他心智,“凭她是个什么东西,如何能争得过渊儿?族中耆老又怎么会答应这样荒唐的决定?!”

若氏俯身撑在扶手上,另一手捂着竹枝纹袖炉,不紧不慢道,“渊儿啊……自前些年与颜氏庭若定亲后就鲜少在府中,对你们宫氏也无助益。怎么,你莫不是忘了商者天性吗?尤其是你们宫氏,又有多少人还同你一般依然重视那点血脉呢?”

血脉……

血脉?

血脉?!

男人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汇聚一处低声喃喃说出最侮辱难言的那一个:“子嗣……”

若氏轻轻笑了一声:“霜儿自十年前接手宫氏后无一日不尽心竭力,只可惜是为着这个无半点血缘的家,我倒替她惋惜了。”

“你、你!”男人口中骂着含糊不清的话,又卯足了劲要挣扎爬起来,却有侍女死死押着他的双手,只叫他在原地嘶吼,“你这贱人竟敢图谋我宫氏,你不得好死!合该将你丢进荒山野岭中喂了野兽,即便是死去也不得香火供奉,哈、哈哈哈——让你在黄泉路上受尽折磨,途中小鬼吞魄噬魂,你永世不得超生!”

“哎,”若氏揉了揉眉,等着侍女往他嘴里塞了一个装满石头的布团后才悠悠开口,“到底是年纪大了,我居然忘了那么多事,你若不住口,我待会儿少说几件就不好了。”

等男人挣扎许久至精疲力竭瘫坐在地上时,若氏靠回椅背:“还记得当年你来我家求亲,口中许诺比翼同飞,同结连理千金不换鸿雁意,江水不移磐石心……时至今日我都还记得,那日你真挚的模样,你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那日母亲的泪眼婆娑,父亲的欢喜与不舍……然而今日想起,陪在我身边的只有自儿时就相伴的濯溪与节桑,哪里像你,身边既有亲长近友忠奴挚婢,还真是叫我羡慕啊。”

“虽在出嫁前我便做好了你会纳妾的准备,只是未曾料到不出三月。倒也罢了,算我若是慧眼不识人耳聪不闻声,倒枉费我父母兄长花了好些精力相看,哪里能想到你会装得那样好。”

“起初,我只劝自己宁得离心毋失贤明,现在想来只觉得可笑无比。你既然管不住自己,就该有人替你好好管管,免得某日你还祸害了清白姑娘。自那日的一碗红花,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宫氏这样的家族该有什么下场,即使真让我万劫不复又有何妨?”

“那么,我该从何处下手呢?思来想去,大概只有宫氏与子嗣是你最在乎的。既不能毁了我若氏,又要得了所谓的好名声,还能让你落得如今的下场……你猜猜,我做了什么?”

宫枭恍悟般喘几口粗气:“所以当年,你们同时有孕,你把她……害得她没了孩子、我的孩子,又骗我将她赶出府去?!”

“然而,你却忘了我们的孩子。”若氏听了宫枭恍悟得出的答案却只是苦笑一声。

他却似听不进若氏说的话,也不管她话语中的情绪如何,只一味自言自语:“后来还利用我对你的愧疚,我对你百般呵护,哪里还有心思去查明真相……歹毒、歹毒,你这歹毒的、蛇蝎心肠……!”

最后一字沿着石壁回响,又由水渠中的污水带到更深更暗处,与府邸下的鬼魂一同嘶吼,最后又被那些冤魂给淹没,苍白无力。

静默许久,若氏却突然笑了起来:“可之后,却是满城传闻你爱妻如命、我有违妇德,说什么我得了你的照拂与怜爱……那又如何,只是一碗红花这点子事又怎么会让我万劫不复?”

说罢,若氏招了招手,侍女转身走向身后的暗道,不多久带来一位打扮普通的妇人。

二人走到若氏身后便停下,侍女又寻来一盏烛灯靠近妇人的脸,火光照亮她脸的一瞬间,宫枭瞳孔一缩,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你怎么还、活着?”

“看来是巴不得我死了?托您的福、您宫氏族老的福,我被逐出家门,活得也不怎么样。”

“什么?”

若氏不管宫枭如何叫妇人的名字或是叫她停下把真相解释清楚,只是同先前一般招招手,侍女又带着妇人离开。

见着宫枭狰狞的脸,她柔声安慰道:“这才多少呢就这么生气,快消消气儿,待会儿我都担心您撑不住。节桑,快把那碗‘冰饮’拿来,可别把老爷的身子气坏了。”

名叫节桑的侍女应了一声,果真从食盒里端出一只不知装着什么‘冰品’的碗,钟影定睛一看,只见里面装得满满的冰块也再无其它。

若氏接过那碗“冰饮”,又起身走到宫枭面前蹲下,伸手掐住他的脸强迫他张开嘴,将整晚“冰饮”倒进去。

除从嘴边掉落到地上的,剩下的进了嘴里后边被强行合上口叫他吐也吐不出去,稍有融化的就顺着食道向下走。

可那冰块的棱角本就没被磨平多少,到底还是在某处割破了什么,即便没割破什么也痛得他面色愈发狰狞。

宫枭奋力挣开,不想也将她推开跌坐在地上,他眼中只闪过一瞬的心疼与担忧,但看到那张属于他的脸,那点心疼与担忧又被滔天的怒火与恨意覆盖,不紧不慢吐出混着血沫的冰块,又不忘啐了一口,小人得志般笑着看向正被侍女扶起来、看着有些狼狈的若氏。

不待他笑出声,濯溪立即上前甩了他一巴掌,力气大到他觉得似有一两颗牙齿有些松动的痕迹,腥味在口腔中迅速蔓延开来。

他却不顾这些只顾着大笑,口中含糊不清骂着若氏。

濯溪还要动手,若氏出手拦住她,拿出帕子擦干净掐过他脸的手,随后嫌恶地丢下帕子,生怕玷污了自己的手。

“后来那些事你也知道了,不过是为讨你、你们开心,我替你纳了几房妾,不论是模样性情还是家世地位都能入你们宫氏的眼,好来牵制我们若氏不叫我动摇你们。说起来,那些日子还常有人夸我大度贤惠,多可笑啊!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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